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鹿之像是看透了李澈所想，悠悠然道：“这里距离东海与极海的交界处不远，你们要是想往内陆去，哪怕全程疾速行进，没个月余功夫那是不用想的。”
“这还是不算你们走错、走歪的前提下，须知道汪洋无边，你们没有方向指引，一定是会行差踏错的，如若把这点磨蹭的功夫算上……” 他淡笑道：“只怕没两个月你们都看不到海岸线，甚至跑远的话，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
李澈深知他不是在唬弄自己。 大海无边，晴天尚还好，总有头顶大阳与夜月可以参考方向前进，但要是风雨天呢？ 如若一连数日都不见日月，海面上又毫无参照物，他们要么索性选择驻足等候，要么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原地等候自然稳妥，但等待的功夫也很叫人无奈，尤其海上风雨有时候非是来去急骤，总有绵延数日乃是十数日的可能，什么时候能再出发心里那是一点底也没有。 就说他们此前赶路，正巧撞进了一场暴风雨里，整个海域内不见天日，白天黑夜一点也分不清楚，为免出什么差错，他们只能选择原地等待。 好在这场暴风雨来去还快，一路往南面滚卷而去，只耽误了一日多的功夫。 像这种时候，如果硬着头皮前进，那脚下是踏实了，但心里总会担惊受怕，很可能就赶错了方向。 有时候折转一下还能接受，但要是沿着原途返回了……那可真是叫人抓狂。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李澈在一些游记里经常就能够读到，几乎每卷书册内只要提到航海，谅必会着重告诫走在海路上的凶险与不确定性。 昂鹿之看李澈沉思，笑着提议道：“三位，你们看这样可好，你们替昂某人把阵法给顺利补完，之后我就着手下亲自送你们去陆上，如何？”
“可别忘了，如今你我两族正值战事，就算你们能顺利往东部洲陆靠去，可也一定是碰到我海族大部队为先，朱小弟，你们能保证自己一定安稳登陆么？”
他抿了口茶水，咂巴了下嘴，说道：“但如果有我手下护送，你们就不消担心这个，一定能够顺利通过我海族防线，进入你们人族据守的海域。”
李澈在心底冷笑，暗道：“你都被你几个同族排挤至如斯地步，几乎算是发配‘边疆’一样来看守极海近处的传送法阵，如若他们见到是你的手下来去，焉有可能放行？”
“只怕就要把我们拿下！送去那几个大妖处去！”
笃以彤传音道：“你切莫相信他话，一定是在诓骗我们！”
“遮莫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李澈也是无奈。 笃以彤神色欲言又止。 昂鹿之却挑眉道：“商议好了么？”
李澈与笃以彤骇然，他们完全没想到私底下的传音竟然会被对方给觉察到！ 笃海儿则是一脸茫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要惊讶，到我这等层次，你们私下传音我如何没有感应，只是具体内容无法得知罢了！”
“假若商议好了，赶紧把结果告诉昂某，昂某急着破境，如是你们不愿，我自会去找别人，也不来勉强三位。”
昂鹿之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汤，一脸云淡风轻。 三人都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如果他们他们拒绝，那下场……自不用多说。 “且先答应他吧！”
笃以彤无奈传音。 “还有别的选择么？”
李澈回了她一句，深吸一口气，拱手答道：“晚辈三人自是愿意帮助前辈，但晚辈对阵法也只是略懂皮毛，唯恐不能够帮上忙！”
昂鹿之终于露出了笑容，抚掌道：“哈哈，之前与我交易那人出身山野，阵道乃是自学，却已经足够位昂某布阵，三位出自禁法大派宸虚，怎会帮不上忙呢？”
李澈是真不敢夸口，只能笑而不语。 昂鹿之急不可耐就起身，走向大门外，边走边说道：“既如此，三位与我走一趟，一起去看看那座法阵！”
没可奈何，李澈三人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莫慌！与我这里走！”
才走出门外，三人眼前立马一黑，李澈以为昂鹿之这就要使了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们，却听见耳边传来了这一句话。 随后就是汹汹水声鼓荡在耳边，这般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身外不知怎么传来了一阵阵的寒意，直往人骨子里钻去。 李澈冷得牙齿都打了个寒颤，心里无比惊骇。 “我如今也是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寻常气候冷暖对我早已没有影响，这昂鹿之带了我们去哪，莫非是哪出极阴之地？”
他正自思忖，昂鹿之的声音就又传来：“到了！”
话音方落，李澈眼前便骤然一亮。 他眯眼四下一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上下大约有五十丈，径直四十丈的密闭山洞内，周边是潮湿的黄色石壁，表面浸润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头顶则是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钟乳石柱。 背后是一潭颜色幽深到发黑的水池，边沿还有些许水渍，延伸到他们所站立的脚下。 李澈心头微动，调起灵识往内里一探，便觉察到这乃是深海底下，而这潭幽寒到极致的水池，正接连着汪洋大海！ 他骇然问道：“前辈，我们这是在海底么？”
“不错，此处正是海底！”
昂鹿之点头，把手一指中心，示意他们看去。 李澈顺他指向望去，就见到山洞内空无一物，但在地面上却刻录有无数的繁复阵纹，只是光看一眼，他便觉得有些头晕。 “这哪里有他口中说的那般轻松简单？”
昂鹿之嘴上说着修补这座法阵并不难，但李澈只是看了一眼，就有头晕脑花之感，如何轻松，如何简单了？ 笃以彤心里同样骇然，再次传音问道：“你有把握么？”
李澈没有直接回答，转是问道：“你当真不懂阵法？我看你几张符箓用的惯熟，都不是凡品，可是自己绘制的？”
符箓、阵法、炼器，三者的基础便是禁法，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绘制在符纸，一个刻录在阵盘或其余载体，一个直接铭刻到法宝上。 三者从某些角度而言，乃是相互联通的。 笃以彤无奈道：“这些符箓乃是家中前辈所赠予，文琴的确不懂禁法。”
李澈沉默。 “你们不去看看么？”
昂鹿之朝法阵努了努嘴。 李澈拱手，走在了前头，沿着法阵边沿查看了起来，笃以彤与笃海儿则跟在后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这座法阵繁复程度远超李澈所想，但好在有一点昂鹿之没有诓骗他们——即是这座法阵的确已经完成八九分，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剩下的阵法如序不全。 这就好比是在拼图，假使一副图画被分裂成了上千乃至上万份，要想从头拼起总是十分困难。 但若这张图画已经被拼凑了个大概，那么将剩下模块归集到正确位置，所要耗费的精力与成事的难度都要小上不知多少倍。 只不过这座阵法实在是繁复，即便如此，李澈看了也是有些脑门发昏。 他绕着圈慢腾腾走，目光左右察看，最后来到了山洞最深处。 这里阵法的阵纹已经被抹去，只有一道深浅大约五尺，左右横宽八尺的沟壑，以及……一滩已经发黑的血渍。 昂鹿之始终在观察他们三人，见李澈停在了那里不住打量，便也飘身飞了过来，淡淡道：“怎么样，能修补好么？”
李澈看了眼沟壑边外，没有立马回答，只是蹲下了身子，用手拨开了一些尘土，把这一处附近那些模糊的阵纹都给清理了出来。 昂鹿之见他没有回答，并没有恼怒，也不催促，只是看着地上的血迹顾自说道：“那日那人就是在这里刻绘阵纹，谁知我那三位同族里的一个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击将他击杀！”
他说到最后，看着笃以彤与笃海儿突然一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直把两人看的心里发寒。 李澈心里有了些估量，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前辈，这座法阵究竟是要做什么？恕晚辈直言，如不清楚真正用法，我是如何也修补不好的，阵法也是将求性质的！”
昂鹿之摸着下巴，眯眼反问道：“性质……朱小兄弟你觉得这是座什么阵法呢？”
李澈犹豫了下，回道：“汲取、筛滤，大体是以这两种目的来构建的法阵。”
“好！”
昂鹿之突然猛一下拍手，高喝一声，把三人全都吓了一跳。 他狂笑道：“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并没有诓骗昂某人！你是真的懂阵法的，这法阵的确是筛滤汲取之用的！”
“你方才若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随便寻个由头糊弄我，昂某定要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好好！这下昂某人能够放心了！”
笃以彤与笃海儿两姐弟互望一眼，暗自松出一口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澈虽然也算不上阵法大师，但钟经瑜与颜开霁教授他的禁法却是高妙，颇有高屋建瓴的意思。 因而他虽然只懂个皮毛，却能够看出来这座阵法修补完善起来绝没有那么容易，是以，他并没有笃以彤姐弟二人那么乐观。 李澈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前辈究竟需要什么？”
他只记得适才昂鹿之说过是要搜集某种材料来帮助破境，但具体是什么却不曾说过，如若要修补阵法，这些情况最好还是弄清楚一些为好。 他实在看不出来，这地段除了有阵阵连他也需要运起法力抵御的冰寒透体而来，另外还有什么独特。 昂鹿之确认了李澈的确懂得阵法，便也没了顾虑，道：“昂某人要想破境，还须要一味阴性宝材，唤作‘阴凝华露’！”
“此物天生地养，无法认为培育，只会蕴生于极阴之地，从没个路数去寻。”
“这里乃是东海海域内的一处海底，大约三千丈深浅，溶洞天成，内中蕴育了足够的阴凝华露！”
这阴凝华露一听便知是某种阴性的天材地宝，但李澈环顾一圈，除了感到周边寒意森森，却没见到一点有什么天材地宝的样子，满目只有荒芜，连根苔草也不见。 昂鹿之见他打量，淡淡道：“不用找寻，这阴凝华露蕴生在这座溶洞底下，昂某这才要用特制的阵法将其汲取筛滤出来。”
“在地下？”
李澈脚掌点了点地。 “不然你以为这等宝物能留给我？我那三个同族要知道有阴凝华露在这里，哪里还会留给我？他们自己取去也有好些用处！”
昂鹿之嗤笑一声。 “你可知道阴凝华露有多难求？此等天生地养的宝物一经在外流通……假使有人愿意取出来的话！谅必是第一时间就被人入手！”
“昂某也是求托了一位好友，耗费了大量资材掐算，最终锁定到了这里。”
李澈奇怪了，问道：“既然这阴凝华露如此珍贵稀少，前辈找的那位好友为何自己不来取用？”
昂鹿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道昂某不会做过遮掩？我会直接和他说自己是在找寻阴凝华露么？这等秘要我又怎么泄漏出去让别人知道？那岂不是自做蠢事？”
一连几个反问，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李澈听见“让别人知道”这几个字，立马感到不对劲，正提起精神来，就见到昂鹿之抬起手，飞速打出了几个法诀。 这头大妖身前无故多出来了三朵巴掌大小的金莲，嗖的一声就射向李澈三人。 “不好！”
李澈心中暗叫，却没得机会抵挡。 这金莲一经欺身，立时变幻成了一道金色流光，视若无物一样穿过了三人的护体灵光，兜空一转，便隐没进入他们的右手手腕，消失了不见。 李澈立马感觉到右手手腕奇痒难耐，紧忙抬手，就见到脉搏下方一寸处多出来了一朵金莲，宛似活物，叶瓣随着他的脉搏跳动一张一合，煞是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