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邓飞他们在复州湾内等待黄豆装船的同时,盛京将军嵩椿也接到了复州发来的飞行呈报。 这位宗室都六十五岁了,大惊失色的他先是命人向京城兵部和坐镇吉林城的福康安发出急报,然后就病倒了,旧疾复发。 不过马跑的再快也没有船快,熊岳副都统发出急报在一天后就送到了大沽口。 我滴个嘛嘛!天津水师营的都统听说北海大船进了渤海湾还攻破金州水营,顿时给吓了个半死。 天津水师营是乾隆五十年重新成立的。早期的水营有两千多驻兵,装备大小赶缯船数十条。不过因为渤海湾一直太平无事,空耗钱粮,于是在乾隆三十二年全部裁撤;驻防兵丁要么外调,要么出旗进入绿营。 雷神号在富尔佳哈河口一战显露峥嵘后,天津水营再度设立,乾隆调广东、福建、凉州各地驻防八旗,又从福建和广东调拨了大小战船五十艘,是清廷在北方沿海最大的一支海上力量。 从乾隆五十一年起,为防北海大船从海上入侵天津,清廷在海河入海口的南北两侧修筑了两座圆形炮台。设有万斤“威远大将军”炮四门,能发射23公斤炮弹(51磅)。炮台内用木料,外用青砖砌成,以白灰灌浆,非常坚固。台髙一丈五尺,宽九尺,进深六尺。 除此之外,周边还建有土炮台10座、土垒10座,内设各式大小炮上百门,构筑了一道形成较为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乾隆时代的炮营精锐跟一般的绿营炮兵不同,很多都是经历过多次战争,能娴熟的使用“炮瞄象限仪”进行瞄准射击。 问题是外人看热闹,自己有几斤几两最清楚。北海军的大炮早就威名远扬,人家能隔着十几里远来顿爆卒瓦(cei,四声),搁谁都怕啊。 眼下塘沽外的洋面上刚来了六条如山巨舰,虽说是放心了不少,可如今天津城外高官显贵云集,正准备坐船出海校阅。这万一真要有个好歹,自己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他立刻让人去请天津道乔大人,谁知乔人杰一大早去望海寺拜见和珅和福长安了,都统大人只好亲自跑到三岔河口北岸的望海寺找人。 这一次清廷大批人马来天津,声势很大,城内根本没法安排这么多高官显贵。于是天津道将城外的海光寺、望海寺和崇禧观三处做了修整,洒扫一新。 颙琰、颙琅、旻恩三位王爷去了城南的海光寺,和珅和他的死党福长安等人则住进了三岔河口北岸的望海寺,而其他的人则大部分住进了崇禧观。 话说和中堂之所以住在这里,首先是望海寺挨着三岔河,出海方便,回京师也方便;其次是京师有什么动向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再有就是方便结交那些外省的提督和总兵,趁机敛财。 眼下三十九岁的和珅在朝廷内可谓独揽大权,又得乾隆信任,除了那几个清流和少数宗室,几乎无人不巴结他,甚至连贵为皇子的颙琰对他都十分忌惮。 无他,和珅爪牙耳目众多,而且这厮还替乾隆掌管着“尚虞备用处”。 跟另一时空的历史有所不同的是,原本在乾隆五十五年才有的“议罪银”常态化和标准化方案,和珅在去年就给搞出来了。 没办法啊!狗急了跳墙,猪急了上树。吉林、朝鲜大军云集,乾隆还要享受,银子实在不够花。 望海寺里,闻讯而出的乔道台见到水营都统那神色惊恐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等他看完了熊岳那边发来的告急文书,立时汗出如浆。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乔人杰心中哀叹不已。北海军的大船若是开到塘沽,派兵登岸,天津的文武官员全特么玩儿完! 一瞬间,乔道台都想到了北海军攻打天津,自己干脆反正归顺算了...... 和珅和福长安很快就从乔人杰和水营都统那里得知了消息,俩人顿时就毛了。心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这一大帮人刚到天津,北海军的船队就出现在渤海湾内,这特么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看来京城里必定有北海镇的内奸,而且还能迅速得知朝中的动向,这也太可怕了,一定得严查! 于是和珅和福长安商议后,决定先命人火速赶往京师奏报,又让水营都统全面戒备,各炮台严阵以待。安排完这些,他便和福长安一起赶往海光寺。 自打颙琰被册封为和硕嘉亲王,明眼人都明白,这位已经是妥妥的储君了。所以即便天津城失陷,颙琰也不能有所闪失。和珅此时不去巴结表忠心,更待何时? 和珅和福长安到的时候,颙琰和颙琅、旻恩三人正坐在屋中闲谈。等听了两人的禀报,三人表现各有不同。 颙琅面色苍白,瘫坐椅中;旻恩因为一身骑射本领,又长期掌管京师禁旅,首先想的就是回去护卫乾隆;颙琰则是一脸阴沉,眉头深蹙。 “王爷,奴才说句肺腑之言。眼下什么都没有皇上的安全重要,况且君子不涉险地,不立危墙,奴才斗胆请三位王爷回京,天津这边让奴才一力承担。”
旻恩道:“和中堂,听你这话,是打算跟赵逆决一死战?”
和珅一脸严肃道:“不管如何,总要护卫皇上和京师的安全,奴才就算是死,也要将赵逆的人马拒之海上。”
旻恩听了点点头,探身对颙琰道:“十五叔,您说呢?”
颙琰也觉得这事太赶巧了,自己和大批官员刚到天津,北海镇的大船就出现在渤海湾内,这明摆着就是冲自己这些人来的,要说没阴谋谁信啊? 就说眼下朝廷在关外屡屡失利,可这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想到这里,颙琰对旻恩道:“先别急,和中堂已经派人回京奏报了,明天就应该有旨意过来。具体该怎么办,听皇上安排就好。”
说罢,他又对福长安道:“诚斋,你是兵部尚书,有什么看法?”
这位虽说是和珅的死党,可也不是酒囊饭袋,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过,于是回道:“十五爷,天津和旅顺还是有所不同的。旅顺港水深又无炮台,北海大船可长驱直入,冒然突袭;而天津近海则是大片泥泞滩涂,赵逆的人马要是敢登岸,大沽口南北两侧的炮台定能让其死伤惨重,铩羽而归。 况且,咱们现在也有重炮巨舰了。六艘战船,樯橹如云,数百门巨炮,奴才曾听瑶林说起,单单是那‘定北号’一条船开火,那场面真可谓地动山摇。”
众人一听,这才心中稍安。不过眼下北海军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堂堂大清被一个逆匪欺负成这样,这口气谁也咽不下。 此时的大沽口附近人山人海,连很多天津城内的有钱人也坐着马车过来看西洋景。 东南方向的数公里外,六艘风帆战列舰正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巨大的船身和高耸的桅杆让岸上的老百姓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 在船身的两侧,一门门黑黝黝的炮口探出窗外,向所有人宣告它们才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海上堡垒。 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了这六条风帆战列舰可谓下了血本,其目的还是想开展和清国的全面贸易关系。五艘二级风帆舰中的每一条,在建造时都耗费了两千多颗橡树,三十多吨铁,配备了英国海军最新装备的卡龙炮和定装弹;单拿出一条都是称霸东亚和南亚海面的存在。 在英国人看来,只需要出动两艘,即便是北海镇的大铁船,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此刻在各条战舰的炮甲板内,从福建随船而来的清军炮手正在英国人的监督下进行训练。 “火炮复位!”
“清理炮膛!”
“瞄准!”
“装药!”
“装弹!”
“瞄准!”
“开火!”
...... 来自英国海军部的托马斯.安德森少校手握怀表,监督着炮手们完成每一个步骤所花费的时间。当炮手们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时,他这才示意翻译,让炮手们停下来。 “先生们,你们两分钟才开了一炮,这不行!太慢了!要快,再快!两分钟三炮才行!”
安德森少校吼完,打量着面前这些长相黝黑,身材瘦弱的炮手,摇了摇头,对身旁的清军协领道:“丰大人,你们的士兵太瘦弱了。应该让他们每天多吃肉,这样才能有充足的体力。”
“吃肉?这不是隔三差五都有鱼吃吗?”
“不,我的意思是吃牛肉或是猪肉。”
“牛?万万不可!”
丰升额听了翻译的解释连连摆手。“牛都是用来耕地的,不能吃不能吃。”
安德森少校道:“好吧,那猪肉和羊肉总有吧?”
丰升额心说好么,几千名水手天天吃肉,比我平时吃的都好?现在顿顿糙米饭管饱,有盐还有鱼,跟其他营伍比已经是过的神仙日子了。天天吃肉?先不说有没有这笔开销,那得多招人恨啊! 他略一沉吟,拱手道:“这个,容本官禀报提督大人。安大人,您得知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可做不了主,得有皇上的旨意才行。”
安德森听了皱眉道:“好吧。希望贵国尊贵的大皇帝陛下能体恤他的士兵。”
说完又对翻译道:“让他们再练二十遍。动作必须准确到位,要快!”
清代从天津到北京城的驿道总长二百四十多里,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奏报上午发出,黄昏时分就送进了紫禁城。 乾隆闻讯大惊,立刻传谕,火速召颙琰、和珅等人回京;同时召在京大学士、军机大臣和兵部有关人等到养心殿紧急商议对策。 等人都到齐后,乾隆首先询问了大沽口炮台的防御力量。跟福长安说的一样,被召来的兵部侍郎仔细讲解了炮台和水营的情况。然后乾隆这才说了北海大船攻陷旅顺水营的事,顿时让在场的满汉大臣愕然心惊。 跟和珅、颙琰想的一样,所有大臣包括乾隆在内,都认为朝廷里有北海镇的探子,否则时间不会掐的这么准。一想到朝堂官员或是谁家府上有奸细,众人顿觉不寒而栗。 在场的大学士阿桂立刻道:“臣请皇上立刻移驾圆明园,并调丰台大营同内府三旗共同护卫,以防有肘腋之变。再让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严查各处城门进出城内人等,严防宵小作乱。”
乾隆面无表情,缓缓道:“嵇璜,你说呢?”
七十八岁的大学士嵇璜坐在绣墩上,颤颤巍巍道:“调兵护驾,严查城内都是应有之意,臣没有意见。不过臣以为皇上乃万乘之尊,若是法驾骤然离开皇城,城内恐怕民心惶惶。即便移驾,也应在明日为好。”
阿桂道:“嵇大人,皇上乃天下之主,亿万生民所系,只是移驾圆明园而已,谈不上民心惶惶吧?”
乾隆寿眉微微一挑,目视东阁大学士王杰和协办大学士刘墉道:“你二人以为如何?”
王杰道:“臣以为此刻骤然出城,恐有不妥,若是消息传到宫外,恐有宵小非议。”
刘墉道:“臣赞同阿大人意见。皇上可轻乘简装,不过不是去圆明园,而是去南苑大营较为稳妥。”
阿桂道:“臣附议。”
董诰也叩首道:“臣附议嵇大人之议。”
养心殿西暖阁里落针可闻,乾隆盘坐在炕上,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有些后悔让和珅去天津了,在场的四个大学士里,居然有两人不同意他移驾暂避,此刻他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两天前粘竿处上奏的密报里说,有几个不明身份、操着南方口音的读书人出现在了北海镇,再想到嵇璜是无锡人,董诰是杭州人,乾隆看向二人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厌恶。 汉人终究是不可信啊!从康熙开始到雍正,再到乾隆自己,对江南文人一直笼络有加,不吝恩宠,可他们如何对自己的? 为了自己的清名,罔顾朕多年来的厚待和谆谆嘱托,一次次辞官告老,朕还得拉下身段一次次挽留。 那个曹文埴,就因为跟和珅不和,以事老母为由,数次请求归养,朕从其请,加封太子太保,还亲笔手书赐其母。然而他曹家是怎么对待朕躬的?族中竟然有子弟投靠北海逆贼,公然抗拒朝廷,对着刘墉指桑骂槐。脚踩两只船,实在是可杀! (曹文埴:“臣冤枉!刘墉害我!”
) 想到这里,乾隆的怒火愈发高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跪着的众臣道:“传谕,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立刻派兵把守城内各门,严查各处城门进出城内人等,严防宵小作乱。”
“嗻,遵旨。”
“还有,给曹文埴传谕,明年朕的生辰,命其毋诣京师,在家多陪陪老母亲,闭门思过。”
乾隆说罢,又对身边太监道:“你去把朕的话讲给他儿子曹振镛听听,命其谨言慎行,好生体会朕的苦心。”
那太监连忙叩首道:“嗻。奴才遵旨。”
在场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心说曹文埴都告老还乡了,再说他那儿子曹振镛眼下在翰林院当侍读学士,平常小心谨慎,怎么还把他给捎带上了? 然而能当大学士的哪一个不是心思敏捷之辈,众人转眼就明白了乾隆这是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于是文渊阁大学士嵇璜和东阁大学士王杰脑门上唰的就冒出了一层汗珠,随即脑袋重重的在地面上一磕。 “嗻,臣等遵旨。”
此时的乾隆已经决定等和珅回来后,好好问问那五艘炮舰的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命其两艘和定北号出海歼敌,给赵新一点颜色瞧瞧,同时震慑一下那些汉官,不要以为朝廷是软弱可欺的! 等乾隆让众人退下时,他叫住了阿桂和刘墉。之后他屏退殿外的太监,对二人道:“阿桂,朕命你持令箭前往丰台大营,调火器营连夜赴圆明园卫护。刘墉,你跟朕同行,轻装前往圆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