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王文佐叹了口气:“若说这世上我对谁有所亏欠,那就是琦玉了,彦良这孩子是她唯一留下的骨血,无论是谁对彦良有威胁的,我都不会放过,藤原卿,你明白吗?”
“臣明白!”
藤原不比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方才还有点不确定,这次王文佐的意思就非常直白了,凭心而论,王文佐作为一个上位者待下是颇为宽厚的,他的部下中有不少都曾经是敌方,比如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即便是藤原不比自己,他的父亲也是王文佐的敌人,依照斗争的旧例,中臣家即便不被族灭,也要被踢出权力核心,滚到某个鸟不拉屎的边远地方自生自灭,但王文佐默许了藤原不比的换皮骚操作,让中臣家改名为藤原家继续存在。这一次王文佐便是提醒藤原不比,五皇族的事情是自己的逆鳞,若是触碰,那就不要怪自己辣手了。
当晚,当天色昏暗下来之后,王文佐才完成最后一点工作。“把这个送到出云国,交给大国主神社的阿芸本人!”他一边将印章盖在信封上的热蜡,一边吩咐道。
“遵命!”曹文宗接过信笺,放入一个专门的木盒子里,盒子有若干格,每个格子都对应相应的地区,待会侍卫会将木盒拿走,然后用根据信笺的紧急程度,用快马送到目的地,经过这一年的努力,王文佐已经在倭国的核心地区建立了一个粗糙的驿站系统,这也是他能成功击败叛军的重要原因。
“时间不早了!”曹文宗问道:“您今晚是留在这里,还是回禁中!”
依照当时的习惯,曹文宗将难波新京中供大王居住的宫城称之为禁中。
“今晚就回去吧!”王文佐打了个哈欠:“看形势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了,能多陪孩子一天就多陪一天!”
“那请您稍候,我安排一下护卫!”
曹文宗低声道。
“嗯!”王文佐给自己披上一件海狸皮斗篷,由于海风很大的缘故,秋天的难波还是很冷的,更冷的是倭人的眼睛,王文佐很清楚这里有多少人想要自己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叛军们在战场上打赢的概率已经趋近于零,他们翻盘的唯一希望就是王文佐突然死掉,这样一来围绕着王文佐构成的这个军政集团就会土崩瓦解,他们就能回到过去的好时光。也许叛军们想的没错,但自己可不会让他们如愿。
“明公,都准备好了!”曹文宗的声音打断了王文佐的思绪,他点了点头,他从左墙的边门离开,沿着一条狭长的巷子前行。马蹄铁踩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十二名身披铁甲的护卫沉默不语,陪伴于左右,仿佛无生命的傀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许是预先清空了,王文佐不能确定。
当王文佐抵达目的地时,他听见微弱的乐曲声在高大的石墙后飘出,院门被打开了,看门人接过坐骑的缰绳,王文佐顺口问道:“是谁?”他指了指二楼的窗户闪烁着黄色的灯光,如果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孩子的房间。
“是二位夫人!”守门人恭谨的低下头。
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登上台阶,将披风交给奴仆,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乐曲声愈发清晰,王文佐已经听出是《乐府》中名篇《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琴声柔美,歌声曼妙,宛若天籁,王文佐站在门前,不忍敲门打断。这时正好一名送水果上来的侍女看到王文佐,赶忙跪下行礼道:“太阁殿下!”
乐曲停止,房门被打开,一名少女迎了上来,白皙秀丽的脸上是不假思索的微笑,一身紫色绢袍,围了一条银腰带,正好映衬乌黑的头发和光洁白皙的肌肤,她轻巧的向王文佐微微屈膝:“郎君您来了,我和姐姐正唱歌哄彦良玩呢!他笑的正开心呢!”
“小殿下辛苦了!”
王文佐笑道:“我在楼下都听到了,唱的真好听!”
“真的吗?”
李素雯笑道:“是姐姐唱的,我弹琴相合,唱的是乐府诗江南,只可惜我也没亲眼见过江南莲叶的样子,只是小时候听母亲说过!”
“这有何难!”
王文佐笑道:“这里的气候也能种植莲藕,湖泊水榭更多,我让人选一个近些的池塘水榭,种些莲藕供二位殿下玩赏不就成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
李素雯还是少女心性,闻言雀跃起来,跑回床边,一把抱住李下玉:“姐姐,你听到了吗?我们明年就能采莲了!”
“小疯子快放开!一点样子都没有!也不怕吓着孩子!”
李下玉脸色绯红,她挣开妹妹的双臂,向王文佐躬身行礼:“王都督,这么做太麻烦了吧?”
“清理池塘,种植莲藕也是好事,不过是一纸文书而已!”
王文佐笑道:“二位殿下在这里帮我照看这孩子,日夜操劳,着实辛苦,我弄个莲池供二位殿下消遣也是应有之义,又有什么麻烦的?”
“都督说的哪里话!”
李下玉道:“我们姐妹早已是走投无路,若无都督您收留,早已没了性命,能够做点事情回报都督,实在是高兴的很,再说这孩子乖巧可爱,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很高兴。而且我们现在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您只需以名字相称,无需再以殿下相称!”
“二位是天子血脉,龙子凤孙,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初在长安、在青州是没有办法,只能变易身份,以免为小人所害,如今在这里无需担心让长安知晓,怎么能不以殿下相称?”
王文佐笑道:“至于这孩子,是我和琦玉唯一的一点骨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我身边虽有不乏人才,但能细心照看孩子又可以托付的唯有二位殿下,二位殿下着实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文佐这番话倒是不假,让谁照看孩子的确是件让他很头疼的事情,正如他说的那样,想要这孩子死的人太多了,即便他把婴儿的贴身人都用唐人,也架不住有心人用重金收买利诱,毕竟要弄死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办法实在是太多了。思来想去,王文佐最后想到了李素雯和李下玉这两位,首先这两位在掖庭宫中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是龙子凤孙,金枝玉叶,见惯了人情冷暖,明刀暗箭,能识人,也懂人心冷暖;其次李下玉倒霉的时候已经十三四了,李素雯稍微小一点,也有十一二岁,其母萧淑妃出身于兰陵萧氏,她们在入狱前都受过很好的教育,有能力完成早期育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两人年幼时便遭遇大变,心智坚强,又出生天家,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休想把两人拉拢过去,可以说是承担育儿任务的不二人选。 “不敢当!都督与我们姐妹有救命大恩,下玉与素雯早有心报答,只是没有机会!”
李下玉脸色微红:“今日能报答万一,我们姐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李素雯在一旁噘着嘴:“你们两个忒是客气,就和戏台上一般,我看的下去,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你——”李下玉气苦,目光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孩子,只见彦良躺在榻上,乌溜溜的眼睛在王文佐和自己身上转来转去,还真有点像看戏的这样子,不由得又羞又恼,说不出话来。 “小殿下说的是!我俩是有些假客气了!”
王文佐笑道,他走到孩子身旁,伸出手指拨弄了两下柔嫩的脸颊,那孩子便格格的笑了起来,着实可爱的很。王文佐陪孩子玩了半个多时辰,见孩子有些倦了,才交给李下玉姐妹,哄其入睡。
“王郎君,这孩子长得很快,昨天已经能够扶着我的手走几步了,应该再过半个月就会自己走路了!”李下玉笑道。
“是呀,孩子的确长得很快!”王文佐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是没法亲眼看他学会自己走路了!”
“怎么了?”
李下玉吃了一惊:“您要离开倭国?”
“嗯!”
王文佐点了点头:“泉盖苏文死了,朝廷应该要出兵征讨高句丽,我要回百济,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这么快!”
李下玉神色有点黯然,应该来说她来倭国之后是她成年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逃脱了长安武后的威胁、受人尊重、生活富足、可爱的孩子,每隔一两天自己就能与心爱的人见面;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那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这孩子那么可爱,亲生母亲又已经去世,只要自己悉心爱护抚养,孩子眼里自己不就是她的母亲?宫里王子公主对自家乳娘的尊崇亲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即便是亲生母亲,有时候都及不上的。有了这么多,自己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有时候她甚至祈祷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延续下去,哪怕只是当这孩子一辈子的养母,她也满足了。
“是呀!”王文佐也感觉到了李下玉情绪的低落,他叹了口气:“贼酋亡故,群龙无首,这是我大唐报数十年来的大仇的最好时机,我身为武人,责无旁贷!大殿下,这孩子不光是我王文佐的孩子,也是我大唐在这海东之国的一颗定海神针,千万出不得差池,您明白吗?”
“您放心!我们姐妹就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这孩子伤了一根毫毛!”
李下玉虽然不知道王文佐口中的“定海神针”是什么意思,但话中意思还是明白的:“只是你此去,刀枪无眼,可千万要小心!”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解下腰间一枚玉佩,红着脸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给我的,说能护身保命,避祸祈福。我现在在这里也用不着了,你带了去吧!”
王文佐闻言一愣,看着面前脸色绯红的少女,如何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本欲拒绝,但转念一想李下玉眼下的状态又能嫁给谁呢?条件好的不敢娶,条件差的就是坑了她,左看右看自己还真是她的唯一最优选择,自己如果拒绝只是伤了她的心,徒然无益。 “也好!”
王文佐接过玉佩:“此番出征我的确离不开二位殿下的庇佑,在下就先多谢大殿下了,待我平安归来,再将玉佩还给大殿下!”
李下玉见王文佐收下玉佩,喜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待将王文佐送下楼,待其离开了视线方才回到屋中。李素雯见姐姐回来了,赶忙迎了上去:“怎么样?王都督他收下了?”
“嗯,他收下了,还说平安回来后再把玉佩还给我!”
“嘿嘿,我没说错吧!”
李素雯笑道:“他心里还是有姐姐的!”
“不要胡说!”
李下玉啐了一口:“王都督他有大恩于我们姐妹,我送玉佩给他乃是报大恩于万一——”
“打住,打住!”李素雯打断了姐姐的话头:“姐姐,你这人就这点不好,都什么时候了还口是心非。王都督可是很讨女人喜欢的,你看他来倭国才多长时间,那个倭人女王和他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要不是时运不济,离世的早,姐姐你将来嫁过来,也只能做小。”
“你这死妮子!都说的什么话,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李下玉被气的脸色绯红,伸手就要去打李素雯,李素雯却道:“彦良就在隔壁,刚刚睡下,你打我吵醒了孩子我可不管!”
“哼!”
李下玉也不是真的要打李素雯,只是想着掩盖被说中心思的尴尬:“算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且饶过你这一会!”
“那好,说好了不可打人的!”
李素雯笑嘻嘻的凑到姐姐身旁,笑道:“姐姐,我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你难道没听说过吗?王都督在百济还有个女人的,听说是个寡妇,就是扶余丰璋的前妻,还带着个孩子,您要是不加把劲,落在那女人后面,倒霉的可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