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张澜华一事如今已近告罄,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邹前辈说的没错,这等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便是,我得转变观念才对……’李澈心忖道。 邹六阳见状,淡淡道:‘你又何须着急一时?老夫回去后得把事情告诉几位好友,他们大概率是要和望灵山联手展开搜捕的,届时你不用找望灵山也能跟进此事详情,难道你信望灵山还要多过信老夫么?’ 李澈一听此言,释然道:‘是晚辈着相了……’ 他拱手向楼台上的明望真人,道:“真人,晚辈险些忘了稍后要随邹前辈回雀贡山脉修行,倒是不便参与进搜查工作中了。”
几人见他适才与邹六阳沉默,便知道两人是在私下交流,这会儿听李澈改口,倒也都没有觉得突兀。 此时正事已经差不多谈好,气氛略微轻松,邱昆峰玩笑道:“去雀贡山脉修行?何故要去那里,难道是邹前辈亲自指点你不成?”
徐飞真认真道:“大师兄猜对了,李澈的剑法确实都是邹前辈所教,听说就连所学也是宸虚派的剑法。”
“什么!”
这下邱昆峰真的吃了一惊,“李澈的剑法是邹前辈所教……都是宸虚派的剑法?飞真你先前怎么不说?”
“李澈他自己不说,我又何须多言?师弟我岂是这等乱嚼舌根的人?也是看他自己道出跟脚,我才这么说来。”
徐飞真皱起眉头。 甚至就连楼台上的明望真人也有些意外,问道:“没想到邹道友所学竟是宸虚派的剑法?”
明望真人之前也听了柔修明的描述,知道邹六阳的剑法传神,原还好奇一头妖族精怪能修有这般高妙的剑诀是何等机缘与天赋,不曾想这竟是得自宸虚派。 不拘是邱昆峰,还是明望真人,都立时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得了颜开霁的首肯。换而言之,邹六阳与宸虚派的关系绝非寻常,甚者可以猜到邹六阳与颜开霁本人也是熟识,绝非泛泛之交。 邹六阳摇头道:“颜真人高瞻卓见,视人、妖桎梏如无物,悲怜邹某,此邹某之大幸,侥得机缘,这才修有宸虚派剑法。”
说到这里,他却目光恍惚,目露些许悲伤之色,竟有情难自己之势。 邱昆峰不知其故,只是满心震惊,一来奇异于邹六阳所学竟是宸虚派剑法,再则见这邹六阳与人类无异的情感流露,心下叹道:‘难怪颜真人传法于这头异族妖物,其情通理,其心通人,几类于我等,若真是个人类,只怕是那等拥有通明道心的天才人物……’ 明望真人却另有所想,暗赞一声,心想道:‘妖物大多心思蒙昧,便是等同人类元婴、炼神的大妖、妖王之属,也都不好打交道,这邹六阳倒是通于情理,也不知他往后是否会坐镇雀贡山脉,如是可以,想来昆峰可与其坐下来好好聊聊,我得琢磨琢磨……’ 李澈知晓何故,明白邹六阳一定是回忆起了红颜知己——那位因他投入修炼过深,而导致出关时候枕边人已经故去的女子。 他顿时想到了笃以彤,不知怎么就道:“邹前辈,老师一直与我说要像尊敬他一样尊敬您,您就是李某的老师,何至于说悲怜一说。”
这倒不是他自己所杜撰,颜师的确与他说过这件事情,只是另还提到如果邹六阳不愿,那就按其意思来,不消勉强,但李澈自己一定要将其当做老师来对待。 这话分量十足。 别的人谁可以当得起李澈一句“老师”?这事无关李澈,而是李澈的老师颜开霁,寻常人谁敢与其并肩齐坐? 更不提是得到了颜开霁亲自首肯的。 明望真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为弟子铺路了,假使邹六阳会留在雀贡山脉,那他一定要与其打好交道。 邱昆峰与徐飞真面面相觑。 邹六阳听了冷哼一声,没有表示。 室内寂静。 还是邹六阳道:“真人,如无要事,邹某就带着李澈先回去了。搜寻那妖人紧要,邹某得尽快和山脉内几位妖王知会一声。”
“有劳!”
明望真人淡淡说道。 清风起,帷帐微动,李澈见到一对平和的双眼似对自己微微颔首,等反应来,他与邹六阳已经在金顶道观正门外了。 “走吧!先随我回雀贡山脉。”
邹六阳说着话,人已经往山下南正门方向飞去。 李澈紧忙跟上。 ……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就靠近了南山门。 邹六阳一提速,径直冲了出去,李澈欲待跟上,却没想到被人给拦住了。 “李澈!你偿命来!”
一条艳红色的绫罗飘带啪一声从台阶下卷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缠卷收紧。 要是之前,望灵山内如有人会对他出手,李澈一点不以为奇,但现在,他真没想到还能有人会对他偷袭出手。 李澈一时不及,选择无多,只得放出了牛角大魔,令其撑住了收紧的飘带,随后轻易一拽,就将整根飘带缠在了骨手上。 “师妹!切勿胡来!”
另一个焦急的男子声音响起。 李澈循声望去,就见到身穿着绘有龟甲的白袍的一男一女。 正是伏罗派的丁池竹与马卢星两人。 丁池竹手掐诀目,绫罗飘带正是她在操控,一脸愤恨的看着李澈,双眼通红肿胀,分明是痛哭后的模样。 手握龟甲的马卢星一边拦着丁池竹,一边戒备着李澈,神色也满是愤懑。而在南山门下的那道长阶上,躺着两具尸体,皆用白布盖着。 与凡俗无异。 李澈一眼就明白了究竟,干脆了当说道:“那女子不是我所杀害,至于王骁?确是我所动手,你们尽可汇报伏罗派,我一力担当,绝无狡辩。”
他也懒得解释王骁的问题。 丁池竹尖叫道:“怎么不是你!王师兄还能骗我两人不成?可惜他为了与典师妹出头,竟然也被你给残杀!李澈,你纳命来!”
“师妹!”
马卢星紧忙拦下她。 然而任是他怎么阻拦,丁池竹却始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实在不得已,马卢星以手做刀排在了她的脖颈上,将其击晕了过去。 地上两具盖着白布的尸身,一个女子愤懑尖叫,剩下两个男子对峙,这场景一下就吸引了周遭来往的人群。 李澈看了眼远处,邹六阳已经停驻在空中,没有掺和进来,而这伏罗派男弟子在击晕其师妹后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面有豫色,似乎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见对方情绪还算平和,李澈复又解释了一遍:“张澜华以邪法杀害了你师妹,意图嫁祸给我,王骁与其配合,最后被我所杀,个中曲折,几句话说不清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李某尚有要事,这就得走。”
马卢星缓缓点了点头,道:“我听人说张澜华与王师兄来历不正,似是与传闻中拿货搜集阴魂的人有关。”
李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知晓,又为何要来找李某的麻烦?”
马卢星摇头,道:“我这师妹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定要在这里与你对质,马某拗不过她,这才相陪。”
李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飞身而起,忽然又停顿住,转身道:“碰都碰到了,问你一事。”
“什么?”
马卢星有些意外。 李澈想了想,语出惊人问道:“你对……苦青了解多少?”
马卢星一惊,犹豫道:“列位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马某怎能知晓?”
李澈看了眼他手上的龟甲,意味深长道:“你修为虽然才金丹,但恐怕不是普通伏罗派弟子吧?这枚龟甲……” 他也学过一段时间的算法,虽不能算精深,更不知为何后来颜师就没有再教授过他,但架不住高屋建瓴,马卢星手上的这枚龟甲,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知道应该不是凡物,绝非寻常弟子能够拥有。 “我……”马卢星又是一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澈摇头道:“你与我带一句话给苦青:将来李某定要上门与他讨教当年之事。”
哗! 四周一片哗然。 已然有不少人知道李澈身份,见他对伏罗派弟子如此叫嚣一位门中的炼神真人,全都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马卢星也一脸惊愕,最后转了转手上的龟甲,禁不住摇头嗤笑,道:“苦青师叔可是炼神真人,你才元婴,焉敢说大话与他讨教?”
“师叔?”
李澈眼神逐渐锐利,随即又缓缓张驰,淡淡道:“你转达就行。”
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背身就走,来到邹六阳身边。 “前辈,让你久等了。”
“嗯……”邹六阳扫他一眼,点了点头。 待飞出人多眼杂的望灵山地界,他把羽翅一振,显化出原身——一头黑羽鸹雀,二话不说,卷了李澈就冲上九天,破风而去。 飞行一阵后,邹六阳冷不丁口吐人言问道:“你和伏罗派有什么恩怨?”
“前辈不知?”
李澈坐他背上,不由得一愣。 邹六阳目视前方,冷冷问道:“老夫为什么要知道?”
李澈一想也是,遂从头述说了自己与伏罗派之间的恩怨情仇。 “呵……”邹六阳冷笑道:“没想到伏罗派还能做出这种事情!”
李澈无言。 “不过我听说伏罗派如今掌座是个精通卦算的老家伙,名声几可与颜真人相比,这种事情倒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想来是底下人所做,他又不愿堕了伏罗派名声,这才包揽下来。”
邹六阳分析道。 “便是那叫苦青的炼神修士。”
李澈抿了抿嘴。 邹六阳沉默半晌。 罡风呼啸,不绝于耳。 “你方才倒是硬气,但那小子说的没错,你一个元婴修士,怎么找炼神的算账?”
“晚辈怎会自寻死路?当然是等炼神之后再去找他讨要说法。”
“那你为何急着这会儿就找上那人夸下海口?”
“……晚辈也不知道为什么,适才心里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而且……苦青一定知道有朝一日我会找上门去,有什么关系?”
炼神妖王破空飞遁,不足片刻,雀贡山脉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李澈见邹六阳不语,问道:“怎么?前辈说夸下海口,是觉得晚辈炼神无望?”
邹六阳明明已经化作巨鸟,却也不知怎么还能冷笑,道:“至少现在的你不行!”
李澈心头一动,问道:“前辈此言可是别有用意?”
他之前就觉得邹六阳有时候说话似乎隐隐另有所指,并非是讥讽自己,而是像有什么事情不方便直言,想要用隐晦的方式告诉自己。 李澈怀疑这关系到自己突破炼神的契机,因为按道理来说,当他修成元婴后,颜师自然而言就该与他讲述突破炼神的关键,并要着手去落实。 但不知为何,颜师就是没有与他提起过哪怕一个字词。 如今邹六阳则是说话隐隐有所暗示,其为人李澈很清楚,绝不会是那种图个嘴上快意的性格,更不会空穴来风。 他觉得事情只能指向与修行有关。 邹六阳没有说话。 李澈追问道:“邹前辈,您说现在的晚辈不行,是指以如今状态的晚辈无法准备突破炼神?您是想和晚辈说突破炼神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他记起来之前吃酒时候,邹六阳说的是要让自己记得“每一次斗战后要有反思,不要因为为任务奔波而奔波,须得跳出框外才能看得更远”。 前半句还是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然而最后这句“跳出框外才能看得更远”……李澈当时就觉得邹六阳颇有深意,只不过当时脑袋里被辛辣的酒液一冲就没再深入去想。 然而今天邹六阳又是这么颇具深意的一句话,且好生直接。 ‘至少现在的你不行!’ 那什么时候的自己行?亦或者说……什么样的自己才行? 李澈不禁开始思索更深层次的问题——既然颜师与邹前辈都不与自己直言,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靠他自己去明悟的。 “究竟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