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叛军的各种攻城器械,以及云信的“空气刃”连续的摧残下,主城门已然摇摇欲坠。 城墙上,余则丰在不停击杀爬上来的叛匪后,浑身也已然被鲜血染满。 得知主城门告急,余则丰深吸了一口气,跟碧秀师太说道:“师太,这里就麻烦你替我再守一下了……若是实在守不住,你就率着你的人御剑离开。”
“余知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碧秀师太劝他一起离开。 余则丰摇摇头,一言不发,提剑就往城墙下走,准备组织人马,誓死坚守城门。 当发现余苏苏跟着自己一起下来,余则丰喝道:“我是你二叔,你难道要悖逆叔父吧!”
余苏苏怔了怔,她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二叔,此刻竟携着不容商榷的威势。 “回去,我们余家走一个,总比走两个要强得多,想想你爹娘和老太君。”
余则丰咬牙道:“你还很年轻,未来还很长,好好继承我们老余家的武勋意志,和无缺一起将这个火种延续下去……而眼前的事,该让我这当长辈的面对。”
“二叔……”余苏苏泪流满面。 余则丰转过身,挥挥手,毅然决然的往前去了。 当迎上城门口那些守军的目光,他猛然举剑,振声道:“圣上钦点云州知府余则丰在此,誓死报效家国、守卫百姓,可有愿意与我同道而行的道友?”
看到知府至今拼杀在一线,还要留下来死守城池,许多守军们都不禁动容了。 受到熏染的将士们顿时热血沸腾,纷纷振臂高呼。 “哥,我这回没有丢老余家的脸面。”
余则丰忽然喟然一笑。 而城门的另一边,又是一番热血澎湃的景象。 叛军们眼看城门很快就要洞开,跟打了鸡血似的。 又好像即将挖开猎物巢穴、准备饱餐一顿的凶兽。 “弟兄们,破城在望,再加把劲!入城之后,尽情欢庆,今夜不眠!”
云信又挥完一次长刀,身心俱疲之下,就把刀尖扎在了地上,双手撑在刀柄上,疲惫的神情,透着无穷的兴奋。 在他面前的鬼佛修行者秀念,念了一句佛号之后,道:“教主说过,进城之后不能扰民,不能劫掠,不能纵火。”
“那你觉得这个三不原则大家都能遵守吗?”
云信冷笑。 秀念和尚摇摇头。 “那就对了。”
云信玩味道:“作战时,哪能顾及那么多,再说烧杀抢掠的事,也可能是官军垂死挣扎时干的。而你的使命,就是好好给死去的人超度,积攒功德,孝敬鬼佛。”
“如此,甚好。”
秀念一脸的虔诚祥和。 随即,云信又嗑了两颗药丸,转眼又是红光满面。 “这个夜晚,如今才算是到来了。”
云信拖着长刀,开始往城门走去。 并且根据城门的损毁程度,他还在心里倒计时:“九,八,七……” “气……” 忽然,秀念和尚莫名嘀咕了一声。 接着,他满面惊疑的环顾四周。 “怎么了?”
云信皱眉道。 “有一股很奇特的气息出现了……” 秀念疑神疑鬼,忽的,他双眼一瞪,看向了城门。 原本即将被破的城门,突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佛家结界! 还是金色的! 再次形成一道屏障,抵挡住了叛军的攻击! “守城人里面,还有佛门修行者?!”
秀念失声道。 “管他哪一门!”
云信再次挥刀,凌厉的兵锋之气飞驰过去,打在了结界上,竟是毫无作用! “别白费力气了,佛门法印结界,本就是天下最顶尖的防御之术……但能施展出这个水平的,最起码得有佛门六品的二障境。”
秀念凝声道。 六品,放在其他学派,只能算是一个中等的高手。 但佛门是诸多学派里最难修行的,没有之一。 比如报国寺的方丈如海,虽只是三品境,但放眼天下佛门,都是至高的存在。 “哪位大师在后面施法,可否一见?”
秀念和尚朗声道。 “阿弥陀佛,这位大师,你在造杀戮。犯了杀戒,岂能修佛?”
闻言,秀念稍稍抬头,看向了城门上的门楼。 那里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因此一直没什么守军站上去。 而此刻,一个白衣袈裟的小和尚,竟堂而皇之的站在门楼里,近距离俯瞰着叛军的先锋军。 “这么年轻,有点道行啊。”
秀念眯起眼,朗声道:“小师傅,你师从哪位高僧?你又该如何称呼?”
“小僧法号守初,师从如海方丈。”
小和尚回道。 “原来是如海方丈的高徒,领教了。”
秀念微微颔首。 “一个小和尚,也敢独自跟千军万马对抗,有胆识!”
云信阴恻恻道:“那就让我再试一试你的本事。”
话音刚落,云信又挥出一道“空气刃”径直袭向守初。 守初一手拨动佛珠,一手结印掐诀,立时又在门楼前筑起一道佛门结界,化解了这一波攻击。 “我就不信了……” 云信还想继续怼,秀念和尚抬手制止了他:“让我来。”
接着,秀念和尚踏前一步,望着守初说道:“老衲想起来了,据说半年多前,圣京报国寺有一个小和尚被裴无常之子裴琦附体,险些制造了一场杀戮之夜。”
“就是小僧。”
守初坦白道。 “果然,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在佛法上参悟到六品境。”
秀念轻笑道:“但没想到,天元皇帝居然会饶了你的性命。”
“裴琦的魂魄已被家师毁去,如今世上再无裴琦,只有守初。”
守初道。 “呵,荒唐,依老衲所见,你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秀念指着他,沉声道:“移魂之术,何等凶险,哪怕如海方丈有三品境,没有诡道者的协助,也难以成功。”
“想来,如海方丈只是对你使用了迷惑心志的术法,抹去你的自我认知,让你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但其实,你体内的魂魄依旧是裴琦,依旧是裴无常之子!”
闻言,守初微微蹙眉,面露踟蹰。 云信本来在腹诽秀念和尚在这么关键时刻还跟人讲佛法,但看到守初变得迷惑的神情,他就知道秀念在对守初使用迷惑心志的意境术法。 简而言之,就是动摇乃至颠覆守初的本心,激发他心里的恶念,让他再次“魔化”!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师傅,莫要被人当作棋子了,如海方丈只是想利用你,助他的那个师兄天元皇帝守住江山,你的性命,他毫不在乎,神佛也不在意,能挽救你脱离苦海的,只有鬼佛。”
秀念用带着蛊惑的口吻说道:“来吧,入我长生教,在这里,大家相亲相爱,会帮你找回真正的自我。待你寻回裴琦的身份认同感,我们再与你父亲裴无常联手,一起夺了这大景的江山,届时你进可成一国太子,退也能继续参悟大道。”
守初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道:“这位大师,你是不是想多了,小僧的确是守初。”
秀念愣住了。 “再说了,守初如何,裴琦又如何,家师曾说过,不论身份,只问初心。小僧如今的心中,只想着救世济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憾。”
守初的神情重新恢复清明,声音也格外清朗:“为了做一件事,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那么,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秀念顿时语塞了。 他没想到这个小和尚的本心竟如此宏大稳固! 这么年轻,不应该啊,除非像教主一样,斩断欲望的根源,才能做到真正的四大皆空。 “等等,难道说,你快进阶五品境了?!”
秀念难以置信。 佛门五品境,也就是二乘境。 这是决定一个僧人未来修为的分水岭。 二乘,分为大乘和小乘。 如果僧人的修行目的是利己,那就是小乘,注定将来只能困于苦海中难以自拔。 但如果僧人的修行目的是救世济民的,那就是大乘,未来的修行前景不可限量。 “该死,佛门竟出了你这样的绝世人才,难怪如海方丈竭力求天元皇帝饶了你一命。”
秀念见到守初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的气急败坏。 “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直接一起毁了!”
云信怒喝道:“你对付他,我继续攻门!”
秀念也不再废话,专注施法对付守初。 守初一心难以二用,很快的,城门口的佛门结界就被云信的“空气刃”冲击得震荡不止,金光逐渐淡化。 终于,在云信的全力一击下,结界终于被打散了! “一人,终究难以救众生,师父,我尽力了,我没有让您失望吧。”
守初默默叹息,也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继续倒计时!六,五,四……” 云信挥刀鼓动士气,号召叛军们蓄势准备,杀进城内! 叛军们声威大震,连后方的部队都开始聚拢,涌向城门口! 千钧一发! “长生教替天行道的时候到了!”
云信悍勇非常,提着长刀,就率先冲向了城门! “三,二……” “一!”
“咻!”
就当他距离城门只有几步之遥时,突然苍穹深处传来一阵猛烈的破空声响! 这次不用秀念提醒,云信都感到了不妙,只觉得如芒刺背! 那一瞬间,理智在劝他纵身躲避,直觉却让他很想回头看清楚是什么事物在袭来! 就是在这倏忽间的犹豫,那道势不可当的气劲已经划破长空,袭到了他的身后! 云信连忙挥刀,甩出气刃想化解这个偷袭。 结果,气刃是打出去了,但在那股汹涌的气劲下直接被轰散! 下一刻,一股尖锐的刺痛在云信的胸口出现,痛感迅速迸发,蔓延到了全身各处! 然而他连喊痛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如断线的沙包,倒飞了出去! 看到云信倒在地上疯狂吐血,秀念也暂时停下了和守初的斗法,定睛看去,直接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云信的胸口,竟被打穿了一个小洞! 秀念连忙转头望向夜空,只见天穹之上,正高悬着一人一剑,散发出纯白光芒,和苍月交相呼应! 天人?! 秀念下意识的联想到。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妙! 因为他发现御剑的那个人,正举着一把弓,瞄准这里! 他吓得毛骨悚然,连忙涌动全身意念,在身前筑起一层佛门结界。 而天上之人不理不睬,自顾自的拉开弓弦,而弓弦上明明没有箭矢,但是,随着弓弦弹回去,仍有一道破空声冲袭而去! 顷刻间,虚无的箭矢再次在瞬息间划破夜空,射在了结界上,然后洞穿结界,最终洞穿了秀念的胸口! “怎么会……” 秀念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张了张嘴巴,一边拼命的吸气,一边拼命的凝视。 他以仅存的意念看清楚了天上。 看清楚了那一把熠熠生辉的太斗剑。 看清楚了屹立于剑身之上的卓然少年。 看清楚了少年手中的那一把古朴的长弓! “太斗剑……余无缺……” 秀念的眼角不断抽搐,死死盯着上空,脸上涌现不可思议的神采,还带着不甘、愤恨以及绝望! “如此神弓……是巨阙射日弓!”
秀念艰难的抬起手,指着天上之人,用剩余的力气大呼道:“你怎能逆天而行?!你是怎么做到逆天而行的?!”
天上之人似乎没听见,再次拉动弓弦,射出一道似乎足以破灭一切的无形箭矢,落在了城门口的叛军之中!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震天! 这一幕,也惊动了城墙上、城门内的守军。 “大哥,是巨阙射日弓!”
典非激动的大叫道,竟像孩童一样手舞足蹈:“是余闲!余闲真的取得了射日弓!云州城有救了!社稷有救了!”
典正痴痴仰望着这毕生难忘的一幕,他很难相信,曾经那个胸无大志、只会投机取巧的纨绔公子哥,此刻竟如天神一般,盘亘在天上,主宰着这一片人间! “大景威远侯嫡长子,余无缺在此,长生教受死!”
余闲俯瞰着蝼蚁般的众生,转动射日弓,瞄向了叛军中央的那一架马车,再次徐徐的拉开了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