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道上,有一队骑士策马行来,风帽斗篷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可见已经是赶了很远的路。 数里外,有一座傍着山壁建立起来的戍堡,当听到旷谷中依稀传来的马蹄声后,城堡中的守卒们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各自穿袍披甲、分发器杖的警戒起来。 很快那一队骑士便来到了戍堡前,当中一个径直来到紧闭的戍堡门前,昂首向着上方喊话道:“西安州杨使君巡察至此,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说话间,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符丢进了城楼下方的一个提篮中。守军们将提篮收上城头,仔细验看之后才忙不迭喝令打开城门,戍主带领数名兵长匆匆出迎,向着队伍中的杨忠叉手为礼道:“使君竟然大驾亲临,卑职等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杨忠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暂且入堡,对这些俗礼不甚在意。待入戍堡中后,他还没来得及解下早已经被霜气侵透的风帽披袍,便先皱眉发问道:“黑盐池情况如何?”
早多日前,西安州境内便出现为数不少的游荡卒众。这些人行踪不定、来意未知,自然引起了境中人马的高度警惕。 因境中盐池之故,每入秋冬之时西安州境内便多匪徒滋扰,杨忠这个刺史针对这一情况也进行了许多布置,自己亲自领兵坐镇五原最大的盐池,并分遣斥候巡视各处,务求境内讯息畅通,无论何地出现情况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并作出应对。 听到杨忠的问话,戍主便将他引到城堡中一处望台,指着望台东北方向说道:“彼处十数里外便是黑岩戍,前日清晨突然燃起示警的烽烟。卑职即刻率卒前往查探奔援,却被埋伏在山道的贼军阻拦。所见贼军起码千数,卑职所部唯有两百,实在寡不敌众,又恐戍堡有失,只能暂且引兵退守,并即刻向五原传讯……” “这么说,黑岩戍是失守了,黑盐池也为敌所占据?”
那戍主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卑职这两天来都在使员烽火问询,但却一直不得回应,黑岩戍确已失守。贼徒们占据这戍堡后,便可扼守住东去的通道,可以将黑盐池储盐向外输送。唯一可以庆幸是彼处并无太多牛马车驾,但若贼徒们自身便有,那么……” 杨忠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他自知旧主公独孤信为了他的调迁耗费了不小的心力,自是不想上任伊始便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于是便又沉声问道:“有没有办法可以尽快夺回黑岩戍?”
“有倒是有,只不过、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戍主闻言后略作犹豫,才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有就好,危不危险稍后再说,且先整治一些饮食来果腹。”
杨忠听到还有办法便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吩咐说道,下令随行的士卒们都脱下寒霜浸透的外袍,且先入堡取暖进餐、休息一番。 傍晚时分,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杨忠一行便在戍主的带领下,绕过已经被贼卒所把控的东面山道,沿着半山腰抵达一处高陡的绝壁下方。 “黑岩戍悬置半山,地势险峻,除了正面强攻之外,还可以沿此山壁蜿蜒潜入。只是这道路实在太危险,本是旧时捕鹰人试探出的险途,但因经此过者伤亡太过惨重便荒弃了……” 戍主只是站在绝壁下方,感受着迎面吹打在脸上的山风,心情已经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壮着胆子说道:“这条山道虽然可以直通黑岩戍堡后,但却并不适合大队人马经过。若只区区人众,即便侥幸渡过潜入,怕也难从贼军手中夺回戍堡,实在是太冒险了!”
杨忠没有理会这戍主的劝告,只向部属中一名身材略显瘦小的下属指了指,那名军卒便离队而出,行至绝壁下张望一番,然后便手足并用的攀爬上去,动作矫健灵活,如履平地一般。 戍主眼见到这一幕,顿时惊讶的瞪大双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名瘦小军士早已经攀爬渐远,消失在绝壁岩石后方。 杨忠也没有闲着,再向这名戍主详细的打听了一番黑岩戍的内部布局和防务种种,并将这些情况都深记在心里。 天色渐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绝壁斜上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久那名军士便去而复返,身姿轻盈的直从山壁上跃下来,然后才对杨忠说道:“主公,行得过,只是不好携带太重的器械。”
杨忠闻言后便点点头,召来一名随行至此的军士并那名戍主一起吩咐道:“传告后路人马加快行军,夜中之前必须赶到这里,抵达后先入戍堡稍作休整,待我烽火信号发出后即刻便向山道冲杀,一举击溃这些贼众!”
军士听完后抱拳应诺,而那戍主则瞪大眼惊声道:“使君莫非是想亲自……” 杨忠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在诸随员中挑选出三十几众,随身的物品认真的检查盘点几番,一些难以携带的器物便让并不参加这一行动的军卒暂且带回戍堡,杨忠则共其他人在这山壁下支起一处简陋的帐篷继续休息起来。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视野却并未完全暗淡。在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夜幕之后,周遭山岭上的积雪所折射的光芒又让人得以视物无碍。 “出发!”
杨忠仰头看着天空上星斗的明暗起落,当时间抵达了他所预计的那一刻后便站起身来下令说道。 众军士们纷纷起身,展臂踢腿的稍作活动,又是下午那名瘦小军士当前出发,其他人都依次跟上,沿着山壁上为数不多的接力点横向攀爬起来。 因有之前的探路,一行人前进倒也顺利,只是山体过于宽厚而令路程显远,凛冽的山中寒风吹打在后背上,有时还会夹杂着一些微小的冰霜碎屑,仿佛一把锉刀、不断的摩擦着人的肩颈后背。 “再坚持一下,已经行过半程了!”
前方引路的那名军士发声为众人打气,只是语调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颤音,行过一处尚算宽阔的石台时,他总算腾出手来掏出一个皮囊凑向嘴边,里面装着的是临行前温好的烈酒。 军士痛饮一口温热烈酒,便将酒囊递向后方,借着这一口酒力继续向前攀爬。后路众人也都有样学样,传到最后一人时,硕大的酒囊也都空瘪下来、恰好一滴不剩,而行在前方的军士们也已经陆陆续续的行下绝壁、踏足实地。 黑盐池地处一片山岭环绕之间,周围多有煤炭矿脉分布,有的煤矿干脆就裸露在外,在山岭之间形成一条条的乌黑色带,此间的盐池也因此而得名。 黑岩戍地处盐池的西南方位,悬于半山、俯瞰整座盐池山谷,与后方的山峰之间有一条石梁连接,地势可谓十分显要。 杨忠等绕过整座山梁,直接抵达了戍堡的后方,距离戍堡不过十几丈间,戍堡中的烟火光芒以及人影走动已经是清晰可见。 大概是对戍堡的地势信心十足,再加上刚刚夺下堡垒、尚不熟悉布局,贼徒们并没有在戍堡这一地带安排巡逻警戒的人员,故而杨忠等人一路摸到了堡垒墙下,里面对此仍是全无察觉。 越到最后越是关键时刻,杨忠等人蹑手蹑脚的在墙下观望片刻,选在一处稍显低矮的位置,直接以摞人墙的方式攀上这丈余高的围墙。 墙内是存放柴炭杂物的地方,率先翻过墙头的杨忠刚一落地便感觉隐隐有些不妥,连忙接着别处透来的微光向左右打量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正待让部下们加快动作,心中却又警兆陡生,直向左前处墙角望去,只见阴影下一名胡卒正叉腿而立、一手还扶住裆下物,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这种情况让当事双方都惊讶不已,杨忠下意识的小退一步,旋即便反应过来,屈指如钩挥臂便向那胡卒咽喉抓去,而那胡卒这会儿也终于惶然大惊,嘴里发出凄厉的呼喊声:“有敌人潜入……” 喊叫声戛然而止,杨忠一击便将那胡卒咽喉直接抓碎、整个人都软软的倒了下来,但其临死前那一声喊叫也惊动了其他的胡卒。 “什么人?”
左近几名胡卒大步冲了过来,奔跑途中抽刀在手,径直向杨忠劈砍而来。 杨忠虽是赤手空拳,面对直从头顶劈下的钢刀也全无畏惧,闪身避开迎面一刀,挥起拳头直直砸向那名胡卒肩膀,只听咔嚓几声闷响,那胡卒半身都瘫软下来,身躯更是直接抛飞起来,并将身旁的同伴直接砸出丈余。 胡卒跌落的战刀被杨忠抄在手中,顿时便更加的如虎添翼,一片刀芒闪烁之间,几名闻讯赶来的胡卒尽皆伏尸当场。 “动作快些!”
杀光了近前敌人之后,杨忠又向后方围墙处喊了一声,然后便一手持刀、另一手则抓起一杆长枪,阔步向前行出丈余,径直杀向又向此处涌来的贼卒。 围墙外的军士们听到内里传来的厮杀声,也都加快了翻越围墙的动作,当他们各自抽刀冲向交战处时,杨忠所行经的区域早已经死伤了十数卒众。 胡卒们哪见到过如此威武凶残的敌人,杀人竟如割草一般,一时间也都吓破了胆,纷纷转身向后方奔跑逃命。 越来越多的军士翻过墙头,跟随在杨忠的身后对贼军衔尾追杀。眼下正值夜中时分,值夜的贼卒们本就不多,分布在此间约莫有三十余众,在杨忠等人的一路砍杀之下,很快便死伤殆尽。 但这一番打斗嘶吼声也将戍堡中的贼军将士们尽皆惊动起来,原本睡卧营房中的贼卒们纷纷披衣行出,但迎接他们的除了明晃晃的刀刃之外,便是各处惊慌奔走的同伴们。 戍堡规模不算太大,寻常守卒只有百余人,贼军攻夺下来之后,安排了伤卒在内的六七百人守在戍堡。随着整座戍堡都陷入纷乱之中,到处都可见到惊慌失措的贼卒。 杨忠等三十余人如狼似虎的衔尾追杀,即便有些贼卒仓促之间勉强组织起了抗拒的阵势,但还未与来犯者交战起来,已经先被己方的惊慌群众给冲散。有一些胡卒为了活命,甚至慌不择路的冲上城头向下跳去。 这样的纷乱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堡垒中的胡卒们或是已经被砍杀,或是在倒地哀号,也有的干脆跪伏在地投降乞饶,已经鲜少再有逃窜抗拒者。 分散开来制造骚乱、追杀贼卒们的军士们再次聚集起来,一个个都周身浴血,分不清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们先将堡垒中残存的胡卒们驱赶到营房中锁困起来,这才又将堡垒彻底的搜索一番,并发现了几名之前被贼军俘虏拘押的守军士卒。 贼军为了攻下这座堡垒也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死伤者众多,单单收养在堡垒中的伤卒便有两百余众,这还是尚有救治价值的伤卒,其他更加伤重的则就干脆放弃了。 黑岩戍一百二十多名守军,一直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杀敌数倍于己,无奈寡不敌众。戍堡被攻破后,大半守军都已经战死,剩下也遭到了贼军屠戮,只留下几员拷问情报。守军将士们的尸首仍然堆在墙内一处角落中,看得人毛骨悚然又倍感心酸。 慈不掌兵,杨忠倒并未因此而有什么情绪波澜,只是沉声吩咐道:“堡中所有贼徒,无论伤否,一概杀掉!点燃烽火,传令进攻,天亮之后,让此谷中再无贼踪!”
熊熊燃烧的烽烟冲天而起,在这夜幕下传播出极远的距离,西面戍堡中一直在休整待命的人马眼见到这一幕,顿时便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杀向已经失去阻敌据点的贼军。 黑盐池旁边的营地中,多数贼军士卒们还在睡梦之中,幻想着此番劫掠到的盐货能够交换到各种酒肉财货,睡梦中惊闻鼓角声大作,尚未来得及穿戴披挂整齐,敌人的刀枪已经劈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