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拧了一下眉头,随即嗤笑道:“小侯爷,你莫非是觉得我的法家手段,问到的还不是真相吗?”
余闲不理会沈修的讽刺,问何惜玉:“你是否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何惜玉立时睁大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惊慌和惊讶。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轻轻点头。 果然! 原来的余闲,作为教坊司的常客,曾经听一个老司机提过,何惜玉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起初,这位老司机还想等这对姐妹花开始接客时,来个花开并蒂,结果出来接客的只有一个。 另一个据说被一位权贵买走了…… “你还有姐妹?”
沈修诧异道。 何惜玉答道:“民女幼时,和家姐一同被充入教坊司,长到十三岁时,家姐被人相中带走了。”
“那你姐姐现在何处?”
“不知,从那之后,民女再未见过家姐。”
何惜玉如实陈述,这些事,只要细查都能查到,没必要隐瞒。 沈修瞬间想到了什么,却没急着开口,而是凝眉思忖。 威远侯府诸人也默不吭声,似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线索。 这条线索,打乱了之前的所有脉络,他们需要重新梳理脉络。 其中,池晴萱最先梳理了个通透,问余闲:“表哥,你是怀疑,何惜玉的这个姐姐,被人买走后,修习了武道。然后于昨夜伪装成何惜玉,犯下了命案?”
余闲目露赞许。 这个表妹还真是冰雪聪明。 “一派胡言!”
何惜玉猛然喊道,本该美艳的桃花眼,却是眼球浮凸,藏着几丝愤怒、震惊以及慌张。 她冲余闲娇斥道:“小侯爷,你为了脱罪,嫁祸于我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拖出我的家姐顶罪,你好毒的心肠啊!”
“再毒也毒不过你的妇人心,” 余闲不徐不疾的说道:“昨夜,你选我做了入幕之宾,却同时暗中给孙传宗递信,约他亥时去你那相会,分明是设局引我们鹬蚌相争,好让你这渔翁得利!”
闻言,何惜玉的娇躯猛然一颤,眼中的慌张情绪更浓郁了,还有难以置信的神采,大概在惊讶余闲是怎么知道她私约孙传宗的秘密。 两人的密信,没有第三人知道的啊,况且人都死了…… “案子的经过应该是这样,你昨夜故意灌我许多酒,把我灌醉迷糊,当我和孙传宗争斗的时候,你们姐妹就趁乱打晕了我,接着一拳打死孙传宗,然后跑出去喊人进来劝架,实则是给你充当证人,将祸水泼在我头上,最后再来个一箭双雕吧!”
余闲朝她竖起大拇指,冷笑道:“何姑娘,你这局设计得真够妙真够狠的啊!噢,不应该是你,而是你们姐妹俩!”
何惜玉的小脸蛋彻底垮了,苍白得几近失神,喃喃道:“怎么会,你怎么会……” 见状,所有人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住了。 从何惜玉的反应来看,基本坐实了余闲的推断! “等等,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
项百卫迟疑道:“你现在是怀疑何惜玉的姐姐被人买走后,修习了武道,然后昨夜伪装成何惜玉,谋害你和孙传宗。但是案发前后,何……这女子都一直在院子里,不曾离开证人的视线,院子里也没再发现其他人。”
“不,有一个时刻她脱离了大家的视线。”
余闲提醒道。 池晴萱妙目一闪,道:“是她跑出去喊人的时候!”
“厉害了,我的妹。”
余闲对着池晴萱微微一笑。 池晴萱一怔,双靥莫名一红,略有腼腆羞涩。 余闲可不敢当着家人的面撩妹,继续说道:“我姑且都先称她们姐妹俩为何姑娘。精通武道的那位何姑娘,杀完孙传宗跑出去喊人时,就换成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娇弱弱的何姑娘。当大家都忙着赶往凶案现场时,院门口无人,精通武道的何姑娘就趁乱溜走了,她们姐妹料准了圣京府的断案流程,如此一来,大家理所当然的会认定是我杀了人,这一出戏安排得几乎天衣无缝。”
确实是天衣无缝。 若不是有孙传宗死后提供的情报, 若不是余闲前世在柯南剧集里看到过类似的双胞胎杀人案, 恐怕真得照着黄历今日宜办白事的指示,给自己来个风光大葬了。 “那为何我刚刚问她对孙传宗的死是否知情,她仍更逃得过问心?”
沈修终于沉不住气了。 余闲轻描淡写道:“因为她根本不是何惜玉啊。”
祠堂门口再次一阵寂静。 大家刚刚捋顺的思路,再次被颠覆。 “她不是何惜玉?那莫非她是……”沈修失声道。 余闲踱步走到这位何姑娘的面前,道:“你其实是姐姐何怜香对吧?”
不知何时,何姑娘的慌张在一寸一寸的褪去,终于,她不慌张了,神情在渐渐平复,直到平静若水。 或者说,心丧若死? 如今,余闲揭露了真相,又有沈修的问心手段,狡辩或认罪都已无区别了。 她抬起眼帘,静静的望着余闲,忽然绽放出靓丽的笑容,“你好厉害啊,小侯爷。”
余闲不为所动,道:“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害我,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该说的你都说了,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罢了,不值一提。”
她幽幽一叹。 余闲道:“你现在不肯说,回头总是要说的。”
“……” 片刻后,她张了张檀口,终究受不住沉重的思绪,还是选择了倾诉:“许多年前,有位大人物来教坊司玩乐,相中了我们姐妹俩,但因为兵部尚书孙鹤年已经点明了要我们的初夜,最终那位大人物只争取到带走一个。本来他是想带走我的,因为我答出了他的考题,但我是姐姐,我选择把这个逃出虎口的机会让给我妹妹……虽然结果是又入狼口。”
“所以你就一直以你妹妹何惜玉的身份留在了教坊司!”
沈修惊怒交集。 他终于明白为何问心会“失灵”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喊错了名字! 问心之所以必须喊被问者的名字,原理就是要让被问者先认同自己的身份,才好干预被问者的心神意志。 她不再理会沈修的声色俱厉,脸色飘忽的感叹道:“留在教坊司的这许多年,我就没觉得自己活过,或许,当我被充入教坊司的那一刻,我就死了吧。”
“你的祖上是谁?”
秦氏忍不住问道。 众所周知,被充入教坊司的女子,基本是抄家官员或案犯的家眷。 因此,你在教坊司里亵玩的娼妓,可能都是祖上阔绰过的。 闻言,她扬起玉容,挺直腰背,面色骄傲自豪,吐字清脆洪亮:“先父,姜国忠勇大将军何靖!”
姜国,一个曾经割据一方的政权,于十年前被天元皇帝的大景国所灭。 接着,她注视着秦氏,冷笑道:“侯夫人想必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秦氏面色肃然,轻轻点头:“当年,我和侯爷随大军征讨姜国,兵临姜国皇城下之时,何靖将军率领余部镇守南城门,当时他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侯爷和我联手都拿不下他。直到北城门攻破,姜国皇城沦陷,何靖将军知大势已去,方才罢战……” 提起往事,秦氏也不由一阵唏嘘:“我和侯爷曾想劝降他,但何靖将军断然拒绝,选择了自刎殉国。”
“先父是义薄云天的大英雄,岂会学那孙鹤年当卖国奴!”
作为一名被人轻贱的娼妓,她慷慨陈词。 引得威远侯府众人一时五味杂陈。 现任兵部尚书孙鹤年,孙传宗他爹,也曾是姜国人。 与何靖不同,孙鹤年选择了倒戈投降,就是他开了北门,放景国大军入城! 讽刺的是, 此后,天元皇帝封了孙鹤年为兵部尚书,全家坐享荣华。 殉国的何靖,他的女儿却被充入教坊司,过得生不如死! 更讽刺的是,孙鹤年还曾是何靖的部将,据说何靖对他有提拔之恩,待他如兄如父。 而孙鹤年背叛何靖之后,居然还想要染指何靖的女儿,简直是人面兽心、丧尽天良! 然而,纵使秦氏等人起了些恻隐之心,却不能发表感想。 有些事,只分立场,不分对错。 何怜香也没有讲述自己的不幸和仇恨,可能这许多年里,她早已对这些情绪麻木了。 “所以,你和你妹妹联手设计,杀孙传宗、嫁祸余闲,为的就是挑拨威远侯府和兵部尚书的相残,以此报了国仇家恨……啧,端的好计谋!”
沈修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手掐指诀,指向她,厉声道:“何怜香,你妹妹何惜玉现在何处?”
何怜香默默无声,腮帮微动。 秦氏一瞪眼,喊道:“不好!”
她一箭步跃到何怜香的跟前,何怜香忽然凄然一笑,一缕黑色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项百卫想上去掰开何怜香的嘴巴,却被秦氏伸手拦住了:“口含剧毒,没救了,唉。”
何怜香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侯夫人,你刚刚管我叫娼妓,你可知,我曾经也有机会能做一名冰清玉洁的良家闺秀、千金小姐,呵……罢了,总算最后还有一份自由,你们谁都休想再摆布我……呃!”
在众人的惊讶、忿然和怜惜的目光下,她一个趔趄,仰头倒下,余闲顺手托住了她。 她凝视着余闲,气若游丝道:“登徒子,你好脏……别碰我……” 话音戛然而止,身体失去生机,只有圆睁的眼睛流露出仅存的不甘。 余闲伸手将她的眼皮阖上,突然觉得此处应该播放一首柯南忏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