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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望远镜(1 / 1)

金庾信的这番话就像钢针刺入了金仁问的心,他用尽全部力量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他抬起头,语气锐利的答道:“第一勿须您的提醒,别忘了我还是新罗的大角干,食邑千户。至于第二条,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兄长的臣子,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您的问题!”

  “你还是老样子,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金庾信摇了摇头,感慨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等我死后王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法敏是个出色的王者,但你也很优秀,黑暗和混乱就要来临,这些我都能感觉到……”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金仁问一眼:“仁寿,我希望你别做蠢事!”

  为什么在你眼里希求王位就是蠢事?你和我父亲当年不也这么干吗?金仁问想说,但他知道说这些给金庾信听也没用。他只觉喉咙干燥,便逼自己又喝了口酒。

  “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新罗的臣子。”

金庾信提醒他。“尽忠职守,乃是人臣的本分。”

老人眼看金仁问不答话,便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你可以走了,我们下一次在朝堂见吧!”

  金仁问恍如梦中,他不记得自己站起,更不记得如何离开书房。等他回过神,自己正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想:诸神真是残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他把我当成外甥,我把他当成舅舅吧。

  楼上,金庾信丢下空了的酒杯,陶瓷酒杯在铺了地毯的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壁炉旁的暗门打开了,金法敏从里面走了出来:“阿翁!”

他用私下里对金庾信的称呼说道。

  “春秋总是比我聪明!”

老人沮丧的叹了口气:“他先走一步,留下我一个人,却把你们兄弟两个的难题丢给了我!他难道不知道我金庾信也是看着你们两个自小长大的吗?那时候我骑着马,你和仁寿一个坐在我前面,一个坐在我后面,哪里分什么彼此,如今却要我帮助你,去对付他,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仁寿也是我妹妹的亲生骨肉呀!”

  看着老人痛苦的表情,金法敏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他其实与金仁问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毕竟金仁问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唐当人质,实际上很早就退出了王位的竞争,反倒是领兵灭百济之后,大唐天子对他大加赏赐提升,金春秋又去世,反倒是对自己的王位形成了一定的威胁。

  金法敏自己也清楚,自己这个兄弟心里其实对王位并无太多的觊觎之心,否则当初就不会去大唐当人质,但问题是现在形势如此,已经不是兄弟二人一己之愿的事情了,不说别的,大唐天子对金仁问的宠爱和重用有没有拿来当对付新罗的后手的意思?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大多数人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只有极少数才是棋手,金仁问和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其实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罢了,这都是命,是上天注定的命呀!”

金庾信叹了口气:“法敏,泉盖苏文死了,高句丽这一次是熬不过去了,如果我们做的不好,接下来就是我们,你明白吗?”

  “阿翁,您是说唐人要对我们下手?”

金法敏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嗯!”

金庾信那张苍老的脸就好像枯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世上就是这样!高句丽活着一天,我们新罗就不用担心,而高句丽完了,唐人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与高句丽人结盟对付唐人?”

金法敏问道。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泉盖苏文死了,高句丽是维持不下去了,我们也救不了他!”

金庾信叹了口气:“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意思?”

金法敏问道。

  “唐人当初和我们联合征讨百济,就是为了从南北两面夹击高句丽人。这次既然出兵征讨高句丽,那么他们的熊津都督府肯定也会出兵,如此一来,其守备必然空虚!”

  “您的意思是要乘着唐人出兵进攻高句丽的机会夺取百济故地?”

金法敏惊道。

  “不错!熊津都督府三面被我国包围,一面临海!”

金庾信伸出手指在桌上画着:“如果唐人要对我方用兵,那儿就能直指我国之腹心,实乃大患。而如果将其吞并,便可据汉江而守,同时分兵联合高句丽余部,靺鞨人,与唐人分庭抗礼!”

  听了金庾信这番话,金法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金庾信的这番谋划着实极为宏大,当时的新罗北疆已经越过了汉江流域,占据了朝鲜半岛上最富饶的农业区,三面包围百济,如果再将熊津都督府吞并,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态势,即便以唐的国力,从营州出发距离其腹心地区也有近千里的距离,以当时的军事技术条件来看是很难克服的。新罗人完全可以在本土安全的前提下,派人拉拢高句丽余部和靺鞨人和大唐保持代理人战争;而如果保持现状,唐人随时可以从山东派一支远征军渡海在百济故地登陆,然后联合当地的百济人征服新罗,其态势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可,可是如果这么做,那岂不是和唐人撕破脸了?”

金法敏低声道:“突厥人、铁勒、薛延陀人殷鉴不远呀!”

  “撕破脸怕什么?最多打赢了派个使臣请罪,给唐人一个脸面就是了!”

金庾信冷声道:“如果不先把熊津都督府这颗钉子拔掉,你我才是寝食难安呀!”

  金法敏缓慢的点了点头,金庾信这番话说中了他的心思,新罗和百济打了几百年的仗,相互之间的忌惮已经深入骨髓,只要将另外一方彻底消灭,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我明白了,就依照阿翁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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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668年初春。

  在一个北风飕飕的寒冷清晨,倭人的第一批援兵从北九州的筑紫抵达泗沘城,一共有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兵。锋利的枪尖在苍白的阳光下中眨着眼睛。行军鼓缓慢而沉厚,仿佛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鬼室芸在城墙上,在阿澄的陪伴下,正用王文佐刚刚造出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渐渐走近的军队。领军的是黑齿常之,他的身旁是他的三个儿子,骑着马与之并肩而行,他们头顶飞扬着以红边白色旗帜。阿澄说这些人几乎都是虾夷人,体内流有靺鞨人的血液,然而在鬼室芸看来,这些人实在和上一次扶余丰璋带来的那些倭人士兵长得不一样,他们个个身材更高大,神情剽悍,脸上长着粗粗的胡子,发长过肩,很多人身上都包裹着各种各样的兽皮外衣。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批军队,待到倭国的水稻种完后,还会有一批倭人援兵赶到,数量比这支还要多一些。当然,熊津都督府的主力是由唐人和百济人组成的,鬼室芸满心期盼能骑着马出城,去看看城外军营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的模样;看看每天早上市集广场上的摩肩接踵;看看印满车辙马蹄的景况。可阿澄不准她离开城门。

  “你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身为一个母亲,你应该多为肚里的孩子想想。”

阿澄说。

  “我可以行走!即便不能骑马,也可以乘坐轿子!”

鬼室芸辩解道。

  “帮帮忙吧!大小姐,别耍孩子气了!”

阿澄大声道:“你知道城墙外面都有什么人吗?那些远方而来的野蛮人什么都敢做?就在两天前,一个靺鞨人在酒馆里割了另一个人的脖子,就因为对方向他吐唾沫!那个靺鞨人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果我允许你置身险地,王都督会剥了我的皮!”

说这话的时候,阿澄就好像母亲,鬼室芸知道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也许是鬼室芸郁郁不乐的表情,第二天王文佐就送来了一个小礼物——就是单筒望远镜,从表面看那就是一根制作精致的青铜短棍,但当将一端靠近眼睛,旋转短棍,就能把很远距离之外的景象变到眼前来。这简直就是魔法,鬼室芸的郁郁不乐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希望你能够喜欢!”

王文佐笑着将精致的盒子递了过去:“有了这玩意,你不用出城也可以看的很清楚。”

  “我很喜欢!”

鬼室芸兴奋的连连点头:“这是怎么做到的?是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物理、光学!两片凸透镜的光轴……”王文佐刚说了两句,就明白自己恐怕是在白费力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你可以把这当成一种魔法,不过别弄丢了,也别摔坏了,这玩意现在制作起来还很费劲,要十几个工匠打制很久,镜片也只能用天然水晶,所以很昂贵!”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鬼室芸点了点头,她有点不明白王文佐的意思,这样的宝物怎么会不昂贵呢?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会有太多的吧?

  “那就好!”

王文佐犹豫了一下:“不过也用不着太小心,再过两三年,这个应该就不稀奇了!”

  “再过两三年?什么意思?”

  “简单的人力车床已经在试制中,有了那个,打磨镜片就快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玻璃呢!这个时间恐怕会长一些,不过应该两三年就够了!”

  鬼室芸茫然的点了点头,她懂得王文佐说的每一个字,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想起白天阿澄说的一件事情:“对了,我白天听阿澄说有个靺鞨小孩杀人了,就因为有人向他吐唾沫!”

  “是有这么回事!”

王文佐露出了一丝苦笑:“想不到你也知道了,阿澄告诉你的?”

  “嗯!”

鬼室芸点了点头:“这些靺鞨人太可怕了,还是个孩子就随便杀人!”

  “事情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王文佐叹了口气:“那些靺鞨小孩是沈法僧从弗出集镇买来的,他们会在定林寺接受两三年的训练,然后当我的卫兵,不,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是我的卫兵了,你在我外头看到那些在殿前宿卫的半大孩子没有?那个靺鞨少年就曾经是其中之一!”

  “是这么回事?”

鬼室芸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她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的话了:“三郎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靺鞨孩子呢?”

  “现在还不知道!”

王文佐摇了摇头:“那些靺鞨小孩以前都是在山林间,很多人都以为靺鞨人是野蛮人,任性胡为,无法无天。但其实这是错的,靺鞨人也许茹毛饮血,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靺鞨人之间是很少说脏话的,更不要说吐唾沫这种事情了,这种行为在部落内部会被严厉的鞭打,甚至被逐出部落;而在部落之间则很可能会引起一场流血事件,甚至武装冲突。”

  “你是说那个靺鞨人这么做是事出有因?”

鬼室芸问道。

  “是的,但这并不是他能杀人的理由,毕竟这里是泗沘城,不是他老家的林子里!”

王文佐叹了口气:“过两天我打算亲自审理这件事情!”

  “三郎你亲自审问?”

鬼室芸吃了一惊:“这种小事用不着吧?”

  “这可不是小事!”

王文佐摇了摇头:“随着我事业的发展,我手下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来自各个民族,有各自的风俗习惯,如果不能制定公平明了的规则,用不着敌人来打,就已经自己打起来了。我希望能够树立一个好的先例,以为后来者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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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我不是叫你别做傻事么?”

教官厌恶地摇着头。“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结果却是这样!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阿克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能够体会到那个正在教训自己的老武士的怒气,他说得对,自己当真是蠢透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自己,哪怕自己的下巴还没长出胡须,也不能容忍别人这么做!侮辱只能用鲜血洗刷——自己或者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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