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刺史,这兵,我们益州该出。”
赵绰虽不懂军事,可大势还是知道的,他一一分析道:“党项羌位于益州头顶之上,就跟施压于凉州的吐谷浑一样,虽然大隋和党项羌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战,可是双方的斥候经常会发生征战。而且党项羌首领拓跋赤辞在吐谷浑的支持之下,这些年在高原之上拉开了扩张的序幕,占领了嘉良国的大量地盘,将地盘从黄河、大渡水之间扩大到了泸水上游,并以西北向东南之势向同昌、汶山、蜀郡包抄而来。若是任由党项发展下去,益州西部很快就会出现一个类似吐谷浑的大威胁。”
“既然卫王的使节已至蜀郡,不管益州愿不愿意出兵,都得出兵;而且还要全力去攻打党项羌。只要占领党项羌整体或部分地区,那么就能和卫王夺取的吐谷浑地盘连成一片,而益州的战略空间就会得到扩展,到时候,也能给朝廷、卫王一个交待;如果在杨集求助的情况下,益州这边毫无作为,事后根本无法向朝廷交待。”
听了赵绰这番话,史万岁点头不已,这个老赵平时虽然阴阳怪气的,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未让人失望过,他将目光看向军事上的第二把手杨武通,问道:“杨司马,你认为呢?”
“史刺史,卑职赞同赵长史之议。”
杨武通向史万岁拱手道:“卫王是当世名帅,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仅百战百胜、击溃了无数强敌,难得的是从未向其他人求助。但是他这次却要求我们协同作战,可见信上提到的吐谷浑气候独特令他有了极大的顾虑。”
说到这里,杨武通看了看皱眉不语的郭行方、跃跃欲试的庞玉,接着又说道:“吐谷浑地广人稀,要是吐谷浑真如信上所说,只有七八个月时间可以让隋军作战,单凭凉州之力,今年很难拿下整个吐谷浑。我们作为大隋的臣子,不管是从大隋王朝的利益出发,还是从益州的战略来说,此战都要出兵。”
旁边的主薄郭行方犹豫半晌,说道:“可是没有朝廷的答应,这兵,出得了吗?”
这只是其一,其二,郭行方不想帮助杨集,他不想“救”杨集的主要原因还是世家天下。
作为旁观者、事后诸葛,郭行方从凉州的政策中不难看出,杨集在对待世家的问题上,实际上是留有余地的;杨集并不是让天下世家绝迹,而是希望凉州豪强把大隋立国之后的不法所得、不法分子交出来,好让他平息民怨,然后再交一笔罚款,这样就了事了,日后只要遵纪守法,他就不会去找大家的麻烦。但是凉州世家和豪强过惯了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的生活,杨集突然叫他们倒退几十上百年,谁愿意啊?
之所以被杨集纷纷整死干净:一是的改革力度前所未有,以前也没有人敢这么干,使凉州世家豪强心里上准备不足;都认为杨集和以前的“改革家”一样,都是为了仕途更加顺畅,便以高喊口号的方式来博取民心,事实上不会真正的有所作为;顶天,就是拿下几个贪官污吏来应付。
二是凉州乃是大隋王朝第一个改革的大州,凉州豪强严重轻视了杨集的魄力,于是在他改革过程中,纷纷使绊子;这便彻底惹恼了杨集,使他将打击范围从最初的抓捕地方豪强不法子弟、扩大成了整个家族,最终导致凉州豪强纷纷倒下。
等他们意识到杨集只想就事论事、只想拿走他们六七成利益和资源的时候,已经晚了。而杨集受到巨大收获刺激,以及朝廷的支持,便响应当地百姓的心声,索性就把改革进行到底。
杨集在凉州的做法,除了把凉州豪强弄死弄残之外,而且严重影响到与凉州接壤的益州、雍州;但凡凉州有什么新政策,往来不绝的商旅都会把这些新政策、以及好处用意带到益州和雍州各郡。再经过人们夸大其辞的、口口相传,便让凉州成为许多老百姓十分向往之极的世外桃源。
别的地方姑且不说,但是益州人口最稠密的成/都平原各郡县,到处都在流传着凉州美好、政策好的论调;老百姓被蛊惑之后,再看看自己的处境,就更向往凉州的种种利民政策了,做梦都希望这种改革也推广到自家门口。
声势浩大的民意,也让诸如郭行方等益州世家人士产和了浓重的危机感,而且意识到成/都平原已经具备了大改革的民心基础。如果异常强势、与杨集同进同退的皇帝将凉州之法推广开来,势必对益州世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也是因此,郭行方在对待杨集的问题上,有了极大的私心,不支持出兵援助凉州。
“郭主薄此言差矣!”
杨武通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战事瞬息万变,刻不容缓。如果先向朝廷请示再决定是否出兵,时间已经错过了。我们可以一边向朝廷汇报、一边积极备战。”
“杨司马所言极是!”
兵曹庞玉亦道:“从实利方面上说,如果拓跋赤辞率军北上,我们轻松就能攻占党项,将入纳入大隋版图,这是大功一件;如果拓跋赤辞没有动兵、双方没有开战,但是我们也有牵制之功。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功劳,不能就此错过。”
“往坏处考虑的话,我们要是没有响应卫王协同作战之策,放任拓跋赤辞向北进军,党项就会成为吐谷浑战役的巨大的变数;到时候,凉州军胜了还好,如果兵败而归,我们至少有一半责任。所以这兵,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说得好!”
史万岁抚掌而笑:“就依三位之言,这兵,我们出了。”
益州有四塞之险、易守难攻,朝廷防止有人在这里割据一方,便在蜀郡绵竹县、金山郡县神泉县中间的鹿堂山一带建立了一座大营,并且部署了四万战兵;这里水陆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很快就能抵达蜀郡、汶山、金山、新城四郡。
除了这支大军,比较安宁的益州中北部各郡,各有一到两千名郡兵;此外,同昌郡、宕昌郡因为和吐谷浑接壤的缘故,各有五千边军。要是将这些兵力一一收拢起来,史万岁可以动用的军队、至少有五万人。
一想到自己可以大战一场,史万岁兴奋之极。
谁知不等他做出部署,赵绰便拱手道:“史刺史,卑职认为杨司马可为统兵大帅、庞兵曹为副帅!”
史万岁闻言愕然:杨武通虽是不错,可是比我老史,好像大有不如吧?
老赵,你怎么能够撇开了我呢?这不是从高个里挑矮个吗?
难道你们以为我史万岁好说话,就想架空了我不成?
念及于此,史万岁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了,他虎着脸问道:“为何不是我呢?”
赵绰神色淡淡,拱手道:“此役过后,吐谷浑和党项将归大隋所有,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将会把党项划入益州。”
史万岁点头道:“这话是没错!可是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
赵绰肃然道:“党项既然是我大隋的,那我就要为以后的治理着想;如果主帅战前战后纵兵为匪、祸害普通民众,朝廷日后得到的,也是一个人心思异、战乱不休的国土。”
史万岁听出了潜下之意,气得肺都差点炸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赵绰:“你认为我品德不佳、纵兵为匪、祸害普通民众,所以你想让杨司马为帅,是不是这样?”
赵绰以前是杨坚的“人镜”,多次怼得杨坚无言以对、哑口无言,岂会怕了史万岁?
他迎着史万岁血红的双眸,坦然的说道:“正是如此!”
见他这么老实,史万岁反倒是呆住了;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赵绰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赵绰冷冷的说道:“开皇十六年爨翫谋反,你在十七年二月奉命平叛,虽然你打赢了,可你攻取昆州后,不仅没有尽人臣之责,还大肆掠夺珍奇宝物,为了掩饰你的恶行,对爨氏等贵族展开了血腥屠戮,此事导致上行下效,全军士卒竞相劫掠,以残酷血腥的手段打杀无辜百姓,直接蔓延到了恭州、协州、越巂三郡。”
“这就如一张白纸一般,抹黑容易,可一旦抹了黑,想要将之还原,势必千难万难了。”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赵绰这记耳光子,甩史万岁脸皮子火辣辣发烫,心头的火气猛的窜了出来,怒吼道:“我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你还想让我如何?”
赵绰虽是文臣,可文臣亦有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听了这番理所当然的话,积压许多年的火气、愤怒顿时喷涌而出。他拍着桌子、大怒而起:“自你的暴行之后,益州南部百姓再也不将大隋视为朝廷、再也不承认不相信官府,而是将朝廷和官府当作一帮强盗。造反之事也因此此起彼伏,每次因为战争死去的战士、百姓多不胜数。”
一番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话说完,整个人煞气严霜,充满了神剑一般的气势!
杨武通大感快意,亦是向史万岁发难,大声叱道:“仁寿元年那场席卷益州南部的叛乱,主使之人是个汉人;他原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之所以沦为反贼,就是因为你害他家破人亡。而那一场叛乱,令我大隋数千名战士战死,一干将领皆被仇视大隋、仇视隋军的叛军‘杀而生啖’。”
郭行方冷冷的补充道:“史刺史,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饱受你荼毒的昆州、恭州、协州、越巂走走、看看;要是敢说自己是史万岁,那里的百姓定然生啖你之血肉、捣碎你的骨头。”
史万岁呆愣愣的坐在主位之上,那几双森寒锋锐如刀锋般的目光,似乎冻结了他一般,使他如坠冰窖,额头却有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滚落。
三人所说这些,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给益州南部留下这么多隐患、这么大的灾难。
他惨然一笑道:“这就是你们疏远我的原因吧?”
“不然,又能如何?”
杨武通冷笑一声:“你给益州带来了巨大的无穷无尽的灾难,老百姓不欢迎你;我们也怕你、怕你把无数官员的心血成果再次葬送干净。”
“这也是我反对你当主帅的主要原因。”
赵绰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气息不定的向史万岁说道:“一是怕你像以前那般荼毒党项,使其沦为第二个益州南部。二是军中将士,至少有三成来自益州南部,这些士兵的亲戚朋友、父母长辈就算没有都被你和你的士兵毒害过,也沦为后续战乱的牺牲品,他们知道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每个人都恨你恨之入骨,若你为帅,这些士兵说不定倒戈相向,先把你的中军给端了。”
史万岁一张脸变得惨白!
在这刹那之间,他那挺拔的身躯仿佛也矮了一截;整个人,也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他沉默良久,声音沙哑的说道:“此战,就拜托杨司马了,如何安排,由杨司马来安排。等到此战结束,我会上表朝廷、辞去刺史之职。”
“然后用此残生,去南方弥补我犯下的大错。”
说着,将兵符交给了杨武通。
杨武通接过兵符,当下以益州军统帅的名义召见了颜师古、李玄道,表明了出兵的态度。
送走欣喜若狂的颜师古、李玄道之后,史万岁和杨武通、赵绰、郭行方、庞玉几经商量和斟酌,然后联名写了一封十分正式公文,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洛阳:他们为了安朝廷之心,言明益州此次大举出兵,是因为拓跋赤辞为首的党项羌蠢蠢欲动、大有配合吐谷浑作战之势,益州方向担心凉州孤掌难鸣,这才从南方牵制党项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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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南部失控,的确是史万岁的“功劳”;此战,张须陀是随军出战的将军,他因为反对史万岁暴/行的缘故,好像差点被史万岁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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