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佐小心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由于长时间骑马行军的缘故,他的大腿内侧又被磨破皮了,阵阵刺痛迫使他尽可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离开泗沘城已经三天了,第一天渡过了熊津江,向西走了二十里,然后折向东北。棕褐色、布满车辙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穿过山冈与平原,随着越来越进入内陆地区,地形变得愈发崎岖不平。 王文佐忍不住开始怀念起泗沘城里的住所,柔软的床、热乎乎的食物、每天睡觉前的热洗脚水、殷勤的奴仆,而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似乎永远走不完的路,不断出现的危险……,王文佐只能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尽管王文佐竭尽所能,把自己手下最出色的斥候都派了出去,但道路两侧依旧不时传来尖利的哨声,他知道那是百济人的游哨。 身处异国便是如此,无论你多么小心,四周依然会遍布敌人的眼睛,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王文佐还是感觉到自己似乎赤身行走于闹市之中。 傍晚时分,六千唐军终于抵达了宿营地,王文佐跳下战马,拄着短矛一瘸一拐的监督着士兵们挖掘壕沟、竖起鹿角。 他曾听刘仁愿说当初跟随先帝征讨高句丽时,依仗先帝的威名,虽然身处敌国,但唐军却可以在本国宿营一般,不掘壕沟、不树起鹿角,高句丽人也不敢前来夜袭。在感慨完太宗皇帝的威名远扬后,王文佐反而对士兵们催逼的更紧了——无论是刘仁愿,还是这些士兵,王文佐都不认为能和二十年前的太宗皇帝及其麾下壮士比拟的。 吃完粗粝的食物,王文佐裹着一张山猫皮披风,沉沉睡去,直到半夜时分被柳安叫醒,出来巡营。残月光照之下,只能看到不远处的鹿角和帐篷,营火在风中闪烁,如同暗中窥探的血色眼球。王文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夜风还是吓得。 “别打瞌睡,不然百济人会把你的肚子剖开,用肠子勒断你的脖子!”王文佐对揉着眼睛的哨兵低声恐吓,他咬紧牙关,竭力让自己的步态不那么奇怪,继续向下一个哨位走去。
东方天际的星星渐渐隐去,山峦出现在自己眼前,耸立于树林与晨雾之上,白色的月光在水面上闪烁,王文佐拄着长枪,沿着营地边缘行走,他能够看见远处山上点点火光,那应该就是这次进攻的目标。他不禁感觉到一阵荒谬,自己居然想要攻打地势如此险要的山城,哪怕无人防守,想要登临那儿都绝非易事。 当清晨来临,王文佐回到自己的帐篷,精疲力竭的他在草榻上躺了半个小时,然后起来吃了点豆粥和干肉。然后继续行军,这条道路与山溪平行,由于融雪的缘故,水势大涨。王文佐能够听到了汹涌的水声,沉吟不绝,犹如巨兽咆哮。 “希望敌人没有在上游修起堤坝!”王文佐低声道:“否则我们就完蛋了!”
“以水为兵?我想那些百济人应该不会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会来!”
柳安笑道:“这是好事,至少我们用不着担心口渴了!”
“这倒是!”
王文佐看了看远处的多石的山坡:“你看,这山上根本就没多少树,我们到时候用什么来建造长牌、大盾呢?没有这些,难道让士兵们用皮盾、藤牌来抵挡山上的落石吗?”
柳安看了看陡峭的山势,想象了下石块从山上滚落时的景象,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如果仅凭士兵们抵挡箭矢的盾牌来抵挡,唯一的结果就是被连人带牌一起砸倒,这绝非是可以凭勇气和人力克服的困难。 “我们可以从山下砍木头,然后运上来!”
柳安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
“砍树一天,搬运至少两天,然后造木排至少还要一天!什么都没干就四天没了,而百济人肯定不会乖乖的在山上看着,而我们一共才有一个月的粮食!”“我们有至少五十台蝎子,那玩意应该可以起作用!”
柳安低声道。
“蝎子可以杀人,打碎女墙,但很难摧毁城墙本身,尤其是石头城墙!”王文佐低声道:“如果敌人躲在城墙后面,那蝎子就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要说这样的山城,高度就是最致命的武器了!”
柳安没有说话,他扬起脖子企图看清山顶,但很快就放弃了努力,摇头道:“这简直是见鬼了,攻打这种地方还太早了,真的太早了!”
任存山城。 “唐人来了,距离这里只有半天的路程了!”
沙咤相如冲进长厅,脸色苍白:“我们当中一定有他们的密探,否则怎么会国相刚离开,唐人就打过来了!”
“也许是凑巧!”
黑齿常之丢下手中的猪骨头,丢给地上的猎犬,引起一片争夺:“即便我们手头都是些新兵,也不难守住这里!”
“这倒是!”
沙咤相如笑了起来,但旋即笑容消失了:“常之,你还记得上一次吗?唐人所使用的那种连弩?”
“当然不会忘记!”
黑齿常之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桌面:“我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如果是在野战,那的确很难对付。但攻城,尤其是山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用担心,毕竟我们在高处,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在城墙后面准备尽可能多的石头,我们要好好款待我们的客人!”
“我觉得这个命令有点多余!”
沙咤相如笑道:“在任存别的都缺,唯独不缺石头!”
次日。 “您看,那就是任存山城!”
刘仁愿顺着王文佐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峡谷的西端,道路便开始蜿蜒向上,直至足足两里高的山顶。这座巍峨的高山便是任存山,重重山脉都仰之弥高,它的山尖离平地足足有1000米,溪流自其高耸的西峦贯穿而下,刘仁愿可以清晰的听到溪流直下的轰鸣声。 “就在溪流旁边,那些白色的建筑就是的!”
即便刘仁愿身经百战,但依旧本能的倒吸一口凉气,那山峰仿佛匕首刺进苍天的肚腹,耸立云天,站在城垛上,云层都在脚下。而他们必须将其攻下,难怪被审问的俘虏听说唐军要进攻任存城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