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鹅毛大雪瓢泼,一望无垠的雪原上空划过一道金赤流火,点亮了夜幕。 “那里!”
西面远方深长的沟涧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笃以彤素手一抬,对李澈轻声说道。 李澈颔首,振剑提速,不旋踵,长荆笃氏的族地便逐渐变得清晰。 临近数里,拉扯起防线的笃氏子弟见到深夜里的这一火急火燎的不速之客,马上就有人遁空围了过来,喝问谁人。 只不过他们没等到回复,就见这道流火破空而去,只留下一句“正庆叔叔,是我以彤”,便于黑暗中消失不见踪影。 四人在笃氏族地外沿落脚,萧博易呼呼搓着手,道:“北地真是……这天气,怎么让我等修士都觉着有些冷冽?那些凡人该怎么办?”
他说着把真元流转浑身,直待暖意阵阵,这才舒服的打了个呼出口气。 “嘿嘿……他们自然有我等宗门庇护,否则如何过活?”
笃海儿却早已习惯,在李澈落脚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法力周游全身御寒。 笃以彤仰首望了眼月亮早已不见了的黑沉沉天空,诧异道:“这等规模的寒风大雪平素在北地都是少见,没想到今日给我们撞上了。”
李澈也是在北地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同样心感意外,摇头道:“这天气拖慢了行程,待会回去也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功夫。”
笃以彤欲言又止。 这时,一个人影从族地内走了出来,边走一边宠溺的笑道:“小姐,李公子,进来说话吧,今夜风雪大。”
出得光幕,来人正是笃氏族内的大管家王通。 笃海儿惊喜道:“王伯,您还没休息呢?那正好,这隆冬雪夜,与我和萧哥哥再备一桌酒菜,喝几盅热热身子!”
王通笑呵呵道:“好好好!我这就安排下去,不过老爷正在书房内等候,你们还是先去拜望下吧。”
笃海儿一惊,奇道:“爹今日还在书房?”
他可是知道自己爹爹如无特殊事情,每日用过晚膳,处理好族内当日大小事务,便会回到卧房休歇或是静室打坐修炼。这就像刻在梨木雕板上的阳文,印书千次百次都不会有丁点变化一样,数年数十年如一日。 王通看了眼李澈,道:“兰西革氏倒是动作快,这就已经把昨日的事情上书给神女派了,老爷头疼到现在,一直在书房内想该怎么回复。”
笃以彤脸色微变,担忧道:“革氏说了什么?爹爹不是说此事不紧要么?怎么……” 王通摇了摇头,道:“紧要确实不紧要,只是革氏欺人太甚,提出了些着实过分的要求,老爷不想满足它们,但中间又卡着个神女派,是故头疼该要怎么处理。”
笃以彤松出口气,她就怕神女派考虑到宗门上下团结一心的问题,决定要为兰西革氏讨公道,对他们笃氏做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或者更令她难受的……神女派无意插手此事,只是硬性要求自己按照原定的安排嫁给革修齐,免生事端。 但如今既然还能够“头疼”,就说明此事还大有余地。 李澈拱手道:“多谢王伯告知,我等这就前去拜见笃前辈!”
王通呵呵回礼,道:“李公子客气。”
又扭头对笃以彤道:“小姐,那烦劳您带一路,老奴先行下去安排酒菜了。”
笃以彤点头道:“有劳王伯。”
说完,她领头走在了前面,轻车熟路带着李澈几人来到了书房外。 门口值守的笃氏弟子见他们到来,行礼过后便入屋通禀,不旋踵就将他们请进了屋内。 李澈才一脚踏进门槛,还未来得及招呼,就见到笃正溱站在书桌后头,半举着手里的一份文书,怒气冲冲说道:“兰西革氏这群混账居然想要我笃氏拿钱财去赔过!打的好主意!”
啪! 他一把将文书重重砸到了桌面上,几人面面相觑。 李澈随笃以彤走在最前面,笃正溱怒目看来时候,并分不清楚他这句话究竟是对谁在说,不过考虑到这件事情终究是他闹出来的,遂主动开口道:“笃前辈,不知革氏怎么个说法?”
笃正溱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似有不满,但低头抄起文书在无人能看见他神情的时候,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满意。 抬起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随手抛给了李澈,“坐下看!”
李澈接过后,坐到了下首位置,翻开了这卷经由神女派官方戳印的文书。 先是一通指责,书面上自然不能用些过于下滥的言辞,但兰西革氏所说却也着实不大好听。 亲近宸虚派,谄媚颜真人,极尽所能与嘉峻李氏联姻,再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不顾灵门同道的,只求满足自家利益。 完完全全算是用了能够用的最难听的词语,再进一步,只怕就要撕破脸皮开始破口大骂了。 神女派的言语倒是相对温和一些,但一顿指责却自也少不了。 毫不留情指责笃正溱与笃氏这一次不仅仅是丢了笃氏与革氏自己的面子,更也把神女派的面子给落了。 毕竟笃以彤与李澈的姻亲之事涉关到神女派与宸虚派两宗大家,谁都知道笃氏能够且愿意答应这件事情,就意味着一定有神女派的首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荣倒是没有,但损却是走在了前头。 翻过一页,是兰西革氏的叫苦。 自然,夸大了也不知多少倍许。 极尽所能言述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影响,因颜面扫地,声誉受损,影响到它们在北三洲上的贸易,对宗族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不仅是对当下,更对革氏的长远发展更会造成无法逆转的影响……诸如此类。 因是之故,兰西革氏在最后义正言辞的要求长荆笃氏做出巨额赔偿,并列举了一张无比详细的清单。 李澈定睛看去,不由得有些心惊。 笃正溱一开始所说的钱财自然不是世俗的金银钞贯,而是指修真界所流通的“钱财”——灵石,甚至包括丹药、符箓、灵草、丹药等等有价值的东西。 ‘但……’李澈抬头看了眼笃正溱,要掏出这些东西,别看这满满一页的各种东西,但说实话,对于一个在魔门五大派之一的麾下第一流势力的宗门而言,只能说伤及皮毛,完全不值得笃正溱这样的人物如此动怒。 笃以彤这时候靠了过来,看向文书,问道:“怎么了?”
李澈摇摇头,翻到了下一页,继续看了下去。 不过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笃正溱为何如此气怒。 这一页的内容反而不多,只有几段文字,但其价值却远要比前面那一页来的要高,因为革氏要求的东西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某一种丹药或是别的什么财货,而是对长荆笃氏的立身根本有所要求! “这革氏简直欺人太甚!这些都是我革氏的核心机密,怎可能拿来做赔偿?”
笃以彤见到这一部分内容,饶是她也面露怒容。 不过她随即就想到爹爹愿意把这份干系重大的资料毫无保留的给了李澈观看,知道爹爹对李澈的信任,心下欢喜不尽。 李澈也是讶然,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抬头复又看了眼笃正溱,直到全部阅读完毕,这才看了眼笃以彤,又看了眼笃正溱。 笃海儿叫唤道:“是什么是什么!我倒要看看兰西革氏提了什么无理的要求!李哥哥给我一瞧!”
萧博易也好奇不已,直接起身过来想要拿去一观,却被李澈给摇了摇头拒绝。 萧博易一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退了回去。 李澈阖上文书,沉默着思索了片刻,问道:“前辈打算怎么办?”
文书最后一页的内容共有两部分,一是要求长荆笃氏将部分几种独有的符箓绘制方法上交神女派,由神女派来安排哪家势力接手,继续贩卖。 当然,这所谓的哪家势力也是说说,兰西革氏在文书内暗示的非常清楚最好由他们来接手。 其次,则是兰西革氏要求笃氏让出一部分的贸易路线与下家交易对象,分门别类地写清楚了哪几条线路与哪些交易对象。 正是这一部分,令李澈诧异。 因为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隐秘,每一条贸易路线都是笃氏千百年来摸索出来的最佳路线,沿途有哪些下家,这些下家都有什么样的要求,对接人是谁,如何交道,包括怎么个行程能在最安全与最节省成本的前提下保证效率……等等等等。 虽然李澈不清楚兰西革氏是如何清楚的这些消息,但即便是在长荆笃氏,这些也都是只有最为核心的笃氏子弟方才能够知晓的的隐秘,按道理说,绝不该是李澈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毫无疑问,笃正溱表示了对他的信任。 “李澈,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事情,严不严重,把文书与我瞧瞧呀!”
一旁的笃海儿尤自不满李澈怎么不理他,还在叫唤。 笃以彤则对笃海儿道:“别胡闹。”
作为族内在修道上被寄予厚望的笃海儿,笃以彤知道自己父亲不想让族内的事务牵绊笃海儿,令其分心,因而至今也没有告知其详细,只说了一些大概。 笃海儿不满叫道:“我怎么胡闹了!听你们意思革氏是在通过神女派施压狮子大开口,我作为笃氏弟子,为何不能了解,为何不能出一份力!”
“哼!你要真想出一份力,就好好收心修炼,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和个顽童一样,整日跑进跑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点上进心!别以为有老祖的宠溺就可以胡来!”
笃正溱却丝毫不留面子的呵斥,当真一副严父的模样。 “你……”笃海儿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还会被父亲斥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到自己昨日才结识的好哥哥就在一旁,顿时觉得自己被父亲落了好大的面子,忽一下跳下凳子,头也不回气呼呼地就跑了出去。 萧博易也是真心觉得与笃海儿投缘,但他却知道轻重,虽然想追出去安慰这个小弟,但最终还是没有起身,留在了书房内,讪讪笑道:“晚些吃酒,我劝劝他,你们谈正事,你们谈正事!”
“真是不像话!”
笃正溱气得直摇头。 李澈起身将文书放回了书桌,坐回位置后再一次问道:“革氏此举借力,欲趁我与以彤之事谋取利益,听王伯说前辈之前一直在苦恼如何回复,却不知您现在可有思路?”
笃正溱冷笑道:“放在寻常,给革氏十个胆子也不敢同神女派要求这些,今回倒是聪明,居然趁势借神女派来施压!”
他这回看样李澈,四目对视,道:“原本你与以彤的事情门内是同意的,有佘之云真人与牧清妙真人作保,谁也说不得,只不过的事态发展超出了任何一人的预料。”
笃正溱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不过你昨日闹出来的动静着实太大,弄得革氏在各家宾客面前无比难看,谅必是通过了门内与其相熟的真人来施压,导致如今局面。”
他看向笃以彤,道:“送这封文书来的人说如果不是牧清妙真人与佘之云真人据理力争,只怕门内最后下予我们的通告更还要苛刻。”
“彤儿,晚些时候你随我一起上门道谢,没有两位真人的发声,只怕爹爹当真要受不住压力照做。”
这件事情终究与自己有关,李澈犹豫了下,问道:“前辈,我可也要陪同前去?”
“你不需要,”笃正溱大手一挥斩钉截铁,“你乃宸虚派弟子,何故要因我笃氏的族务去上门道谢?你要谢那也是将来你与以彤一起上门为你俩之事而去,此两码事尔,不可混为一谈!”
“是!”
老泰山的话说得颇有道理,李澈起身拱手表示晓得。 笃以彤面皮一红,看似无意的扯开了话题,询问道:“爹爹,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办?革氏携着神女派这支令箭而来,咱们是躲?还是不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