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转眼两个月过去了,1794年的春天也到了。 3月上旬,北海镇和李朝的边界谈判因春节而中断了一个多月后,再度重启。然而双方从去年到现在谈了这么久,什么进展都没有。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北海镇在中段和东段边界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从李祘到下面的主和派大臣谁也不敢答应,都怕背上千古骂名。既成事实是一回事,签署条约盖上大印则是另一回事。 跟以往历次面对外敌时一样,李朝的朝堂上如今也分成了主和派、斥和派。其中主和派是以领议政蔡济恭为首的时派,而斥和派则是以判中枢府事金钟秀为首的僻派。 前者因为出身南人,对以南人居多的天主教群体比较宽容,较能接受新鲜事物。蔡济恭自己去过北海镇,对其实力有切身感受,而他手下的骨干丁若镛和丁若铨兄弟则和曹鹏的老丈人林若愚一直保持密切的书信来往,并深信只有紧跟北海镇的步伐,李朝才能实现国力富强。 至于后者么,就是一群自我标榜的清流,实则是以“清党”为名结党营私的家伙。而斥和也不是说非要跟北海军死磕,他们秉承的理念是党同伐异,只要敌人赞成的我们就一定要反对。 虽说汪中和刘台拱他们这几个月在谈判桌上怼的有理有据,时不时抛出来自另一时空的朝鲜王国史料来个惊喜,可李朝这帮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人家每一个都是经历了多年的朝堂政争,狡辩扯皮的本事比汪中他们丰富多了,甚至有一次气的汪中直接甩袖子不谈了,正中李朝使者的心意。 拖呗,能拖一天是一天。大家心说只要王不点头,谁敢答应谁就是群起而诛之的卖国贼。 其实谈了这么久,总得来说,双方对于西段边界以鸭绿江中心线为界是毫无异议的,自明代以来就已形成事实。历来西段边界上关于边民越境的交涉,都是以鸭绿江为限的,越过江即意味着越境,以“犯越”罪论处。李朝方面对此的处罚力度相当大,主犯会被枭首示众于江边,次犯流配边地,地方官或革职或流配。 然而在中段边界上,北海镇的要求是全盘推翻康熙五十一年穆克登勘界的结果,直接推进至小白山和大角峰一线,以两座山脉主峰以北五里作为边界线。北海镇方面为此干脆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横线,西起鸭绿江,东至图门江。这也就是说,不管是鸭绿江还是图门江的上游甚至是源头,都跟李朝再无半点关系。此外北海镇还要求李朝必须在协议中明确,有着天池的长白山不是李朝的祖宗之地,今后必须废止对长白山的官方祀典。 如果说以上这些要求李朝方面还能勉强认可,可在东段边界的问题上,即便是主和派也无法接受,很多人直接喊出了宁可玉碎,也要让北海镇的髡贼认识八道百姓的不屈之心。 好吧,如今的北海镇,绝大部分老百姓在剪了辫子后的发型都是寸头或者秃瓢,李朝方面得知后,便斥为不守礼法,犹如古时候犯了罪受髡刑的贼子。问题是他们不待见北海镇,北海镇的老百姓还不待见他们呢!很多男性之所以留寸头,就是因为好拾掇,洗头省肥皂。 言归正传,北海镇方面在东段边界的要求是,李朝除了要放弃鹿岛、庆兴、阿山铺、前元铺、庆源府、循镇城、美贱镇城、稳城、雍大城这九处,还要将双方的边境线推进到罗端山、小白山、黄山岭一线。此外茂山郡方圆五十里也要划归北海镇。 事实上李祘虽然已经做了放弃北方五镇的准备,但他并不想给茂山啊!再者将东段边境以罗端山、小白山、黄山岭为分水岭,这跟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这已经不是图门江以南十里、二十里的问题了,而是数百里! 实在太欺负人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腊月的时候,备边司的郎厅就已经接到富宁郡的报告,得知占据茂山城的北海军是一支仅有三百多人的孤军。于是到了农历二月(公历3月),李祘下旨给备边司,征调大小商船,水陆齐发,调集大军进入咸镜道的沿海城市镜城。 到了4月初的时候,镜城郡内已经陆续抵达了八千兵马。每天运送粮草的民伕车辆和海面上的船只川流不息。当粮草集结的差不多了,上万人便顺着驿道向富宁郡进发。随后他们会沿着千水岩、废茂山、车轮岭、麻田的驿道,进驻茂山城南部的笃胚城和南岭,逼迫茂山城的北海军撤走。 为了形成战场遮蔽,备边司还煞有介事的向西水罗大举增兵五千,并调集战船云集西水罗前浦的水营,以迷惑庆兴和摩阔崴方面的北海军。 殊不知,北海军参谋部对李朝军队的动静了如指掌。从三年前开始,北海军情报局就以获得北海镇户籍的条件,在越境开荒的李朝百姓里暗中招募密探,之后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在整个咸镜北道构建出了一个庞大的密探网络。 永八就是这张大网中的一个节点。他是会宁郡人,崔进士家的仆人,几年前曾帮助过林若愚父女偷渡前往珲春,也曾帮着清军传递过情报。林若愚投靠北海镇后,又反过来让永八帮着刺探图门江南岸清军的情报,一来二去,他想不进入情报局的视线都不可能。 情报局对所有新加入的人员都要进行甄别询问,而且还要动用所谓的“测谎设备”;说是测谎,其实就是个便携式的心电仪,外加一个血氧仪。 永八哪见过这个啊!他被带进情报局在珲春的据点时就慌的不行,带上设备后更是害怕的不要不要的;尤其是问到是否给满清当过探子时,心跳恨不得能有一百六。 情报局的人随后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去苦叶岛挖煤,要么成为北海镇的密探。永八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 之后林若愚给永八的主人崔进士写了封密信,说自己想出一笔钱做皮货和农具生意,他很看好永八,打算让他负责会宁和富宁的商路。崔进士很爽快的就同意了,也帮着在官面上做了疏通。于是永八便拿着经费,在会宁和富宁开了两家商铺,此后频繁往来于两地,搜集清军和李朝的情报。 赵新得知李朝出兵的消息后,对这一做法表示了热烈欢迎,心说借口终于有了!他铁了心要让李朝签下这份领土协议,为此不惜给李朝换个国王,而且新国王的人选他都找好了! 1794年4月8日,驻守在摩阔崴的三条北海军炮舰奉命出动,同时坐镇珲春的潘秀成也接到了赵新的命令,他派出了一个炮营前往庆兴府,与驻扎在那里的一个团沿驿道南下进攻西水罗。 4月12日,北海军舰队炮轰西水罗前浦水寨和码头。次日,炮营在无人机的指引下,对西水罗的李朝守军展开炮击。十八门75毫米炮才打了一个小时,毫无阵地战经验的李朝军队已经被炸的哭爹喊娘,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随后北海军的地面部队就大踏步的进入了西水罗。 4月13日,驻守在潼关城的北海军一个营越过小川,用一天时间翻过了国师堂岭,突然出现在钟城城下。当地守军随即点燃烽火报警,并召集城内百姓守城。李朝在北方六镇构建了严密的烽火报警系统,尤其是在图门江沿岸,每隔十五里就有一个烽火台。 钟城外的北海军并没有派兵攻城,在将一封勒令投降书递交守军后,便在城北两里外的山丘上挖设工事堑壕,期间还用几门迫击炮向着城墙一通狂轰。这下可把城内的军民都吓坏了,之后守军试图发动夜袭,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死伤惨重不说,连统兵将领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万般无奈的钟城郡守考虑了一天,最后一咬牙,出城投降。 4月15日,从海豚港出发的八条北海军机帆船炮舰和五条运输补给船抵达了摩阔崴,其中还搭载了两个营的陆战队。 4月17日,完成淡水补给的舰队开始南下,其中有三艘炮舰和一条补给船前往了西水罗南部的鱼游涧,对镜城实施海上封锁。镜城是连接咸镜道东海岸南北的要点,一旦此地失守,富宁郡就成了孤城,而前往茂山的八千大军也就断了补给。 不过最令李朝恐惧的还不是镜城的问题,4月22日上午,由五艘炮舰和四条运输船组成的舰队抵达了安平港。再度完成补给后,舰队径直北上,用两天时间便出现在了延坪岛南部的海面上。 这一次,北海军的目标是江华岛。 说起江华岛这个地方,因为扼守汉江入海口,再加上江华海峡水文条件复杂,暗礁极多,所以从高丽王朝时代就是躲避外敌入侵之地。丁卯年后金入侵朝鲜的时候,仁祖大王先是逃至此地,后来才去了南汉山城。是以江华岛的地位等同于陪都,自从升级为留守府后,在军事防御上也是一再加强。 由于李朝三道水军统御营的大本营就驻扎在江华岛,于是到了仁祖大王的儿子孝宗大王谋划北伐光复大明的时候,在岛上设置了月串、济物、龙津、广城堡等炮台要塞;到了他孙子肃宗大王的时候,又在岛上沿海的突出位置上修建了53座堡垒,使得整个江华岛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要塞群,既能防御海上之敌,同时也拱卫着江华海峡,应对内陆。 此外在江华岛西侧的乔桐岛上,还设有一座被称为“乔桐邑城”的军事要塞,也驻扎有部分水营的人马。 李朝南部已是多年未经战火,武备松懈,搞搞海上缉私,打个把毛贼还行,对上北海军就是个废物。就在他们惊慌失措中,北海军舰队在无人机的指引下,对着乔桐水营开炮了。 一时间,海面上如同万雷轰鸣,硝烟弥漫。仅用了一个小时,水营中的战船沉的沉、烧的烧,岸上的官兵都逃进了邑城内。紧接着,舰队掉转向南,开始炮轰江华岛西侧的望山烽火台和浦井堡垒,等守军被打跑后,陆战营便好整以暇的坐着冲锋艇登陆,随后一鼓作气冲上仅有四百多米海拔的穴口山,顺着山脊直扑江华山城。 当陆战营出现在山城外的时候,岛上各处的守军还没完成集结。山城内的守军看到北海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全都被吓破了胆。就当他们冲着城外胡乱开枪,又放了几炮后,陆战营的迫击炮开火了。十几发炮弹落下,城头上的官兵差役就跑没影了。 江华山城修的很坚固,可再坚固也挡不住炸药包。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西面的瞻华楼城门被炸的四分五裂,上面的小城楼也跟着摇晃不止,噼里啪啦的掉落砖块木石,转眼就成了危楼。当陆战营的士兵们端着枪冲进城内,凌乱的枪声便在留守府衙门和行宫各处响起,仅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城内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身穿军装的徐大用在几名士兵的护卫下,从南面的晏波楼快速走进了江华山城。因为赵新说这次任务非常重要,于是他这个副局长亲自来了。 在城门口和一名陆战营的连长轻声低语了几句,徐大用便被引领着来到了城内一处用篱笆围起来的破败院落前。 此时院子内不大的空地上,跪着五男三女一家八口,四个大人,四个男孩,全都低着头,虽然穿着白衣头戴网巾,但无论男女都是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破旧,明显日子过的很糟糕。 徐大用先是让五人都站起来,然后对当中那个一脸惶恐的中年男子道:“你!就是你!叫什么?”
“回禀上国军爷,鄙人李䄄。”
哎哟!徐大用一听对方汉语还不错,明显打小就受过高等教育。于是口气和蔼了几分,面带笑容道:“阁下是不是庄献世子的儿子?当今朝鲜国王的弟弟?”
好吧,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赵新选定的李朝新国王人选,李祘的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生母是庄献世子的侧室。 因为是庶出,李䄄的命运很悲催。这倒霉孩子在十七岁的时候因为手头紧,便跟商人借债,结果被英祖大王知道了。那位连亲儿子都能锁米柜里饿死,对亲儿子的庶子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于是倒霉孩子就和他弟弟被流放到济州岛的大静县,也就是如今的安平港。期间弟弟病死,李䄄则在两年后才回到汉阳。 谁料好日子过了十几年,王大妃金氏就发现,已死于五年前的权臣洪国荣在生前曾策划谋反,欲拥立李䄄的长子李湛为王。这特么还了得!很快李湛被赐毒酒自尽,从倒霉孩子变成倒霉爹的李䄄再次被削夺官爵,全家发配至江华岛,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听到徐大用提及生父,李䄄又是惊恐又是诧异的抬起头,随后又低垂下去,一脸郑重的拱手称是。 徐大用道:“阁下身上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李䄄想了想,随即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方青玉小印,徐大用接过仔细端详,发现上面刻的是“明兴”二字。赵新给他的资料里写的很清楚,李䄄的字就是明兴。 妥了!徐大用把印递还,对李䄄道:“收拾一下家当,算了,别收拾了,你们全家马上跟我走。”
李䄄大惊道:“上官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知道北海镇吗?”
李䄄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他被流放到江华岛已经九年了,消息隔绝,很多事都没印象了。 “阁下请放心,我们不会害你。你说你们一家都落魄到这光景了,再差还能差哪去?”
徐大用说完嘿嘿一笑,凑上前对惶恐不安的李䄄轻声道:“你说要是让汉阳那个女人知道,你老婆和儿媳妇都是天主教徒,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李䄄顿时色变,两腿不由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他想不明白这么隐秘的事,面前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 话说在另一时空的1801年,李朝再次镇压天主教,在追查中发现,李䄄的老婆宋氏和他的寡妇儿媳申氏居然曾受过洗礼,已经升级成了大王大妃并代掌国政的金氏表示绝不放过,便将三人先后赐死,只剩下一个独子逃过一劫。这个独子就是后来的全溪大院君李㼅,也是李朝第二十五代君主哲宗大王的父亲。 北海军攻打江华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汉阳,大惊失色的李祘当即就以拜祭父亲庄献世子的名义,连夜带着一大家子人跑去了汉阳以南六十多里外的水原华城。 由于本时空的李朝靠着安平港获得了大笔租金,很是缓解了财政紧张的窘境,于是李祘的筑城计划便于1792年提前启动了。在修建过程中,负责主持的李朝官员借鉴了北海镇在鲸鱼港的各种起重设备,制作了大量的木制吊臂起重机和铁制手拉葫芦,极大的提高了工程效率,是以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建成了这座集政治和军事为一体的要塞城市。 李祘刚到华城行宫的第二天上午,屁股还没坐热,手下突然来报,江华岛上的北海军在当天晚上竟然全部撤走了。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咔嚓一下来了个晴天霹雳,北海军把李䄄一家带走了! 这下李祘终于慌了,他一下就明白北海军此来的目的何在了。 好嘛!这是要以废立新君为要挟,逼我低头! 果然,几天后北海军通过来往安平港的汉阳商人向李朝发来了最后通牒,表示如果在农历四月底之前不签署划界协议,别说整个咸镜道保不住,还会直接打进汉阳拥立新国王。 这下李祘终于没咒念了,他只得派出秘使前往北海镇,表示就按赵王的意思办。他前脚派出使者,后脚便去了他父亲庄献世子的墓碑前放声大哭。屈辱啊!实在屈辱! 接到消息,北海镇的穿越众们自然是兴高采烈,他们在前不久回家探亲的时候,都被棒子的剽窃行为恶心的不轻。不过兴奋之余,也有个别穿越众提出质疑,为什么不拿下整个半岛? 对此赵新的回答是,穷山僻壤的,管控成本实在太高,老子没那闲工夫。 好吧,赵新终于实现了他多年前谋划的目标,长白山跟李朝没关系了,图门江下游成内河了,钢铁厂急需的高品位铁矿也到手了。 嚯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