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用没有直接带人去拍门。他可是堂堂北海军情报局的二把手,虽说曾经的小弟王长生职位比他高一级,军衔也只是个中校,可实际上已经跻身北海镇的高层。他之所以这些年能甘心当二把手,一是长期负责对满清的外勤任务,直接向赵新汇报;二就是赵新曾提及情报局以后还会拆分,徐大用秒懂。
他自忖上赶着找和珅未免太掉价,便径直来到了情报局在本地的办事处,让人安排出一间屋子,同时让手下去将和珅请过来。 说起和珅一家租住的那两套院子,还是孔绍安在任时盖的。当时安平港就没什么像样的客栈,别说来此贸易的海商了,就连贸易部的人也只能住在临时搭设的木板屋宿舍里。孔绍安到任后经过一番考察,决定在后世“天帝渊”景区西侧两公里处修建一所“星级宾馆”,一半自用,一半对外出租。 北海镇的作风是一旦决定,说干就干。仅过了不到一年,一间拥有三层楼外加五套独立院子的建筑群就落成了。主体建筑是一座宽达150米的三层长走廊式板楼,钢筋水泥框架,一水的玻璃窗,每个客房内都通了水电。楼体外部用Led灯带做了装饰,到了晚上电闸一合,“安平大旅社”五个大字变换着各种色彩,简直亮瞎眼。 如果说标准客房的条件已经让住过的人啧啧称奇,那五座大小不一的中式院落则显得更为神秘。围墙都是两米多高的青砖墙,让外人很难一探内里端倪。虽说一天的住宿费要花5~20枚北海元,贵的吓死人,可只要是住过的,无不满意而归,脸上都带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神情。 抵达安平港后,和珅一家住进了两套最大的院落。其实他很想把其他三座院子也租下来,但奈何那几位租客根本不鸟他。谁知道你是谁啊!负责出面商榷的刘印很想说我家老爷就是鼎鼎大名的和中堂,你们这些屁民都给老子滚。不过可惜的是,他爹刘全提前告诫他,千万别在这里逞强耍横,招惹是非。 此时刚吃过午饭的和珅家人都围坐在院落正房的厅堂里,丰绅殷德和妻子和孝公主陪着正妻冯氏喝茶,二太太长二姑、侍妾卿怜、以及刘全和刘印等人的老婆都站在一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靠窗落地柜上一个半尺多高的长方形柚木匣子所吸引,一个低回婉转的女腔从那里面传出,词曲和韵味让听者无不痴迷。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好吧,和珅租住的这两座院子里除了豪华的住宿条件,最特别之处就是专门配备了北海镇自产的矿石收音机。里面播放的音频信号来自富尔丹城的北海镇广播电台,再通过竖立在汉拿山顶的中继站对整个济州岛进行全覆盖,信号之强甚至连南九州三郡都能收听到。 提起北海镇的广播电台,就不得不说最早建在富尔丹城战俘营的那个广播站,张波当年闲的无聊还客串了一把主持人。当时建广播站的目的是让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满清“肉票”能消停下来,免得成天吵架骂街。 之后清廷送来黄金,把所有的战俘都赎回去后,广播站却保留了下来。不久之后,小学校的某位教物理的老师在闲暇时鼓捣出了本时空第一台双回路矿石收音机,效果还不错。因为不需要用电,赵新便决定让赵亮的工坊进行大规模仿制,配发到了各个居民社区,成了人见人爱的稀罕物。 再然后,北海镇广播电台也就应运而生。在之后的岁月里,电台和矿石收音机承担了为数十万乃至百万人提供娱乐、教育和政策宣传的诸多职能,陪伴着无数人渡过了外东北漫长的猫冬季节,影响深远。 电台成立后,某些穿越众便顺势提出要办报纸,结果被赵新直接否决。在他看来,那些人提出“开民智”的理由都是扯淡,相比黑漆漆图片和文字,寓教于乐的广播才更为老百姓接受。 更何况在完成统一战争的道路上,北海镇只能有一个声音,不容置喙。再有就是北海镇的地盘太大,想要实现报纸发行的全覆盖根本不现实,反倒是广播最省事。 要知道赵新为了实现各部队的电报互联,以进行迅速有效的垂直管控,已经在各地建立了二十多座无线中继站。有了这些,广播的全覆盖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就在屋内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戏时,穿着件月白色绸布大褂的和珅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鱼池旁,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缝着,似乎是在欣赏池子里游动的锦鲤。事实上,他正在努力消化这几天在安平港所见所闻的感受,尤其是屋里的那个被称为“收音机”的东西。 三天前刚住进这所院子时,热情的大旅社服务人员便自豪的向他介绍了收音机,又说了下使用方法,于是和珅和家人很快就领教到了这玩意的神奇之处,并被深深吸引。虽然不明白收音机的道理,但和珅很清楚这玩意绝不是什么鬼神之物,否则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摆出来让人用。 当时的收音机里恰好播放着一段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位操着一口阴阳嗓的家伙正在用北京话讲述着一件诙谐有趣的故事,这让因连日奔波而惶恐不安的和珅家人,心情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灌了一耳朵的相声和评书,到了晚上六点整,随着六声“嘀嘀嘀”的报时结束,一首气势恢宏的曲子突然响起,把正吃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筷子都差点掉地上。紧随而来的,则是铿锵有力的男声大合唱。 “......从热带海岸到北极边疆,处处是无尽的森林与田野。从帕米尔高原到金门海峡,蕴含着无数的宝藏。日月不落,万里山河,各民族的友爱筑成铁壁铜墙......” 虽说歌词内容之直白让和珅觉得有些粗俗,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阿巴拉契亚”,可当他仔细听完,一个远超历朝历代、疆域广袤已经超乎想象的国家蓝图便浮现在了脑海里,让他觉得从中窥探到了赵新的野心。 气势磅礴的音乐结束后,广播里便传出一个男声,用娓娓道来的语调,讲述着北海镇治下各地近些天发生的大事。从民生到经济再到军事,从新颁布的政令到各地的风俗轶闻,样样都有。其中涉及的地区包括了巴城、婆罗洲、天山、喀尔喀蒙古、外东北、西伯利亚、山东,甚至还有远在大洋彼岸、万里之外的金门镇的最新情况。 新闻播报之后,趁着短暂的“广告时间”,和珅按照服务人员教的,试着转动收音机上的黑色旋钮,结果在其他频段上,又听到了蒙语、满语、甚至是客家话的广播,这让他整个人当场石化。等稍微冷静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赵新管理治下庞大疆域的手段。 话说在满清的诸多王公大臣里,和珅绝对算得上语言天才。他除了熟练掌握汉、满、蒙、藏四种语言,甚至还跟马戛尔尼使团和造办处的传教士学过一些英语和法语。 有了这个“千里传音”的木匣子,赵新就能将自己的意志和政令迅速传遍到每一处县乡,甚至是每一个村落,还不用担心被底下的官吏歪曲。 不识字看不懂官府的告示那都不叫事,大白话总听的懂吧! 在和珅看来,这比北海军的大炮还可怕!奇技淫巧竟能至于斯!此人的手段实在是鬼神莫测,别说乾隆了,就算是康雍乾三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正当和珅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时,刘全从身后走了过来,轻声道:“主子,外面来了个北海军的官,说是有人要见您,请您跟他走一趟。这也太无礼了,他们......” “他带了多少兵来?”“就他一个人。”
和珅一下子睁开眼睛,抬手止住了刘全的絮叨,问道:“说没说是谁派来的?”
“只说是一位刚从北海镇来的姓徐的长官,可我估摸应该是之前见过的徐大用。”
刘全停顿了一下,又好奇的问道:“主子,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说。”
“您说京城的事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姓徐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和珅微微叹口气道:“那屋里的木匣子你也听了,就没想过什么?”
刘全说道:“刚开始被吓了一跳,可听久了还觉得挺上瘾。主子您说北海镇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那位也挺会享受的。”
和珅失望的看着刘全,微微摇头道:“这是千里传音啊!全儿,他有这等手段,任凭天下再大,出什么事不能知道?”
刘全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附和着道:“主子就是主子,看的比奴才远。那姓徐的,您见不见?”
“当然得见。咱们接下来的计划能否成功,就要看这个人的了。让他们稍候,我先去更衣。”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换好衣服的和珅带着刘全来到了院门口。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情报局军官看到他后不由一愣,心说这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要不是早就知道,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 只见他面白如玉,嘴唇上留着一抹精心修饰的八字胡,穿着件天青实地的纱袍,腰上束着绛红腰带,头上戴了顶黑缎瓜皮帽,手里拿着把扇子,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抱歉,让阁下久等了。”
和珅一拱手,对那军官道:“敢问要带我去哪?要是太远的话,还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那军官微微一笑,侧身指着百十米外的另一座院落,说道:“就那儿。”
徐大用还是第一次见到和珅本人,尽管他事先做足了准备,可刚一见面,还是产生了和手下同样的错觉。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同时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位让人如沐春风的家伙,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旁的不说,单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在崇文门外放的那把大火,就让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无辜之人葬身火海,或是因拥挤踩踏而白白丢了性命。从这一点来说,砍他十次头都不冤! “和先生是吧?我叫徐大用。”
徐大用说完看向和珅身后的刘全,拱手道:“刘管家,别来无恙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好生歇着,东奔西跑也不怕老骨头吃不消?”
“徐老弟,好久不见。”
听到对方一上来就出言嘲讽,刘全差点气炸了。心说狗日的,老子哪儿得罪你了?
和珅就跟没听见一样,面带微笑,如同见到老朋友般亲热的道:“早就听全儿说起,北海镇的徐老弟快人快语。久仰久仰!敢问赵王近来可好?”“承蒙和大人惦记,我家殿下一切都好。要不是和大人突然来安平港,他还说哪天再去府上转转呢。”
徐大用说完,做了请坐的手势。
和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心说赵新怎么派了这么个滚刀肉,成心恶心我来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刘全则默不作声的站在了身后。 等勤务兵端上茶,和珅微笑着道:“老兄找和某,不知有何见教?”徐大用开门见山道:“和大人,我是个粗人,说话直,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是干什么的,想必刘管家跟你说过。安平港在你心里,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说说吧,把条件都摆出来,我能做主的,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和珅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合上,反复了几次才道:“好!徐老兄做事利索,不拖泥带水,和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桩,和某打算在本地的北海银号里存一笔钱,一千万两白银。如今各地的海商都知道北海银号讲信用,大额存款不仅不收费用,还给利息。不过这钱和某不打算要利息,而是想跟赵王买一批军火,快枪大炮,防瘴药物,多多益善。第二么,和某想请赵王帮忙,出兵打下南宁府。这对赵王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第三,和某想效仿广南阮氏,请赵王派一批教官前往云贵,帮助舍弟训练军队。有了赵王的帮助,和某和舍弟愿合力帮赵王拿下缅北,就算是吞并整个缅甸亦非难事。”
和珅说完,就见徐大用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和大人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那我就来转达一下我家王爷的意思吧。”
“洗耳恭听。”
听到对方这么说,和珅和刘全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心神紧绷。说实话,他敢来安平港,就是基于对赵新性格的判断,赌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我家王爷说,云南是个好地方,美食美景,四季如春,还有座铜山。北海镇打完盛京也该入关了,黄河、移民、用兵,一桩桩一件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徐大用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摊开五指对着和珅晃了晃道:“低于这个数免谈。和大人你看着办。”
“噗!”
和珅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