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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铁索横江狼兵来(1 / 1)

朱珪猜的没错,何喜文的确没有攻取梧州的计划,打下来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守。一个坐拥四万多居民的十八世纪大城市,没一个团的兵力根本控制不住。

  六千大军要是光打仗肯定够用了,问题是由于北海军的体制问题,投降的清军俘虏不会立刻转化吸收,所以廉州和郁林州的就得有足够的留守部队。如果让钦州和雷州方面的清军抄了后路,那何喜文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跟赵新也没法交代。所以这次由奔袭藤县的部队总共才一个团两千多人。

  之前梁文英曾提议从投降的清军中招募转化一批,用以弥补地方守备兵力的不足,可等发电报给参谋部后,那边的答复是不同意。

  满清的绿营采取的是“世兵制”,即父兄如果当兵了,子弟就在家当余丁,守兵若是出缺,再从余丁中拔补,余丁不足就从民间招募。一入军籍,世代为兵,子孙后代连科举都无法参加,久而久之,很多绿营兵就成了兵油子。

  在之前俘虏和投降的绿营汛塘兵里,四五十岁的比比皆是,这种人也就是收收税抓个毛贼还行,转化进作战部队肯定没戏。

  目前所有的清军俘虏都被送去了廉州南部的白龙城,清理废墟,扩建码头。等巴城治安警署的人到后,再对他们进行甄别筛选,体能合格和性格老实的将会进行三个月的培训,转为治安警;不合格的就发路费回家种地去,反正北海镇治下也没有军户一说。

  八月十五日凌晨子末时分,北流县城外望夫山下的码头灯火通明。

  在团长魏超的指挥下,两千名会安营的士兵排好队将竹筏抬进江里--之前已经演练过两次。扎好的竹筏全都码放在岸边用芦席毛竹搭设的大棚中,每条长九米,宽约两米,用12根粗大的毛竹制成,两头高高翘起。

  竹筏这种玩意虽然比造船容易,可制作的时候还是有不少讲究。比如毛竹必须选用经过晾晒数月的干毛竹,否则火烤加工时容易变形。南线部队的后勤部门前些日子为了凑齐足够数量的干毛竹,将廉州、郁林州城和北流县城内所有竹木行的存货一扫而空,另外还采购了大量用于捆绑的麻绳和竹钉。

  再有就是梢头,梢头的角度要求是50度,因为是毛竹脑头的竹体较薄,烤制的时候火候一旦掌握不好过了头,用铁钳一夹,竹体就会开裂,整根毛竹就废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长官动动嘴,底下跑断腿。说起来似乎挺容易,实际执行起来细节一大堆。

  随着一只只大型竹筏序列下水,士兵们列队登船。等一百多条竹筏全部下水,时间已近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出发!”

  当魏超命人晃动火把下达出发的命令,站在船尾的士兵用长长的竹篙推动前行。等进入航道,竹筏上的士兵便取出工兵铲,随着低沉的号子整齐有序的划动。整支船队浩浩荡荡蜿蜿蜒蜒,象一条水蛇,在黑暗中悄没声息向北游去。

  从北流到容县的水路是七十多里,一百多条大型竹筏组成的船队要想不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更别说走在船队前方五里,驾驶着冲锋舟的侦察小队了。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在距离容县县城二十里的江面上,两名驾着小船正在打渔的父子突然听到南面传来一阵阵轰鸣声,随后便看到有几个黑色的影子正从南面的水道上飞速而来。

  “豆,丢物啦?”

  听到儿子阿水的询问,渔民周阿大仔细望了望,愕然道:“叼那吗你啦,侬儿还不赶快收网!”

  父子俩手忙脚乱的收着网,然而那几条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再想划船躲避已经来不及。眼看就要拦腰撞上,阿水被吓的叫了起来。此时就见最前方的黑影突然向右一拐,在水道上划出了一个弧形,绕着渔船就过去了。紧接着,后面的两道黑影也采取了同样的动作。

  就在周阿大父子目瞪口呆时,最后一道黑影减慢速度靠了过来,这时就听有人操着广东官话道:“乡里,唔在江心打渔,后面还有咁多船。”

  “......”父子二人这才发现,来者是一条船,上面还坐着好几个人。只不过和平常所见的船不同,这条船的船体是黑色的,约莫两丈来长,七八尺宽,船身的材料并不像竹木,看上去圆鼓鼓的,船舷边还挂着红色的绳索。

  船怪异,船上的人也怪异。十几个人全都穿着草绿色的对襟褂子,头上戴着个绿色的圆顶帽子,上面还蒙了张网,帽子下的脸都抹的黑一道白一道,让人看不清面目。此外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个扁长形的奇怪物件,冲外的那一端,顶部还有个黑色的圆筒。

  妈呀!莫不是水鬼?可谁见过水鬼成群结伙的?一只不够,还来一群!周阿大父子已经吓懵了,手脚酸软的瘫倒在了船舱里。

  “乡里?”

  “......”父子二人牙齿颤得咯咯作响,那还能说的出话。

  “乡里?”

  “咯咯咯~~”

  问话的班长看到这两人光抖索嘴唇不开口,于是再次提醒了一句:“乡里,唔在这里打渔,一会后面还有咁多船来,去靠岸的地方啦。我们走!”

  话音刚落,冲锋舟的马达再次发出轰鸣,随后便劈波斩浪的向北急速而去,直到变成了一个芝麻大的黑点,脸色煞白的周阿大父子这才长出一口气。

  “豆,佢是人还是鬼?”

  “叼你个衰儿!人鬼都分不出。佢是南面北海贼啦!赶紧闪!”

  侦察队的这几条冲锋舟出现在北流江上,令沿途的村寨壮勇和把手汛塘的清军无不惊慌失措。关键是这玩意谁都没见过,光是马达轰鸣的声音就跟打雷似的,再加上最高时速60公里的船速,实在骇人听闻。

  这几条船到了容县附近的江面后,有两条专门负责拦截北去的船,其他几条就在城外的江面上来回兜圈子,令闻讯来到城墙上的县令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在干嘛?

  “太爷,要不要来一炮?”

一名铺兵向县令请求着,脸上充满了不知死活跃跃欲试的神情。

  在他身后不远的垛口处,架着一门两尺多长的铁炮,外表锈迹斑斑,炮身上有数道铁箍用以加固。这特么就是一门明代的虎蹲炮,之前一直都当信炮用。这玩意要能打中一里之外的冲锋舟,祖坟冒青烟都不行,得呼呼着大火!

  “把你手里那玩意放下!捏疯球了哇!”

王县令一合手里的扇子,铁青着脸,气的连家乡话都喷出来了。

  这位县令名叫王廷举,字献臣,出自山西榆次聂店王家,是有名的大财主。王家在明末清初时以经管土地和高利贷起家,如今开设的当铺遍及江南、关外、河南、山东、直隶等地,超过两百家,资产过千万。

  王廷举在家排行老二,念了十几年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可这位死活要过一把做官的瘾,于是只能花钱纳捐,最后走了和府管家刘全的门路,花了五万两白银来容县当了县令。

  别嫌贵,这可是到任即补的实缺,无数人抢破头。容县别看地方小又穷,县令也是从七品官,问题是正牌子进士分发出去也就这职位,还不一定有实缺。

  “都他妈鬼搁倒的玩意儿!不是说普天同庆吃月饼看大戏吗?居然搞这套蒙蔽本县!”

  一旁的典史是梧州人,对王县令的山西土话听不大懂,眨巴眨巴眼,问道:“大人,咱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看着北海贼攻城吧。”

  “不然,这几条船在江面上光转悠不靠岸,要打早打了。”

王廷举打开扇子,用力的给自己扇了几下,叹口气道:“郁林府上千兵马都挡不住,咱容县就这百十号青壮管球用!”

  典史道:“那就这么看着?到时候胡知府会不会怪罪?”

  “怪罪?胡大人那里能不能熬过这一劫还不知道呢。”

  别人不知道北海军的厉害,出身晋商之家的王廷举可是太清楚了。他此时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北海军要是攻城了,是投降呢?还是跟北流县的那个进士县令一样,阖家上吊。

  他之所以有此想,是因为满清的军法对守城官员极为严苛,无令自退者斩立决,从者及三亲徒。简单来说就是“一人不死,阖族完蛋。一人自杀,全家光荣。”

  比如王廷举要是逃跑了,好得很!逮住之后不必上报朝廷,朱珪就能将他斩首,跟他跑的奴仆、师爷、从官、以及他家乡的父子孙三代亲属都要处以徒刑。

  明清时代的“徒刑”专指服苦役,要在当地的驿站或是衙门里戴着镣铐干各种脏活累活,而且服刑前要先揍个半死。一年期是30大板,三年期是80大板,要是不掏钱贿赂,估计就被直接打死算逑。男人尚且如此,女眷更是会饱受摧残蹂躏。

  中国人自古讲孝道,你自己逃跑或投降苟活不要紧,家乡的父母都要挨板子服苦役,这还能算个人?直接社死,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子孙也没了科举的希望。

  某人说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啊,问题是全家背井离乡这种事连现代人都不容易做到,更别说古人了。土地狠心不要了,祖坟怎么办?祖宅怎么办?

  城墙上的容县百姓不知道的是,正是县太爷的命令把他们救了。半个时辰后,当城墙上的众人看到上百条竹筏组成的船队蜿蜒而来,密密麻麻遮蔽了江面,全吓得脸色煞白,心说好险啊,得亏太爷没让开炮。

  在出发前何喜文对魏超说过,容县守军如果不进攻不阻拦,就不用理会,为了一个小县城耽误时间不值得。

  容县的军民们就这样趴在城头,有惊无险的看着会安营的船队通过了县城。至于王廷举王县令嘛,当他确信江面上的北海军船队没有攻城的意思,便匆匆回到县衙写了一封书信,叫来从山西家里带来的贴身家仆仔细嘱咐了一番,让对方夜里从南门缒绳出城,去北流县城联络。

  他在信里说的很诚恳,不是我王某人不想投降,实在是朝廷法令森严,一旦投降的事传出去,会祸及家人。那么呢,以后我明面上还是朝廷的官,私下该怎么着怎么着,要钱要粮都行,咱们挂羊头卖狗肉,您看这样可好?

  一天后,会安营的船队经过了北流江和皇华河的交汇处,从这里一直到藤县的六十里水道被称为“绣江”。这一带东有天堂岭和灵山,西临都榜岭和罗慢岭,山高林茂,水道被夹在群山中间。从岸边到半山腰都是雾气弥漫,水面上飞着密密麻麻的蚊虫,烦不胜烦。太阳在空中毫不留情的暴晒,让竹筏上的士兵汗流浃背。

  明代藤县的府志上把秋天叫“蒸秋”,意思是说闷热的暑季结束后到了秋天,天气反而更热,要过了重阳才会凉快。

  得亏会安营的人都是自幼生活在湿热的环境,再加上清凉油已经成了部队的标配,所以中暑的人并不多,只是一个个脸上手上都被叮满了大包小包,到了晚上登岸宿营更要小心毒虫和野兽。

  古代的岭南就是这样,湿热多蚊虫的环境简直让北方人无法立足。当官还好些,要是被流放至此,一旦染上疟疾,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由此可见北海军在柑棂澳设立基地的重要性,所有南下的部队最少都要在那里做一个月的适应性训练,否则别说打仗了,光是非战斗减员就能把军官们逼疯。这也是为什么赵新让何喜文统领进攻广西,如今北海军的大部分将领都是北方人,他们在外东北生活多年,很难适应南方的闷热天气。

  一路上,魏超让手下人渴了只能喝水壶里的白开水,饿了就吃罐头和压缩饼干,江水是绝对不能喝,洗个脸凉快凉快倒是可以。

  广西境内由于多山,所以水陆驿站并行。由于侦察队的船速很快,自离开容县境后,窦家寨、龙滩塘、潘洞塘、皇华塘、义昌塘等各处水路驿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拿下。驿丁们无不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北海军的冲锋舟快速冲上滩头,等手持步枪的侦察兵们跳下船、蹚着水冲过来,他们能做的只剩下逃跑和束手就擒。

  五百里水道行舟,不可能一帆风顺,驿丁中总会有漏网之鱼。水路走不了,他们便施展出“千里马”的行脚本事,顺着陆路驿道穿山越岭的赶往藤县报信。当侦察队来到距离藤县以南一处名叫马鞍关的地方时,他们发现过不去了。

  这里是进入浔江前河道地形最为险要的地方,从明代正统年间就设有水栅,左右两岸的山坡处均设有城寨,居高临下俯瞰江面。

  北海军占领郁林的消息传到梧州后,梧州协副将徐国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马鞍关。在其建议下,知府胡有仁召集了大批工匠,连夜打造铁链,然后将其运到马鞍关,在江面上设置了六道铁索,又让藤县县令招募壮勇把守城寨,观察南面动向。

  这六道铁索还不是单纯的横在江上,徐国才又让藤县方面将数条五百料的民船驶到马鞍关后尽数凿沉,用木桩钉在水下使其无法移动,再将铁链挂在露出水面的船体上。如此一来,别说三五百料有桅商船了,寻常小船都过不去。

  遇到这种阻拦手段,古人一般没什么好办法。破除手段无外乎派出敢死队,在船头搭设炉灶,抵近后对铁链连烧带砍,同时还得派水手潜入水里弄掉钉船的木桩,移开沉船。在破坏锁链的同时,还要派兵帮着防守;要知道对面的敌人可不会干瞅着。

  这种水战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血战,拼谁的兵多、谁的将勇,谁能找到法子快速破坏或守住铁索。

  藤县跟容县一样,都是小县,光靠自己的力量,就算铁索横江也没戏,可如今不是两广总督朱珪来了么。就在他抵达梧州的第二天,从桂林府和平乐府赶来支援的土兵和狼兵也都到了。

  关于“狼兵”的称谓,其实与“狼人”有关。别误会,可不是一到满月就浑身长毛、满嘴獠牙的那种,而是跟壮族、瑶族一样的当地土著。这些人平时散居于粤西群山之间,长到少年便开始习武。

  很多人以为只要是广西的土兵就是“狼兵”,这是不对的。土兵有很多种,壮族、瑶族,但只有以狼人族群为主的土兵才是狼兵,也叫“真狼”,其他都是假狼。

  “狼兵”之名,首见于明代正统年间。当时浔州与大藤峡地区诸山相错,瑶寇出没,而左右两江的土司地方,因为人多田少,不少人便以当兵为生,作战勇猛,令瑶民非常畏惧。

  明代的广西狼兵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武力,人数最高峰约在十万以上,几乎参加了明王朝晚期的历次战争。然而到了如今,很多狼人已经转化成了农民,桂东地区的狼兵在编者只剩了两千多人。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是“三藩之乱”后广西地区的军事活动越来越少,特别在改土归流以后,狼兵的管理体制被彻底打乱,使得狼兵的数量急剧减少。

  朱珪一看正好,团练兵是他的定海神针,暂时不想动,绿营兵力又太少,打仗的水平实在不咋地。两千狼兵不多不少,去守马鞍关那种险峻地形最合适。再者从梧州到藤县并不远,一百六十里的水路,坐船两天就能到。

  出发前的狼兵每人都领到了十两银子,士气大振,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本来图的就是犒赏,总不能辛辛苦苦赶过来就为了啃老米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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