满目伤疤,季妧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 战场上,那么多兵卒冲锋陷阵,刀枪本无眼,箭矢不认人,谁规定左肩有箭伤的就一定是寇长卿呢? 关山不仅左肩有,右肩也有,上半身前后加在一起,不下五处箭伤。 常人伤在同一个位置的可能性较小,但军人的身份,再逢上万箭齐发的场面,被扎成刺猬都有可能。 当然,正如左肩的箭伤证明不了关山是寇长卿,其他处的箭伤同样证明不了关山不是寇长卿。 那么反过来想一想。 关山若真是寇长卿,就说明京城那个寇长卿是假的。 然堂堂一国大将,岂是随便什么人说冒充就能冒充? 就算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瞒得住朝廷、瞒得住同僚,又怎么瞒得过家里人? 茶馆那个虬髯大汉不是也说了吗,寇长卿大婚在即。 在身份名誉和权势富贵都惨遭窃夺之后,连未婚妻也要嫁给那个侵占者,正常男人哪个忍受的了? 可关山听后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应该能够说明问题了吧? 虚惊一场,原是她自己吓唬了自己。 “不要说了。”
季妧扑进关山怀里,紧紧搂住他精硕的腰。 关山没有错过她泛红的眼圈。 心底止不住的柔软,却也实打实的复杂。 他回拥住季妧,片刻之后,主动打破沉默, “我确有事暂时不便告知于你,但马场跟你说的话,没有骗你。”
季妧贴着他,点了点头。 “我知你应该不会骗我,但有时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在避重就轻……” 关山眼神微闪。 “你避重就轻,说明我问了让你为难的问题。”
季妧仰头,下巴磕在他胸膛上,仰脸看他。 “你没骗我最好,我也不会再胡乱猜测,以后你若有不便或不愿回答的,其实可以直说……” 关山凝视她良久,以颔首作为回应。 季妧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他那些伤疤上。 给关山治伤的时候,她只看过关山手肘及膝盖以下部位,虽然那里也有伤,但痕迹很浅,并不骇人。 哪像眼前…… 这一身所谓的“勋章”,要从地狱逃回几次才能换来? 季妧在想事情兼伤感,关山却是纯粹的煎熬。 有伤疤的地方按说不会特别敏感,可季妧的手指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肌肤相亲的那种触感…… 刚刚心思不在,如今事情解决完,注意力一集中,不免旖念丛生。 “季妧……”关山又唤了她一声,语调极低沉、极喑哑。 季妧后知后觉松开手。 这跟以往彼此都穿戴整齐的拥抱太不同了——太、太、太容易擦枪走火了。 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男欢女爱,无可厚非。又是在这么暧昧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发生点什么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本着为自己身体负责的态度,季妧觉得……还是再等等吧。 况且,关山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每次亲吻到最后都是他踩刹车,倒显得季妧跟个急色鬼一样。 不过,季妧又瞥了眼关山——的上半身。 没了衣料的遮挡,身体的每一处都彰显出强悍的雄性力量,疤痕的存在更加强化了这种诱惑。 再加上那张越品越有味道的脸…… 季妧咽了下口水,眼睛艰难的从关山身上移开。 “那个……我先回去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连托盘也不要了,急走几步就要出门。 一只手刚触到墙,另一只手就被关山擒住。 一个使力拉回怀中。 烫热的掌心布满了坚硬的茧,隔着绸衫硌的季妧不舒服,可是嘴被堵着,喊不了,那就只好咬人。 关山觉不出疼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反而又用了几分力,将季妧更紧的贴向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关山才把人松开。 “早点歇息。”
满脸忍耐之色的关山,英俊之外又带了点小幸感。 季妧还没平复的心跳眼看又有加速的迹象,赶紧走人。 回到自己屋还有些晕陶陶的。 谁说只有女色惑人,男色也祸人不浅呐。 刚收拾好躺到炕上,隐隐听到外面有水声。 季妧转了转眼珠,窃笑便挂上了嘴角。 虽说冲凉水澡不好,但自招的也没辙。 笑过之后,侧过身面向木格窗,又开始对着一地的月光发呆。 季妧知道从军不易,但直到看到关山那一身新伤叠旧伤,才真正知道关山到底有多不易。 九死一生,那么艰难的拼杀而出,却因为一个人的迫害骤然跌入谷底,怎么可能不恨。 所以,即便关山不是寇长卿,季妧的忧思也没有减少多少。 因为,就算关山不是寇长卿,他的来历也不会简单到哪去。 想至此处,季妧悚然而惊。 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学会了掩耳盗铃,对于不想承认的事实,以为不听不问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而她真正的可笑之处还在于—— 那些伤害了她的,不管用何样方式何种手段,她早晚都会还回去。 可她却希望关山能放弃过往——那些伴随他二十多年的荣与辱、爱与恨,然后努力做一个泯然于众的普通人,与她在大周最边远的角落,过一辈子她所希望的安稳日子。 何其自私啊……她甚至未曾问过,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关山真正所想。 没错,关山是说了“有你在,去哪儿都行”这种话。 但……这是不是她以爱之名进行的绑架呢。 换位思考一下,把关山遭遇的那些施加在她身上,再让她遗忘仇恨、放弃报仇,可能吗? 季妧无意识摇了摇头。 或许,她应该暂时放关山离开。 让他去把想做的事做完,想解决的人都解决掉,再回来与自己团聚。 可万一,她再也等不来团聚那天呢? 能把关山害成当初那般境地,对手不可小觑,甚至很有可能比关山更为强大。 万一关山此去,危险比机遇大…… 那季妧宁可自私一点,绑架他一辈子。 但同时她心里也清楚,一切的关键并不在于她。 这半年关山虽没有表露出离开的意思,却也未曾承诺过不离开。 季妧接收到的某种信号,说白了,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关山不是纠结之人,若他当真能够淡忘放下,便不会有所谓的暂时不便告知于她之事。 之所以有,说明那是他心中真正放不下的。 亦或者,他需要一个跟过去彻底告别的契机。 不与过去告别,他们俩之间永远无法彻底坦诚。 但若这个契机的代价是两人的分离…… 季妧闭上眼,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