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桨手的叫声被数支箭矢打断,其中一支猛地扎在桅杆上,另外两支射穿芦帆,落在距离船首数步开外的河面上。
“快,立刻动手,把货物搬到船舷,我一下令就丢下去!”首领转过身喊道,
礁石就在眼前,首领偏转船头,试图绕过。转弯时,甲板剧烈摇晃,撑满的帆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乌黑色的礁石上坑坑洼洼,狗儿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爬满了大小不一的河螺。他偏过头去,看着首领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决心,毫无绝望。 “丢下去!”首领大声喊道,点头将装满铜条的笼箱推入江中,溅起漫天的水花,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与此同时,礁石也横亘在了追兵和小船之间,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快,跳下去!”首领把两个小包塞进少年们的怀中,催促道:“下水后先闭住气,等追兵过去后你们就爬到礁石上,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
狗儿跃入水中,江水扑击脸庞,灌进鼻子和嘴巴。他呛水,淹溺,不知身在何方。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依照首领最后叮嘱的放松手脚,让自己沉入江中,等待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方才浮出水面。他吐出积水,深吸口气,举目四顾,寻找追击者的船影,片刻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已经在数十米开外,正在向自家的船只射箭。 “阿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猫儿划了过来,脸上满是水滴,不知是江水还是泪水。
“先游到礁石上,休息一会儿!”狗儿低声道。
“然后呢?”“然后?”
少年神色茫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伴,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然后就看老天爷得了!”
—————————————— 几案上的铜镜发射出墙上的油灯光亮,然而花厅中大部分地方仍旧被阴影笼罩。估计情况不妙!曹僧奴从安泰顺的眼睛里看得到——他不吃不喝,不时发出不安的咳嗽,不时有人溜进来向他低声报告消息, 第三次有人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曹僧奴正在吃羊肉,瞥见说话人浑身汗水与尘土,脸上还有一条鞭痕,尽管他已经竭力压低声音,但曹僧奴还是听清楚了大部分:“禀告首领,到现在为止,跳蚤窝何老大那条船的货还没送到。还有,今天下午江上巡船的刘泽逮到了一条小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何老大的船!”
“去确认清楚!”
“是!”
“还有,如果确定是刘泽逮住了船,你给他递个话,让他开个价码,要多少钱才愿意把那些货吐出来!”
“这个——”说话人露出了为难之色:“主人,那刘泽可是有名的心狠手黑,让他开价,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要紧,你告诉他,这批货的主人不一般,他如果不想惹来大麻烦,就拿钱交货的好!”
说话人离开了,安泰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个干净,烈酒染红了他的脸颊,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种明亮而又狂热的神色,仿佛燃烧着火。 “出事了吗?”
曹僧奴问道。
“嗯!”安泰顺没有试图蒙混过去:“就是押送铜条那条船,其他船都已经安全到了,我的人正在加紧追查,确认是遇到了巡船还是被他们贪墨了!”
“一共二十七条船,有一条出事,这个损失倒也可以接受!”
曹僧奴拿起一枚干枣放入口中:“安兄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那船上可装的都是铜条呀!”
安泰顺苦笑道:“若是拿来铸钱,少说也是几万贯,曹兄家大业大可以不在乎,安某可是担待不起!”
“那船铜锭自然不是小数目!”
曹僧奴道:“但最要紧的是把这条线打通了,我也不瞒安兄,临别前那位大人物曾经叮嘱过,远洋航行,损失在所难免,只要能把这条路走通了,能带来的就是海一般的财富,比起这个来,那点损失根本九牛一毛!”
“是,是!”
安泰顺一边称是,一边把曹僧奴背后那位大人物又抬高了几分,他咬了咬牙:“那曹兄可否给我透个底,您背后那位大人物是哪位?”
“现在还不是时候!”
曹僧奴笑道:“安兄先把这次的事情料理清楚了,然后再说吧!”
“是,是!”
安泰顺一边称是,一边暗骂曹僧奴得势便猖狂,给自己打官腔。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告了声罪,出了门正想去催问一番,却看到自己的奴仆从外间进来了:“主人,何老大有消息了!”
“快说!”
安泰顺闻言大喜:“什么消息!”
“何老大在江中遇到了官府的巡船,船上货重摆脱不得,便将船中的货投到江中某处,然后让船上两个娃娃跳船逃走。那两个娃娃在礁石上趴了半日,搭渔船上了岸,便带着信物来了约定的地方!”
听到船上的货物被投入江中,安泰顺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些木箱里都是铜条,沉重万分,不会被江水冲走,也不用担心浸泡坏,只要尽快去打捞,应该还能找回来大部分,至少比落入官府巡船手中强多了,听到这里,他对那船上的何老大看法也好了不少:“那何老大呢?”
“那两个娃娃说他们落水时只看到巡船还在追赶何老大的船,至于后来如何他们也不知道!不过综合来看,应该是凶多吉少!”
“嗯!”
安泰顺点了点头:“也罢,这何老大算是个人物,他这条命算得上是给咱们出的,咱们也不能让他白死,你带点钱去一趟巡船那边,看看能不能把人弄出来,如果死了也送副好棺材,让人家安心入土!”
“是,主人!那两个娃娃呢!”
“先带到我这里来!”
—————————————————————————— “你们俩跟我来!待会老爷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乱说话!”
“那头儿还有其他人怎么办?”
狗儿问道:“如果他们被巡船抓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可是为你们的货物死的!”
“这就是我让你们不要乱说话的原因!”
男人停下了脚步:“记住,小子,你现在是有求于人!如果你这么说话,可没人会帮你忙!”
狗儿要紧牙关,眼睛闪着阴郁的火光,男人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抓住他的肩膀:“小子,在你看来你的亲友们是为了货物死的,而在有钱人眼里是你们拿了钱还搞砸了他的事情。如果你不想他们掉脑袋,第一件事就必须学会低下头,别办蠢事,明白吗?”
“明白!”
狗儿终于低下头:“你放心,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肯干!”
“这样就好!”
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向前走去,狗儿紧随在后,随着道路延续,他开始发现自己迷路了,周围不断出现新的花丛、假山、池塘、精舍,他无法想象一家人需要这么大的住宅。
“到了,你们两个在门口等候,我先进去通传一下!”男人低声叮嘱道,然后他走了进去。猫儿赶忙靠了过来:“阿狗,这屋子也太大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狗儿低声呵斥道:“你不想把头儿他们救出来吗?”
“想,可这些人会帮我们吗?”
猫儿低声问道。
“会,如果他们不救头儿我们就不把那些铜条落水的地方告诉他们!”“对,那些铜很值钱,他们舍不得的!”
猫儿也兴奋了起来。
“进来吧!”男人又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别办蠢事!”
狗儿点了点头,进了门,花厅内弥漫着香料带来的馨香气息,精美的青铜灯座上,六盏鸟状油灯里火焰跳动。两个男人坐在几案后,上面摆满了酒肴,两个乐师正跪坐在屏风后弹琴吹笙,身着锦衣的侍女如流水一般穿梭其间,不断送来瓜果菜肴,替换掉几乎未曾动过的碗碟。若非亲眼目睹,他无法想象有人能生活的这么奢侈。 “你便是何老大的人?你知道当时货物丢在江中哪里吗?”
发问的是坐在主位的华衣胡商,狗儿强迫自己挺起胸脯,大声道:“不错,我记得那些铜条是从哪里丢下船的,不过你得先把我们的人从巡船手里救出来,否则你就别想知道,对不,猫儿!”
“对,别想知道!”
猫儿赶忙重复,就好像传来的回音。
“混账东西!”听到这无礼的回答,安泰顺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他正想叫人来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下去狠狠拷打一番。狗儿却大声喊道:“我知道你想让人拷打我,逼迫我开口,可你要知道,知道地点的可不止我一个,头儿他们也知道,如果官府从他们口中知道位置,那些货物就会被官府拿走了,你拷打我的时间越长,把东西拿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安泰顺愣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身为一个商人,利益至上的法则已经深入他的骨髓,让他立刻冷静了下来。 “就这样吧!”
曹僧奴站起身来:“你立刻带我们去找回货物,我们也会尽全力把何老大他们救出来,如何?”
“你是谁?你说话算数吗?”
狗儿好奇的看着这个起身说话的男人,他坐在客人的位置,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比安泰顺要年轻多了,通常来说一个组织内年纪的大小和地位高低是成正比的。
“我是那些货物的主人!”曹僧奴笑道:“这足够了吧?”
江面上波涛汹涌,浊浪滔天。 “就在那个位置!”
狗儿向右前方指去:“看清了吗?就是那块礁石,就在那儿!”
安泰顺眯起眼睛,仍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点,这小子是不是在耍弄我们?他怀疑的看了一眼少年,最终决定还是尝试一下。 “先靠过去看看!”
随着一声声号子,长桨拍打着水面,驱动快船逆流而进,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个模糊的黑点越发清楚,最后变成一块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看到礁石,安泰顺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这让少年说的那些话真实性提高了不少。 “就在这里吗?你不会记错了吧?”
安泰顺问道。
“就是这块!”狗儿指着礁石喊道:“你看,礁石上有我留下的痕迹,就是那个!”
安泰顺向礁石望去,果然礁石上有一个明显的“十”字,显然是刚刚人为划出来的。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道:“好,立刻下锚,派人下水打捞!只要下水一次的,赏钱三百文,发现一个箱子的,赏钱十贯!若有伤有死的,也都落在我身上!”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虽然没有专业的潜水员,但依靠下水寻找各种海产蚌壳的海女海夫还是有的,为了在水下待更长的时间,也有原始的水肺等潜水装备。他们辛苦终年,所得也不过十余贯,而听到安泰顺的悬赏,纷纷下水寻找,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有人发现了一只笼箱,他将绳索捆紧了,拖将上来,果然是当时丢下去的笼箱。安泰顺当即取了十贯足陌铜钱兑现了赏格。众人见安顺泰所言不虚,更是踊跃下水,到了天黑时分,便已经打捞上来二十二只笼箱,已经将当初落水的笼箱捞上来了七八成。 “曹兄,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让他们在这里连夜打捞,一定将所有落水的货物都打捞上来!”
安泰顺吹了一整天江风,早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只不过碍于曹僧奴背后的大人物,不敢有丝毫懈怠,眼下已经将大部分货物打捞上来,剩下的也有了线索,那股子劲头也就松懈下来了。
“连夜打捞?”曹僧奴笑道:“这就不必了,笼箱又不会长腿,明早再来打捞也跑不了。黑布隆冬的要是有人出事便不好了!你让人准备些好菜饭,让这些人好好吃一顿,早些歇息,明日再来打捞便是!”
“曹兄果然是菩萨心肠!”
安泰顺赶忙拍了记马屁,正想让人起锚回去,突然有人喊道:“有船过来了,好像是官府的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