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通”沉默半晌,忽然咧嘴笑道:“是我着急了些,倒忘了这些细节。”
他身周忽地鼓荡起一阵阴森之气,缭绕着将他身形遮掩,等这阵阴气如退潮一般尽数收覆入其衣袍袖口、领口内—— “来通”已然变成了一个身穿金线串绘而成的米色祥云长袍,宽袖博带,淡眉细眼,下巴留着一撮修剪精细的山羊胡的儒雅中年男子。 “孔文斌!果然是你!”
张弘业脸色一沉,低喝着说道。 “哈哈!”
孔文斌朗声一笑,“弘业!快要一年未见?济华呢?你居然不在他身边侍奉左右?当真少见!”
小牙岛本就不大,当空一团阴气笼罩在头顶,驻扎于此的宸虚派弟子早已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全都走出屋内,回身仰望着立于高处的张弘业,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 被对方嘲讽“侍奉”,张弘业却一点也不去例会,转是对地下弟子怒目喝道:“原银穗岛岛主,现猴菇岛库藏执事孔文斌叛门!意欲强攻此地,诸位弟子听令备阵!”
由于小牙岛海底的阵法紧要,驻守此地又是李澈与章济华着重叮嘱的事,张弘业带来的弟子全是自己手下的精锐,与他在前线征战至今。 或许这些人的单体作战能力称不上最为顶阶,但临阵反应与配合却无比娴熟,在阵线上协同作战,不一定会比那些个人能力出色的弟子要逊色。 张弘业这一嗓门登时把底下所有弟子都喊了一个激灵,全都下意识高声应喝,几息的功夫居然就排演出来了一套战阵! “啧啧……”孔文斌一脸戏谑地看着底下整齐划一的阵仗,唏嘘道:“当年我就与你说了,你也算是个人才,何苦埋藏在章济华手下,让你独挑大梁也未必会比他做的差了。”
张弘业平素性格直来直去,有话从不藏着掖着,临阵在前,却异常的冷静,沉声道:“张某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如何比得上章师兄?倒是孔执事,何故做出如此欺师叛门之举?莫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了?”
“孔执事”、“自知斤两”,张弘业看似没说什么,但实际话语里却暗藏讥讽。 “混账!”
孔文斌一听,立马就想到了猴菇岛上那该死的苏甘与叶红元,当即也没心情再说些无用的,心下骂了一句,厉声喝道:“开了阵法,带我下去!”
张弘业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冷笑道:“孔执事怎么不自己下去?”
“哦!”
他故作恍然的模样,“晓得了,你现在身份符玉已是无用,毋论是南海诸岛还是底下的法阵,甚至这座小牙岛,你都出入不得了!”
说完,一摊手,“孔执事莫不是觉得我傻才会带你下去?”
孔文斌脸色狰狞,正欲再说话,颅腔内却在这时候传来了一阵激鸣,令他忍不住一手按住额头,痛苦地低嘶了一声。 “怎么?孔岛主旧伤未复?”
张弘业见状,冷笑着讥嘲了一声。 私底下,他却在与底下负责战阵调度的几人传声道:“我尽力拖延时间,你们做好准备,如若他动手,靠着权前辈布置的法阵应该能撑上一会儿,我这就把这里情况知会章师兄,等到支援,届时就该是他头疼了!”
张弘业取出来袅音螺,正欲传信,却听到虚立在半空痛苦不堪的孔文斌暴喝一声:“知道了!”
他不由得一愣,仰头望去,就见到孔文斌已经松开了按着前额的右手,眼神里流露着一丝疯狂,咧着嘴阴森道:“莫不是以为我不知你的小心思?”
他袍袖一抖,双臂猛然张开,整个人呈“大”字在空中,厉喝道:“想拖延时间?今天你不带我下去也不行!”
随他话音一落,身后一阵浓郁的阴气从中狂涌散步,须臾就将整座小牙岛给包裹在内。 看着昏天暗地的上空,张弘业神色一变,猛然催动袅音螺,迅速说明清楚了情况,把讯息传送了出去,但……不知为何,这次袅音螺并未像往常一样将他的话语转换成螺音。 “无法传信?”
张弘业神色一变,“莫不是这层阴气的由故?”
他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哈……”孔文斌状若癫狂,单手捏了一个法诀,四周的阴气涌动,宛若一阵龙卷般将整座小牙岛缭绕,“我看你们能撑到何时!”
“这是什么手段?我宸虚派有这等法门?孔文斌所习难道不是《绿华青灵宝功》?”
张弘业看见阴风内似有一道道鬼影,迥乎以往对孔文斌的了解,一时竟不知所以。 他沉默了数息,有弟子问道:“弘业!我们怎么办!”
这些人与张弘业相熟积年,哪怕他们都是筑基修为,修为有差距,如今却也习惯了直呼张弘业之名。 张弘业沉声道:“催动法阵!全力御守!他是带着别人身份符玉来的,说不定就是恶害了谁,绝对瞒不久!我们撑到支援来就好!”
孔文斌阴森一笑,“我看是你们撑得住支援,还是我先能够破阵!”
他双手合拢,飞速掐诀后,阵阵阴风不再呼啸,但之前只是若隐若现的鬼影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个一个从中分离而出,撞到了小牙岛的阵法光幕上! 这座经由权青易布置下的阵法,此刻光幕上被一阵阵冲击撞得明暗阴晦,似乎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 “他在炼化这座法阵?我们撑得住么?”
一个宸虚派弟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惊恐问道。 平素他们虽然能够协力对敌,但毕竟都是些海族精怪,此刻要他们以筑基修为正面对上一位元婴修士,纵然有法阵护御,此刻也不禁心中惊惶惴惴。 张弘业要说和表面看去一样镇静那是不可能,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硬抗,同时期许李澈或是谁能够赶紧发现异常,前来支援。 张弘业心思一转,沉声道:“莫要惊慌,我之前才与济华通讯过,如今讯息传不出去,只要我们撑上一个时辰不到,济华联系不上我,必然清楚这边有异状,定然会派人来查探!”
底下弟子面面相觑,虽未问出口,但看着阵外光幕被冲撞的明暗不定,心里全都浮上来一个问题—— “我们撑得住么?”
孔文斌却出手不容情,接连打出数个法诀,阴气内的鬼影一头一头连绵不绝,前仆后继撞向光幕。 这阵势看的张弘业也心惊肉跳,心里忖道:“权青易号称门内年轻一辈阵法第一,他布下的阵法总不会被这般破开吧?”
一语成谶。 他这边才这么想着,光幕上鬼影冲撞得最为激烈的一处突然咔嚓一声,居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张弘业一众脸色登时剧变。 而远在天边的不知何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间,正于一棵十余人环抱也不及的古木前雕琢阵纹的权青易同样似有所感,停驻刻刀笔锋,皱着眉头回身望向了南面…… 孔文斌脸色惨白,一副消耗过度的虚弱模样,再一咧嘴,伸出舌头一舔嘴角,登时衬得他整个人无比阴森,阴风缭绕下,宛若狱间恶鬼。 他猛把双掌一拍合拢,森然道:“待会儿生不如死……别来求我饶你们一命!”
张弘业见状眼皮狂跳,怒目喝道:“收拢阵形!阵法将破!”
所有人聚拢,合力运法幻化出来一阵光幕,张弘业再又亲自出手,握着阵盘,将权青易布置下的法阵全力催动。 法阵光幕浮光涌动,最后汇聚向被破开的裂缝处,以极慢的速度开始弥合,但……破绽终归已现! 孔文斌双掌合拢,阴气凝而不散,一个个鬼影不再冲撞法阵,转是飘飘荡荡游向他自己,撞进了他的眉心泥丸处! 一头一头鬼影撞来,每一次冲撞都令他浑身一颤,双眼也开始翻白,临至某一结点——孔文斌忽然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窒息,一声长噎…… “呃……” 他翻白的双眼回复如常,眼珠子在眼框内上下左右无序游动,最后归居原位,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浓重红晕。 “呼……”孔文斌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滋补,心满意足长吁出一口气,随后又森然咧嘴一笑。 他一抖右手褪下袍袖,手心朝上凝聚出了一团阴气,轻飘飘飞到了光幕的破口出。 张弘业见状,警惕心大起,喝了一声,催动手上阵盘,光幕表面登时翻涌起来一道道滚刀般的锋光,倒卷而去! 孔文斌却冷笑一声,丝毫不予理会,只是把右手一下按在了光幕的破口! 嘶……哈…… 一阵不知名的嘶吼过后,孔文斌掌心的那一团之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开而出的阴气却忽然没了动静。 岛上众人神情戒备地看着他,就在倒卷的锋光将要将他吞没时,孔文斌右手上毫无征兆地炸开! 一道凝聚如实的阴气宛若一杆标枪,猛然射入岛内,却不是射向底下谁人,转是正正射进了岛屿中心,随后从底下透出,消散在海底。 张弘业一愣,却忽然感应到脚下的逐渐剧烈的震动,神色惊变,高声吼道:“小心,他打沉了这座小岛!”
众人闻声色变,但来不及动作,脚下的土地便已开始龟裂,孔文斌这一手似乎不仅仅只是透穿,陆面整块整块的崩塌,缓缓沉入海底! 而失去了载体……倒卷的锋光在要席卷孔文斌的那一刻,遽然消失,法阵也跟着轰然而散! 孔文斌哈哈狂笑,人飞掠直下,随手一摄,就抓来了一人,掐着他的脖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后者眼神里的光采便徐徐流逝。 什么动静、什么伤口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被孔文斌随手一抛,如同纸屑一般,轻飘飘掉落,被岩石与泥土所掩盖,沉入了海底。 而孔文斌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精神愈发振奋。 张弘业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孔文斌是用了什么恶毒的法门,将他手下的精魄神魂给尽数吸化了? “你究竟是谁?孔文斌绝不会有如此手段!”
闪躲崩石的张弘业又惊又骇,提着方才靠近自己的几人飞身退去。 孔文斌复又咧嘴,幽然笑道:“识别三日刮目相看,以前的孔文斌不会有这般手段,现在的孔文斌……哈哈!焉知不会有?”
他狂笑一声,疾速追来,一只法力生化的黑色大手已经提抓了过去! “弘业!你走!我们断后!不然谁都走不了!”
其中一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坚决。 “你断得了什么后路?随我走!”
张弘业哪不知道她是想要牺牲自己的打算? 没想到这人一把推开了他,吼道:“你去底下,那座阵法依托海陆!不像小牙岛这里那么容易被破除,躲哪里去,守好那里就行!”
“高畅!你……”张弘业还想骂他你莫乱来,谁知又一人推开了他的手,“明杰,你又要……” 唤作明杰的人飞身冲向孔文斌,只留下了一句话。 “这孔文斌变得病恹恹的,一看就忍不住吸化我等神魂,你快走!我们为你拖延时间!”
张弘业不由得一愣,走神的瞬间却又有两人离他而去,这次他没再多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飞身冲入海水中,直捷往海底游去! 孔文斌看了眼他消失,犹豫了下,一把躲开冲来的高畅,最后同样伸手抓住了他的脑门。 不旋踵,高畅便和之前那名弟子一样,整个人没了动静,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皮囊,轻飘飘落向海面。 看着后面跟着的明杰,他狂笑道:“送上门的补剂,我焉有不收的道理!”
说完,伸手就抓去。 就在这时候,他脑袋里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做甚?还不快些跟上去!”
孔文斌一听这个声音,不以为意道:“差这点功夫?左右不过顺手,难道我还会追不上他?”
沙哑的声音不悦道:“莫要坏了大事!”
孔文斌还欲反抗,脑袋里却忽然传来一阵鸣响,痛苦的令他捂住了脑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