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错不了!”
副将道:“不是一个人,有五六个人都认出是他了,这家伙,已经成了唐人的走狗了!”
“他早就是唐人的走狗了!”
中大兄冷哼了一声:“只可惜安培比罗夫在九州一时间脱不开身,哎,也罢,先不说这些了,应神天皇陵墓上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消息!”
副将道:“不过上头还是我方的旗帜,应该还在我军手中!”
“那就好!”
中大兄笑道:“只可惜内外隔绝,若是能与其约定时间,内外夹击,定然能击破逆贼!”
“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
“逆贼的士兵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唐人,其他的和我们一样!可以挑选几个人,想办法混进去,把消息通知陵墓上的守兵?”
“这倒也是个办法!”
中大兄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怎么知道人有没有混进去呢?”
“可以事先约定好信号,如果有人混进去了,让墓顶的人举火为号,我们看到烟火,自然便知道了!”
“不错,这个法子不错!”
中大兄笑道:“便依照这个办法,你马上去挑选人手,愈快愈好!”
“是!”
———————————————————————————————— 琦玉军,王文佐大帐。 晨色阴霾,多云且沉重,众人正吃着早餐,军营中的食物粗粝而又寡味,唯一的优点就是数量足够,不过大多数人都在狼吞虎咽的吃光碗里的东西,唯有琦玉皱着眉头,小口小口的咀嚼,然后艰难的吞咽下去。 “明公,明公!”
曹文宗从帐外快步进来,向王文佐躬身行礼道。
“出什么事情了!”王文佐放下筷子问道。
“昨晚南面巡哨的人抓住了两个贼人,应该是想要混过去的!”“问出了什么没有?”
“说是受命与墓顶的贼人传递消息,约定时间内外夹击的!”
“该死的葛城!”
琦玉早就不想吃了,丢下筷子笑道:“幸好天照大神庇佑,被我们截住了!”
说到这里,她发现王文佐脸色难看的很,才发现自己说的不对:“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没有这么简单!”
王文佐摇了摇头:“中大兄应该不会只派这两个人来传递消息,而只要有一个人混过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内府的意思是葛城的人已经混进去了?”
“嗯,可能性很大!”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琦玉脸色大变:“解围撤兵?”
“这不可能!”
王文佐摇了摇头:“眼下的形势敌我双方便如二鼠斗于穴中,稍有退意,则三军瓦解,后悔莫及。我是如此,中大兄也是如此!”
“那,那怎么办?”
琦玉问道:“难道就这么坐视贼人两面夹击?”
“两面夹击!”
王文佐笑了起来:“陛下,你忘了吗?墓顶上的贼兵可是只有一口井呀!这个中大兄可不知道!没水喝的人有力气厮杀吗?”
“对!”
琦玉眼睛一亮:“我差点忘记了,那一口井的水,给两千人烧饭只怕都不够,没水,难道还能干嚼米咽下去不成?不过这件事不能让中大兄知道了!”
“那是自然,文宗,传令下去各队加强巡逻,防出不防进,明白吗?”
“防出不防进,属下明白!”
曹文宗应了一声,帐内众人也都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中大兄派人往包围圈内发布命令可以,但内部向外派人传递消息不行,墓顶那些倭人虽然占了地利,但几天没水喝,就算是个个是项羽复生,也没什么好怕的。
———————————————————————————————— 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的太清楚,但透过迷蒙雾气,中大兄依旧瞧得出那灰黑色的烟柱,宛如一根直指天空的手指,从应神天皇陵墓顶部冉冉升起。他勒住马缰,低头感谢神佛,四周也传来阵阵喜悦的交谈声,在黑夜跋涉许久之后,终于有一缕曙光映入眼帘。 “终于接应上了!神佛庇佑呀!”“是呀!内外夹击,逆贼定然授首!”
“平定逆贼之后,陛下一定会重重恩赏我们的!”
周围的话语声涌进中大兄的耳中,让他有种眩晕感,他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传令下去,各军都做好准备,听候号令!”
阳光划破雾气,照射在大和川的河面上,河面上淡淡的亮光随着波浪闪烁。在遥远的古代,这条河便默默注视着渡来人们通过自己的躯体来到这片土地:开荒、耕种、繁衍,从村落变为部落、从部落变为酋邦、酋邦变为王国,而今天,她又要看着那些渡来人的后代们为了权力相互厮杀,成千上万的尸体即将倒下,鲜血将流入河中,将河水染成红色,这一次,她依旧保持沉默。 第一声号角声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拖长的号角声低沉而又哀怨,让人不寒而栗。倭人们排成一个个松散的小方阵,方阵的最前面是首领的旗帜,旗帜上是各种各样的图腾标识,它们代表着首领家族,而在战场上,倭人们正是跟随着这些旗帜战斗的。 中大兄的全部兵力大概有两万三千人,他将自己的军队分成三个部分,同时从三个方向进攻敌人。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敌人的总兵力大概不会超过一万两千,而且还从三面包围了应神天皇陵墓,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同时从三面进攻,将敌军牢牢的牵制在阵地上,然后由丘顶上的守兵居高临下冲下来,从背后给致命一击。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这都是一个必胜的策略。 中大兄亲自指挥自己的中军,面朝敌人工事最为完备的朝东那段壁垒,其余两队他分别交给自己的副将,和另外一个叫海犬养胜麻吕的部下。他本人坐镇大帐所在的丘陵之上,四周是预备队,一共五千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将预备队放在身边,身处可将战况尽收眼底的高地,视情形将部队投入最需要的地方。 即便从远处观之,中大兄也依旧辉煌耀眼。他的盔甲足以对应他的高贵身份,绣纹繁密的披风是用上等的蜀锦制成,身上的镀金铁甲出自百济工匠之手,花费的金沙几乎有盔甲重量的三分之一,头盔顶部镶嵌着两颗红宝石,仿佛神灵的双眼,整个人在阳光之下,鲜亮如火。 王文佐站在望楼上,隆隆的战鼓声从背后传来,不管听了多少次,一种酥麻感从脚底直冲脑门,他的每根骨头似乎都在随之震动,将胆怯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你害怕吗?”
琦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葛城的人比我们多!”
“不!”
王文佐摇了摇头:“就算害怕,打起来后也就忘记了!”
“我害怕!”
琦玉伸出手,抓住王文佐的右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王文佐感觉有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
“这玉瓶里装的是毒芹液!如果喝下去,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琦玉道:“我不会让自己落到葛城的手里的!”
“这个你无需担心!”
王文佐笑道:“不过你可以保存好这玩意,如果我能抓住中大兄,你可以赐给他,这样体面些!”
琦玉笑了起来:“好,就依照你说的做,我本来想让人砍掉他的头的,就像他对待我哥哥一样,可惜了!”
号角声变得高亢起来,进攻方的军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起来,似乎是为了应对,守军的鼓声也变得急促起来,王文佐只觉得鼓声潜入了他的皮肤之下,他拔出佩刀,敌人的前锋已经从地平线下冒了出来,他们躲在长矛密林之后,迈步前进。 “陛下,请您退到安全的地方!”
王文佐对琦玉道,不待对方回答,他便转过身。该死,瞧瞧他们有多少人,王文佐心想,不过他明白人多未必就更有利。敌军的首领们骑着战马,领导士兵前进,身旁的郎党举起家族旗帜与之并肩而行。他看到旗帜上有鹿、有狼、有野猪、有海鸥、有鹰、还有一些他无法辨认的古怪玩意,旌旗在风中飘荡,翻飞于长竿之上,那些怪物仿佛也在旗帜上奔跃,似乎要跳下旗帜,与士兵们并肩作战。
号角声渐渐变得低沉,箭矢划破空气的嘶嘶声填补了空缺。当号声渐息,在望楼下,站在壁垒上的弓箭手洒出一阵箭雨,倭人开步快跑,边跑边大声叫喊。箭矢如冰雹一般朝他们身上招呼,百枝,千枝,刹那间不可胜数。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转为哀嚎。这时第二波攻击已从空中落下,弓箭手们纷纷将第三枝箭搭上弓弦。 连射的蝎子的抬高射角,向葛城军的纵深射击,每个人都知道中大兄会把炮灰布置在最前面几排,用他们消耗了守军的气力和箭矢后,再让生力军上阵。蝎子也许杀不了太多人,但能够让那些自以为还处于安全状态下的敌人处于恐慌状态,打乱敌人的阵型,这比杀几个人重要多了。 面对迎面而来的箭矢,倭人表现的出奇的勇敢,他们不顾死伤,冲到壕沟前,开始将手上能找到的一切投入其中,稻草、柴捆、尸体甚至还活着的人,手中有弓箭的人也开始向土垒上的敌人还击,鲜血和死亡立刻公平的降临在防守方头上。 “让我冲出去吧!”贺拔雍催促道,身披铁甲的他就好像一个铁人,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王文佐看了他一眼:“先下去休息,还没到时候!”
“可是敌人这么多!”
“人多才不能让你现在就冲出去!”
王文佐道:“还没到决胜的时候,你好好的蓄养气力便是!”
“那要到什么时候?”
贺拔雍急道:“敌人的势头这么盛!咱们的士兵可都是些倭人,没有几个用惯了的老兵!”
“时候到了我就知道了!”
王文佐道:“倭人又如何,现在他们就是你的袍泽!”
这时一支投矛向王文佐飞来,一旁的曹文宗持盾挡在身前,投矛咚的一声扎在盾牌上,曹文宗拔下短矛,喊道:“府君,你先退下去吧,这里实在是太显眼了!” 王文佐道:“我站在这里就是让所有士兵能看到我,敌军势大,若是我再一退,只怕军心便乱了!”
说话间,进攻方已经填平了一小段壕沟,冲了过来,试图爬上壕沟,用长矛戳刺居高临下的敌人,但这时从上头推下来几只木桶,摔得粉碎,液体四溅,随即投下数只火把,火光飞起,将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吞噬其中,只见火光中手舞足蹈,哀嚎震天,仿佛地狱重现人间,进攻方见状,也不禁为之胆寒,猛攻的势头不禁缓了一缓! “让蝎子对准最近的敌人,还有,让我的冠者和舍人也上来!”
王文佐下令道。
片刻之后,在陡然加强的弓箭和弩矢火力下,进攻者出现了疲态,倭人们开始向后退却,或者躲在尸体后面,与涌上来的后队挤成一团,相互践踏。这时倭人军队各队不相统帅的弊病就暴露了出来,由于中大兄的军队主要是有近江国周围的土豪构成,这些土豪之间是不存在相互统帅的关系的,用古人的话说就是“互为等夷”。 其结果就是他们只肯接受中大兄一人的号令,而相互之间谁也不愿意服从谁。而在战场上,中大兄又怎么可能实时指挥若干个互不统属的单位呢?于是就不肯避免的发生了混乱。其实王文佐手下的军队也差不多,但王文佐只把这些临时投来的军队简单的布置在土垒后面,每一队就划定一个防区,让他们执行简单的防守任务,拿来做机动作战的只有唐人和从倭人当中选拔出来的精锐,这样才能避免同样的问题。 “贺拔!贺拔!”王文佐大声道:“时机到了,记住了,横击即可,不要陷入敌阵!”
“放心!”
贺拔雍从地上跳了起来,翻身时上马,他放下头盔上的面具,瓮声瓮气道:“三郎,且看我陷阵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