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没料到宋璟今日会回来。 看他风尘仆仆,脸颊消瘦的样子,就知他这段时间有多辛苦。 然而眼下她心里正窝着火,即便想给个笑脸也难,只干巴巴憋了句:“你……歇着吧。”
便快步出了院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璟愣了一下,暗道不好,转身就欲去追。 “璟儿!”
孟氏冲他大喊,“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宋璟的脚步堪堪停住。 他回头,无奈且焦急。 孟氏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只能强忍下去追季妧的冲动。 而且眼下正值白日,这个时候追出去只会给季妧惹闲话。 一瞬间的慌乱褪去,宋璟让头脑快速冷静下来,专心应付眼前的情况。 “娘,季妧为何会在这,你跟她说了什么?”
“你这是质问我?”
孟氏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她为什么在这,难道你不清楚?”
宋璟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娘知道了他和季妧的事,所以才特意把季妧找来…… 他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孟氏见他这样,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之前被季妧挑起的怒火瞬间爆发了出来,她走上前将院门拴死,将宋璟一路拽进了堂屋。 这次不用孟氏开口,宋璟自己就直挺挺跪了下去。 他这举动不但没有平息孟氏的怒火,反而更刺了她的眼。 她侧身指着桌案上的灵牌:“你就没什么要跟我和你爹说的?”
“有。”
宋璟抬头,注视着前方,“爹,娘,我心悦季妧,我想娶她为妻。”
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你、你……”孟氏捂着心口,指着他的手直发颤。 宋璟怕她出事,就要起身去扶她,被孟氏厉声喝止,让他好生跪着。 “好,我跪,你别动肝火……” “你还知道关心你娘?你还知道你有个娘!你……” 孟氏喊了这两句,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娇过来告诉她,季妧勾搭宋璟、且已经勾搭到手的时候,孟氏并没往心里去。 她甚至觉得荒谬至极,宋璟跟季妧日常从未有过交集,就算有,宋璟也不可能看上季妧。 田娇和季妧之间的恩怨众所皆知,两人斗法不要紧,竟然想把她儿子拖下水,孟氏深感厌恶。 万没料到,田娇前脚刚走,郭玲后脚又至。 两人各有目的,却不约而同提到了同一个名字。 郭玲那段恩威并施的话,孟氏尚且可以稳住,她临去前不经意的一句,孟氏却慌了神。 她跑到宋璟房里一通翻箱倒柜,没找到什么女儿家的东西,却在其中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张纸。 很普通的纸,一面默的是文章,另一面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季妧的名字。 笔迹她再熟悉不过,是宋璟的。 孟氏彻底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今日的摊牌。 她满心以为,自己吃的盐比季妧吃的米多,不费力就能将她面皮削掉一层,保准臊得她掩面遁逃无地自容,日后再不敢肖想宋璟。 哪里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那么难对付! 如果说见季妧之前,孟氏的危机感只有一成,那么见季妧之后,她的危机感已经飙升到了十成。 尤其儿子这般坚定不移的态度…… 孟氏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你们甚时候开始,又到了哪一步,从今日起,跟季妧断掉,断的干干净净。”
宋璟想都不想的摇头:“不可能。”
“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孟氏狠拍了几下桌子,“必须断!马上断!”
“娘!”
宋璟还在试图说服孟氏,“季妧她很好,她真的很好,你不要听信外面那些传言,她聪慧善良明事理,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她疏离不近人情,但其实她内心很柔软,她竭尽所能对身边的人好……” “够了!”
孟氏打断他,她无法忍受从儿子嘴里听到季妧任何的好话。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总之不能跟我们家沾上关系!你也不许再提她!更不许再见她!”
孟氏拒绝了解季妧,也拒绝和他沟通,这让宋璟十分无力。 “娘,你曾经说过的。你说过,只要我考上秀才,想要什么都可以。”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孟氏的执拗让宋璟难受至极,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你是读书人,别告诉我不懂这句话是何意?”
宋璟自然是懂的。 丧母的长女不能娶为妻子,因为自小无人教养,品性不可靠。 “她不是无人教养,她的母亲教养了她十多年才去世,之后季妧自己也成长的很好。”
“那她娘为何会死,她爹又是怎么出的意外?还有她亲弟弟,一家三口死的死丢的丢,就她一个活得好好的,不是命硬是什么?还有康婆子给她找的那些夫家,之前都好好的,她一进门就出事,又该怎么解释?”
“娘!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这是谁都不愿发生却无可避免的事,跟季妧有什么关系?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相师的话如何能信!”
“她还被姜家退过亲,姜家都不要的,你却捡回来,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姜家退亲那是姜武有眼无珠,与季妧何干?别人爱笑就笑,又与我何干?”
孟氏每讲一句,就被宋璟反驳一句,她脸色逐渐发青,心火节节往上窜。 “可她立了女户!她还带着个拖油瓶弟弟!娶妻当娶贤,而不是给自己找拖累!”
“我不觉得是拖累,且季妧心性坚韧,自立自主惯了,她也不会拖累别人。”
孟氏气急:“她究竟哪一点值得你这样!她使了什么手段勾得你……” 宋璟皱眉:“她不需要使任何手段,是我主动的。”
“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娘……”宋璟软下声气,“娘,我自小没管你要过什么,我就提这一个要求,你让我娶季妧,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会考中进士……” “你娶了她就考不中进士了!”
宋璟一愣:“这是为何?”
孟氏扶着桌案,急促喘息着,尽量把心火压下去,然后把学政千金看上他、并托人来做说客的事说了出来。 “璟儿,你知道娘不是跟红顶白的人,咱们可以不贪图迎娶学政千金的好处,至少要找个身家清白的吧?季妧不但无法在仕途上给你提供助力,她女户的身份更是个隐患,朝廷眼下不整顿,未必会一直宽松下去,日后你身居高位,这一点很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
宋璟听完,终于明白,为何这次科试方学政会亲临,试后还单独留他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让他乡试时尽力一搏,但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今年权当练手。还让他乡试结束后,无需去县学,直接去府学报道即可。 原来竟是因为…… 可他连学政千金的面都未曾见过,这荒谬的钟情从何谈起? 宋璟心里有诸多不解,却还是分神宽慰孟氏道:“他便是学政,也无法只手遮天,若真能确保我考中,便不会让我去府学,更不会说什么练手的话。退一万步,就算他当真手眼通天,大不了我止步于此,反正咱们原本的目标就是到秀才这一步。我不贪心,找个学馆教书,或者想法子开个木器铺,总能养活你和季……” “啪——” 熟悉的脆响声再次响起,宋璟的话音戛然而止。 孟氏怒不可遏的甩了这一巴掌之后,状若癫狂的吼道:“她到底给你惯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宋璟回过神,抚了下麻木的半边脸,已经不想再提醒孟氏曾经的承诺。 “没有迷魂汤,我只知道非季妧不娶,什么学政千金,什么清白小姐,都见鬼去吧!”
宋璟的决绝,断了孟氏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她抱着头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着出了堂屋。 等她再回来,手中握着由好几根带刺的藤条裹在一起的“刑具”。 刑具上落满了灰,以往只有在宋璟犯了孟氏认为的头等大错时才会被请出来。 宋璟的目光落在上面,眼皮不自禁抽动了一下,脊背却更加挺直。 他已经长大了,他不会再怕这个东西,更加不会再屈服于它。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缓慢。 关上的堂屋门、幽暗的空间,藤条抽到皮肉的动静、还有偶尔逸出口的闷哼声。 间或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质问。 “娶不娶?”
“不娶……” “断不断?!”
“不,断……” “我、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