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的呼喝,让高楼之上,终于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入肚中的周红拂面色微变。 而将这座八丈高楼扛起的八位轿夫,也是面面相觑。 无他,这道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那道身影,他们也是认识的。 相府虽然是南城首屈一指的贵府,但周相国毕竟不是百家中人,自身也没有什么修为在身。 故而其虽然能够奢侈的动用八位十象圆满之境的武者来扛起这高楼,但一旦武者迈入三境之后,便是在周府之中,也能够称的上一位门客了。 来人,更是将狼烟再度凝聚,化作一尊虚相的存在,在周府门客之中,地位也是超然。 特意让这样的门客前来通传,足以看出相国的态度。 “父亲这是作甚,我不是已然与他再度谈过一次了吗? 且不谈陆离的天资纵横,即便是放在帝族之中,也足以有一席之地。 而宫中那位红衣大监的态度,也已然能够证明君上的态度。 更别说还有帝师的一份人情,与一只脚踏入五境的兵家飞将长子有救命之恩,就连那不戒和尚,都来头不凡。 这分明是注定要腾飞的神龙啊。”
周红拂心头微沉,就这般看着那道身影行至高楼面前,对着高楼之上的周红拂行礼道:“三小姐,相国已然写了亲笔之信,送往宫中。 这绣球招亲之事,需要暂缓!”
“绣球我已然抛出了。”
周红拂深吸一口气,指向那北城并不算干净的地面之上,没入尘灰,分成两半的绣球,轻声道:“北城的陆公子,接下了这颗绣球。 按照礼数而言,他已然是我的夫婿!”
“北城的陆公子?”
岂料这位虚相门客却是眉头一挑,声音更重了三分:“相国令我前来之时,特意强调。 其他人也就罢了,相国相信小姐的眼光,周府今日也就多了一位姑爷。 但若是北城的陆公子接下了小姐的绣球,却也要一并带回府中。 此事,还要再议。”
周红拂被气的面色涨红,如今北城之地,多少人在听此事。 周相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想认下陆离为周府的女婿。 如此一来,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用掉自己助陆离建造演武堂之事的人情来让陆离接下绣球的意义又在何处? 围观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这下子别说名义上的绑定也没有了,陆离的心中,怕不是也会生出火气来。 “一会回返相府之后,不管父亲要说些什么,我都必须站在陆离这边。”
心中虽然气恼,但周红拂却也清楚,事已至此,相府是必须得回去一趟。 站在高楼之上,周红拂弯下腰来,温声细语道:“陆公子,父亲可能另有计较,劳烦陆公子与我一同,前往相府一趟。 你放心,今日招亲之事已成,即便是父亲对陆公子有些误会,我也是能够将其说服的。”
“没什么好误会的。”
陆离并没有像周红拂所想的那般,心中生出火气。 相反,他心中反倒颇为满意,没想到那位周相这般上道,反倒替他解决了北城百姓之间的闲言碎语。 “反正,我虽接下了这绣球,可却也将其斩断。 可能是刀锋太利,但到底也是我与周小姐之间无缘。 但至少,答应周小姐的事情,我已然做完。 我倒是可以与周小姐一同回府,正好将此事彻底说清,免得旁人误会我陆离非要攀那高门大院不可。”
“将绣球斩断?”
那位奔行而来的门客终于注意到了那颗被斩断的绣球,想到自己在相国之处听来的话,面色更加不虞:“早就听闻北城的陆公子百无禁忌。 却连我相府的绣球都敢斩断。 走罢,与在下一同,去见一见相国。”
说罢,这位门客率先转身,那八位轿夫皆是抬眼忘了一下高楼之上的周红拂,却也是默契转身,跟在了那门客之后。 虽说虚相境的门客,地位仍是不及周红拂这位相府三小姐。 但如今,这位门客是带着周相的命令前来,代表的是相国的意志。 这个时候,该听谁的话,他们心中还是有数的。 而陆离也笑着跟在了这高楼之后,一边前行,陆离还一边解释:“我不是苏幕遮,大家放心,这北城,我还是会回来的。 且不说本就是周小姐恳请我来,就算是那位周相见了我之后也改了主意要我做乘龙快婿,我却也不会同意的。”
四周的北城百姓皆是笑着与陆离交谈,他们哪里知晓,陆离要去做何事。 等他真入了陆府,行了此事。 那位周相,别说还想要他做乘龙快婿了,不想要他的命,就已算是不错了。 那位门客的脚步很快,八位气血武者肩抗高楼,也是在气血完全勃发的情况下,才能够跟上这位门客的前进。 陆离倒是显得颇为轻松,不紧不慢地跟在这高楼之后,先出了北城,就没有那么多的人认识他了。 而后,再从西城绕道,才终于踏入了南城。 这号称王侯将相所居,达官显贵府邸的南城,虽说看起来不比西城的富贵繁华,镶金嵌玉,恨不得用金银打造一间屋舍。 但这南城,却多了三分肃穆与贵气。 走于路上,隔三差五就能见到一队队的士卒巡行。 一间间府邸之内,更是传来厚重的气血波动,陆离当日所想确实无错,这南城根本不需要寒意松柏来抽取寒气。 只靠这一位位深藏于府宅之内的气血武者勃发自身气血,就足以让这北城的寒气被蒸腾至虚无。 越是往深处行去,每间府宅之内的气血波动就越厚重,数量也越多。 甚至于,陆离还察觉到了一道道的神魂波动。 又过了不知多久,高楼才停了下来。 陆离抬眼,也是不由地啧然:“能够在这南城之地,独占一方,还是在这南城之中,旁人的府邸尚且越近百丈方可起高楼。 不愧是朝堂第一任的周相府邸,当真是豪奢无边。”
周府的门前,立着两头丈高的青玉狮子,青玉浑然一体,天成而就,单单是这两尊青玉狮子,就价值万金。 而作为周府的门面,更是有足足三间兽头大门。 中间的正门之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以金粉勾勒线条,是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敕造相国府”。 眼见到了目的地,那扛着高楼的八位轿夫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高楼稳稳地放落在了地面之上。 “嘭!”
便是再怎么平稳,也只是能尽力保证站于高楼之上的周红拂不受到颠簸,可这般高耸的木楼,在落地的刹那,还是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听到声响,兽头大门之后,一位门子将头探出,看到高楼,当即喜笑颜开道:“小姐回府!”
当即立刻便有十几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走出,排成一列,跪在了那高楼之前。 那名门客此刻将周红拂带到目的地,没有了相国之命在身,却也只能外放自身狼烟,将滚滚气血化作一道阶梯,自那高楼之顶,周红拂所在之地,径直蔓延到了那些小厮的脊背之上。 “请小姐回府。”
那门客缓声开口,周红拂也微抬裙摆,踏在了那气血狼烟所化的阶梯之上。 气血狼烟并非实质,但狼烟滚滚,却好似云朵一般,支撑住了周红拂的脚步。 周红拂就这般从高楼之上顺着气血狼烟所化的阶梯,径直向下走去。 很快,她就走到了尽头,最后一步踏出,她踩到了第一位小厮的脊背之上。 周红拂虽然是女子,可身材高挑,还身着凤冠霞帔,毕竟还是有些重量的。 但那名小厮任由周红拂踏在他的脊背之上,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身子也是稳如泰山。显然也是一位气血有成的如虎武者。 如虎之境的武者,在陆家镖局已然是颇有地位的镖头,放在军中也是一名悍卒。 但在这周府,却不过只是小姐回府的踏脚石罢了。 有了这小厮在,周红拂的脚,就不用踏足于地,不会脏了鞋子。 就这样顺着这列小厮之道,周红拂轻轻地踏足到了周府的门前。 而周府的门前台基,竟是白玉铸造,而且显然有人日日,不,时时擦抚,周红拂踏足之前,那白玉堪称一尘不染。 走到那三间兽头大门之前,周红拂轻轻地推开了左侧大门,旋即转过身来,对着陆离笑道:“陆公子,我周府的正门,不是随便能开的。 即便是之前大姐夫和二姐夫入府,都未曾开过正门。 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离当然不会介意。 若是这周府真的对他百般敬重,他反而会心中生出内疚来。 但他自然也不会像周红拂那般踏着小厮的脊背走到那白玉台基之上。 陆离径直迈步,根本没有可惜那白玉无暇,就随着周红拂入了周府的侧门。 在其身后,那名虚相门客嗤笑一声,摇头道:“真是粗鄙之徒,天赋再高,也改不掉身上的粗莽。”
言罢,这名虚相门客也随之踏步,但他的气血狼烟翻滚,却将其的身形托起,带着他冲过了门槛。 待到有资格自兽头大门入府的人进入之后,那门子方才再度从小门之中探出头来,拿出几块丝绸,扔给那些小厮。 “别跪着了,快来擦拭那位爷踩下的脚印。”
能让三小姐以礼相待,虚相门客可以嘲笑,但在他们的口中,却必须要尊称。 一众小厮也赶忙起身,将抹布捡起,开始擦拭这相国府门前的白玉台基。 只这一块白玉台基,就足以在西城之中,购置一方庭院,更别提整个周府。 他们固然只是在相国府做小厮,但放在外面,却也是人人艳羡,有了出息,自然不愿这般丢掉这份营生。 走入相国府,内里更是别有洞天。 两边有抄手游廊,曲折如蛇,四通八达,不知能通往几多地方。 而正前方,却是一方厅堂。 再走过这厅堂,才是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亦是游廊厢房,供外人所居。 “这五间上房,内里都不比一方院落小到哪去。”
周红拂悄声道:“中间那间,则是父亲的住所。 剩下世间,三间是我们三姐妹的,还有一间,则是一位供奉所居。”
“供奉?”
陆离闻言,却是眉头微挑,连那至少在狼烟之境的修士都对周红拂毕恭毕敬,以狼烟为阶梯。 能在这周府之内称得上供奉的,怕是得臻至四境了。 “还好,这位供奉毕竟仍独处一间上房。”
陆离心中默默估算:“只要不是元神修士,那就需要一念察觉,一念勃发气血,一念杀来,我至少,有三个呼吸的时间。 即便是元神修士,也只能省去勃发气血的步骤罢了。”
既然是周相相邀,陆离等人也没有停留,径直前往那中间的屋宇。 走入其中,果然内有乾坤,除去中间种着奇花异果,冬日不凋,翠绿葱葱之外,还有许多小屋。 堂屋的大门,如今正敞开,陆离还没有进去,抬眼便看到了几位熟悉的人。 殷豹的义兄,殷虎,还有那位苏幕遮。 但如今,他们都站在自家夫人身后。 既然是入赘,在正式场合,自然只有夫人能做,而赘婿坐不得。 此刻,那殷虎也看到了陆离,嗤笑一声,抬眼望来,眼中除了恨意之外,居然还有三分快意。 一旁的苏幕遮,则唯有可惜之色。 而堂屋正中,则坐着一位老人。 陆离知道,这位,应当就是那位周相国了。 能以非气血武者,元神修士的凡人之身,走到宰执天下的境地,这位周相国,确实非同一般。 至少,在收敛情绪这方面,他做的滴水不漏。 他就这样坐在那太师椅之上,半合双眼,哪怕陆离以神念拂过,都看不出其的任何情绪。 “你就是陆离吧。”
在自己父亲面前,周红拂也收敛了性子,让那位虚相门客引着走入了堂屋。 而陆离,却是最后一个踏入之人。 直到陆离彻底踏入这堂屋之内,这位相国方才将睁开眼睛,却仍是微眯着望向了陆离。 “确实是少年英才,仪表堂堂,气血元神双修,还俱有非凡成就。 只可惜,我周府无缘。”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红拂闻言,面色大变,周相这是彻底做了决定,即便陆离接下了绣球,即便今日是君上定下的日子,他也不会接纳陆离成为周府的女婿。 “自然就是话里的意思。”
周相摇了摇头,缓声道:“红拂啊,有些事情,就是急不得。 就像这次,若不是为父这几日一直在宫中探寻消息,又怎么会知晓,血神神眷之事? 二八大限,成就五境五步,还要将之相合,成就神魔法身。 何等的天方夜谭?”
“血神神眷?二八大限?”
周红拂一愣,旋即有些不解地看向陆离。 陆离却也不答,心头只是冷笑:“还在宫中探寻消息。 若不是我刻意让那位红衣大监在今日让你知晓此事,你怕是根本不可能知晓宫中的任何有用之事。”
即便如此,陆离让红衣大监所传递的消息,也不算完全照实。 二八大限的副作用,自然是分毫不差,但其效用,甚至有可能会让所持之人天资俯瞰万古,乃至最后一日的人间血神,他却是只字不提。 他却也怕,这周相当真要在他身上赌上一把。 不管如何,陆离想要的效果基本上是达成了。 见陆离不答,周红拂迷茫的望向四周,苏幕遮微微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红拂,你以为陆离的修为进境为何如此之快? 是他在斩了殷豹之后,得了血神神眷。 他的寿命,止于二八,换来的效用,就是越接近二八之龄,武道进境越快。 想要破除这神眷,要么就是他选择舍弃自己的气血修为,要么,就是他像相国所说那般,凝聚神魔法身。 可那是何等境界,就连帝师,都没能完全踏入。”
“看样子,你应当不是会选择舍弃自己气血修为的人。”
这时,周相才捧起茶杯,缓声道:“而只有元神修为..... 呵,流淌着那样的血,却没有在武道之上有所建树,不会被认定的。 今日之事,我听说了。 你接下了绣球,但斩成了两半。 这很不好。”
说罢,周相微微摆手,一群小厮捧着托盘,走了上来。 “这里有千两黄金,就当做我买你的名吧。 是你在入我府中之后,看到富贵迷人眼,自己觉得,配不上红拂,主动请辞。 回去之后,就这般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