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是李澈自己，在见到这两座千丈大山时候也不由得一怔。 “问心关？”
他已非是第一次跨关，再不是前两次那样懵懵懂懂，即使是在这片莫名的虚无空间内，也已能够保持住自己的意识，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事实上，这也正是问心关之所以难以跨越的地方。 不拘谁人，修为至金丹后期，问心关便会逐步显现。 初始时候，懵懵懂懂，修士虽然会被自己内心的疑问所困惑，但所面对的处境也非常简单，只在自己内心主观意识所营造空间内去“说服”自己。 就像之前时候的李澈，在外界，他人已经失去了只觉，而在这一片空间内，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意识游移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丝外因干扰，他仿佛就是在一间静室内静静思考，是什么问题就去说服自己什么问题，而不需要遭受外界的干扰，影响自己的判断。 而现在……李澈以清醒的意识进入到了此间，这意味着接下来他在跨关时候，很难再保证自己可以足够客观，而不被主观的意识所干扰。 许许多多的金丹修士困顿于此，尤其是那些法力道术更为出色的修士，他们所要面临的问心关大多也更为难以跨越，重数更多。 当然，问心关的重数与成就元婴以后的法力强弱并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只与修士的心念有关。 但一般来说，那些大神通者鲜少都是心思通达，眼里只有大道之人，相反，能够在大道上有所建树的人，很多都心有记挂，总像有些什么在身后鞭策着他们。 “仙”字首有“人”作旁，是人就少不了欲望，而有时候心生欲望并非是一件坏事，反能够督促那些摆正了心态的修士前行。 莫要忘了，求仙问道本身就是一种欲望的体现，区别只在于你对此有多少渴望，能否压下乃至过滤掉此外种种杂念。 不过自然也有例外，亦有一些人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譬如身具赤子之心、灵犀心窍等宝体。 这些宝体对于斗战乃至修炼速度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增幅，但却能够令修士心思通达，别无旁骛，直指本心，叩问道心时候所面临的干扰总要比其余弟子来得小。 李澈头一回以如此清醒的状态进到这片空间内，一瞬的失神，前方两座千丈大山便有飘然远去之感，逐渐变得不甚真实。 他心头凛然，急忙集中精神，周遭这才回复了凝实。 李澈回想方才自己所念，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居然不知怎么从感慨所身处的安然环境联想到了复仇伏罗派苦青的上…… “我共遇到了四道问心关，一为对力量的渴求，二为对印玺的依赖，其次便是向伏罗派苦青讨要说法的复仇之念，最后……则是我的身世之疑。”
他苦笑了一声。 “如今前两道关卡我已安然跨越，却没想到今日莫名其妙引动的第三道关卡……复仇。”
李澈一时有些恍惚。 “不欲逍遥一方，惟愿快意恩仇！”
他嘴里念叨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音吐露，脚下便踏出步子，心思无比坚定。 风流云动，千丈大山遽然缩近，变幻莫测下，他每踏出一步仿佛都是在原地踩踏，不是往前走去，而是地面自行缩近。 未多时，他便来到了山麓脚下，缓缓提腿，身后出现了一个与他身躯有九成近似的虚影，只一步踏出，立时迈过半重山。 李澈眼前的景致变幻，耳边是狂风呼啸，整个人升腾飘起，仿佛越过山巅的不是他那具虚影，而是自己本身！ 临近山巅，他忽然顿驻了迈腿的势头，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万一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步入炼神境界呢？”
“难道说我这辈子就都没有机会找苦青讨公道了么？”
喃喃自语声在山巅上回响，下方的雄巍大山立时变得有些虚幻。 就在大山将要幻灭，四周出现了细密裂纹，仿佛这处空间下一刻就要崩坏的时候，李澈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我想这个做什么，这种担心与一个秀才也不是的读书人，想要在将来某一日封王拜相，把一身所学卖与帝王家，结果却在担心自己万一不能榜上题名有什么区别？”
“好高骛远不可取，妄自菲薄亦然没必要，我只需一步一步攀登大道登梯即可，切莫庸人自扰。”
“仙神逍遥游乐否？半许快活半许悠，然此非我所愿事，惟求快意恨苦仇！”
李澈仰天大笑一声，再不顾及身下已然虚幻破灭的大山，昂然跨出一大步！ 风流云动，时光倒转，四周空间上细密的裂纹被修复，看不出一点崩裂的痕迹，千丈大山也遽然复现，耸入云头。 李澈一步落下，身前身后一切退去，心间仿佛有一块壁垒“哐嚓”一声碎裂，耳边清风拂拂，眼前景致扭曲，所有色彩收束，最后汇聚成两点。 他一眨眼—— 哗…… 远方蓝天与碧海接连成一色，海浪拍击着沙滩，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惬意，久久不绝于耳。 李澈眼神中一阵恍惚，却久久没有聚焦，直至一声长长的呼吐，满心舒畅，他再次闭上了眼，睁开时已经回复如常。 “恭喜岛主，没想到修为又有精进！”
章济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笑着恭喜。 李澈扭头看去，见他站在高台的另一侧，与自己保持的一定的距离，显然颇为注意修炼的忌讳。 这距离恰到好处，再近一分就会略显冒犯，甚至不免让人怀疑其用心，以他与对方之间不亲密也不书院的关系，再不能更合适。 李澈拱手，道：“本来只是在观望海景，却没想到一时有感，修为侥幸有所精进。”
章济华这才缓步走近，笑道：“岛主当真天赋过人，观望海景都能够有所突破……可是问心一关？”
忽然，他轻叹一气，感慨道：“我如今亦是金丹后期，跨关同样是我的头等难题，但我却有一种感觉，章某也许……跨不过去？”
李澈见他情绪有些失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劝慰道：“心思通达便好，切莫钻进牛角尖去。”
这都是颜师与他所说，并非什么不能与人相言的紧要。 事实上，李澈虽也不知为何，但总觉得章济华怀疑自己跨不过问心关的原因可能在于太过追求一些……流于表面的东西。 比如眼下，他想要当上前线一岛岛主。 也许他的问心关正与这一执念相关，也许无关，但不管如何，一来李澈自己也不过才金丹修为，远还不够资格去对同境界的门人传道授业。 万一章济华的问心关并非是他所想呢？或者说他讲了些可能会影响到章济华破关的内容呢？ 这并不是李澈想看到的，更不是他想承担的因果。 其次，他虽然觉得章济华可能是太过执着于岛主这等所谓“流于表面”的事情，但那是从他身为宸虚派掌教座下弟子的身份来看的，颇有些以高视下的优越意味。 但实际上，章济华何尝不是在为自己而努力？ 他一个毫无跟脚的弟子，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可能眼下确实因为一些外因困顿于问心关这道门槛外，但谁能说这不是他自己的机缘呢？ 也许不久将来章济华如愿坐上岛主之位，因此而得到门内赏识，修道资源得到资补，人情往来更上一个阶层，他顺理成章借此修为大进，在门内节节高升。 谁说他不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正因此，李澈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浅显的说了一句便缄口不言，关键还在于章济华自己的理解与权衡上，也许将来他找到这其中的平衡点，诸事自然顺利。 不消他来多管闲事。 章济华一听，笑着拱手作谢。 李澈一笑，随后看向远方海面，却忽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犹豫了下，问道：“章师弟，敢问……我在此出神站了多久？”
章济华摇头，道：“多久我不清楚，从我午时来你就站在这里，过去了两个时辰，如今申时也快要过去了。”
“什么！”
李澈大惊，“竟然已经过了这般久了么……” 章济华问道：“岛主的事情很急？错过了时机？若如此紧要，早知道我就叫醒岛主了。”
听他有些无奈，李澈摇了摇头，道：“事是不急，只是觉得耽误了师弟你的时间，你下来还有事情么，要你不便，先去自忙便是，晚些好了来找我也行。”
章济华笑道：“无妨，下午在此，我已经处理掉了部分事务，如今不急。”
李澈也不矫情，听罢便摆臂作请，将他引向自己的屋室。 “既如此，师弟请，我们里间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也不锁门，李澈请了他在书桌边落座，自己亲手泡了一战热茶，递给他一盏后，坐到了书桌前。 “呼……”李澈轻吹一口气，拿盏盖摒开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再才开口道：“章师弟，李某有一事请教。”
章济华也放下杯盏，稍稍坐正，伸手请道：“岛主请讲。”
李澈缓缓开口，“李某是想问大约一年前方才来银穗岛时候的事情。”
章济华点头，表示倾听。 “章师弟可记得，那时候银穗岛被三头海族精怪围攻？一头使刀的黄袍客，一头浑身圆胖的刺豚精怪，还有一乌头墨鱼？”
“当然！”
章济华没有丝毫犹豫，“我当然记得。”
当日之事，其实说来颇不好听，流传开去后，有不少前线岛屿上的宸虚派弟子将之拿来当成茶余饭后的故事说过。 讲的颇具嘲讽意味，侧重的内容当然不是李澈一人将他们击退，而是他们一岛的人，连三头海族精怪也搞不掂。 也是后来，李澈在南海于公众面前出手数次，展露了一身实力后，这些人才清楚当日那三头精怪也许并非泛泛之辈。 再加上时间的消磨，这一话题逐渐转冷，这才不再有人提及。 作为当时统协管理内勤与战事的章济华，他时常在外走动，自然是一清二楚。 李澈手指轻磕在靠椅扶手上，稍稍停顿斟酌了下言语，再才问道：“李某想与你了解的是……当日是因何缘故让所有的领队都聚集在岛内的？”
“什么？”
章济华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回过神，问道：“你是指说那天我们所有领队都聚集在岛上的原因？”
李澈点点头，“是！为何所有人都聚集在岛内，那一天难道没有人外出清剿海族么？”
自从接了松良稷的任命后与任务后，他趁着这段时间比较富裕，试着将从自己来到银穗岛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回顾了遍。 盖因迄今为止，当日那鲊部伙同人类“特使”潜入防线的事情只发现在了银穗岛上，别的岛屿上都不曾出现过这等乱子。 因而李澈就想着是不是这银穗岛有什么特殊，使得海族如此上心。 但他也只是初来乍到，对银穗岛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是故就打算现从自己来了以后所发生的种种事件内看看，试着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一些线索。 而从他来到银穗岛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黄袍刀客、刺豚精怪、乌头墨鱼三者合力进攻银穗岛，而按十大天干划分清剿区域的十位领队也好巧不巧，一个不拉，尽在岛上。 要知道，前线岛屿清剿海族，因为各大片区战况不同以及对仗敌手的差异，所有队伍绝对无法协同清剿，将战事保持在同一推进进度上的。 所有人，都是按区域划分后给自为战，大家有来有回，你回来了也许我正要带队外出，很难凑到一起去。 换而言之，像当日那样十位大队领队全部都聚集在一起……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对劲，因此李澈上来第一时间就是问的这一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