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回应,张澜华轻声问道:“前辈?您可醒着?若是搅扰到您休歇,晚辈这就先行退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口封闭的洞室内主动离开。 这回稍稍沉寂了一会儿,“笃笃笃”的声音从棺木内传来,似乎棺内之人正在用指甲有节奏地磕叩着棺木内壁。 蓦地戛然而止,一个老者声音传了出来。 “那东西自有妙用,你若有兴趣了解,我自可以与你分说,现在么……怎么样,老夫不曾骗你吧?”
不见其人,但之所以说是老者,盖因他的声音沙哑难听,有气无力,犹如金石交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佝偻着腰背,手持杵杖,说话时嘴边白须发颤的古稀老者。 他把话说完,笃笃笃的响声再一次传来。 张澜华神色微豫,道:“出了些意外,东西……晚辈并没有取到手。”
笃! 一声尤为脆亮的叩击响起,棺内之人稍稍提高了嗓门,问道:“没有取到手?”
张澜华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东西去了谁那里?”
棺中人似乎看得到外面,见状高声问道,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情绪。 张澜华斟酌了下言语,道:“当时我其实已经将宝物收入囊中,但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魔君的人,把东西抢走。”
“那会儿我已身受重伤,无奈之下,只得趁机走脱,后面的事情我并未亲身参与,只是听说宝物最后落到了……” 棺中人不耐道:“直接说东西到了谁手里?”
“宸虚派一个叫做李澈的弟子手里!”
张澜华身子一抖,脱口而出。 “宸虚派……”棺中人低声呢喃,又问道:“此是何人?我已传授给你专门收取这件宝物的咒诀,你本事又不差的,东西怎还会被他取走?”
张澜华想了想,道:“李澈此人,虽然是近段时间修真界的议论焦点,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弟子,关键还在于……” 当时的场面实在混乱,张澜华又回忆了一阵,面色阴郁的说道:“关键都要怪前面我说的那个自称魔君的人。”
“你说!”
棺中人一想到宝贝被人取走,心里无比烦躁。 “此人自称魔君,名叫紫谷槐,他似乎认得这件宝贝,也能看出我是用了某种专门的咒诀收取那宝物,而且她……”张澜华话还没说完,就被棺中人粗暴地打断。 “你说什么!你说他认得那件宝物,还看的出你是用了某种专门的咒诀收取的?”
棺中人明显失态,话音提高不知多少,尖锐刺耳,满是不能够相信。 一只虚幻的大手从棺木上方凝聚成形,猛一把抓来,将张澜华整个抓住,捏握到了半空之中。 张澜华被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毫无反应,但即便回神,想要施法挣脱,却发现自己丹田、筋络内的法力像是凝固了一样,根本运调不动。 这个之前在霞英仙宫内雷厉风行,生杀予夺的年轻修士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况,惊骇的无以复加。 他被抓握住,巨力从周遭传来,伴着每一呼吸,肺部都被挤压一空,到最后依然没有近气,只能结巴着抽噎道:“前……前辈……” 虚幻大手无声松开,张澜华啪嗒一声掉落到地面,单手撑膝,一手按着自己胸口,咳嗽不止,涕液横流。 等他缓过气来,棺中人才道:“细与我说!这个叫做紫谷槐的。”
张澜华身处在洞室内,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一点也不敢抵抗,只好听命,道:“此人自称枯槐魔君……” “哼!魔君?洲陆上多少年没有魔门之人敢自称魔君了?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是什么来历!”
棺中人一声喝,“说下去!”
张澜华抿了抿嘴,道:“晚辈在山体内取到了宝物,禁空阵力便就消散,一路飞遁逃走,却被此人半路拦截。”
“他对晚辈大打出手,也不知怎么居然无限接近元婴修为,晚辈不是敌手,身受重伤,手臂,颅骨……” 张澜华说着,抬臂示意。 不过他随即就想到,自己似乎是在梦中,按理该是看不到具体伤势,然而当他一眼看向自己手腕与臂膀,却被惊到了。 伤势皆在,甚至还有包扎的痕迹,更可怖的是,虽是在梦里,方才还没有注意,此时却感觉到了酸麻肿胀的疼痛感。 真真切切,无比真实,不禁让张澜华心里对棺中这位的手段愈发惊骇,同时也暗自嘀咕自己与对方做的交易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面上保持住镇定,正待接着讲下去,却又被棺中人打断道:“等等!你说他是元婴修为?怎么进去的,霞英仙宫不是有修为限制么?”
“是的,千真万确,”张澜华也是纳闷,“听他自己所说,是将那座万兽山上空的生灵积怨之气给尽数吸收后所突破。”
“生灵积怨之气?你怎知道那是生灵积怨之气,不是别的什么云雾烟气之流?”
棺中人再次拔高了嗓音。 张澜华紧忙解释道:“是宸虚派的一个弟子看出来的,然后紫谷槐自己也亲口说了此气来历。”
棺中之人复又沉默了片刻,道:“嗯。”
没说第二个字,但张澜华清楚他意思,接着讲了下去,先说到了自己被紫谷槐擒住,被逼取出了宝物。 之后他趁势拉开距离,要走逃当场,却被突然出手的宸虚派赵向心给打断,夺了宝物,转手给李澈。 彼时他已无力回抢,便只好御遁走逃当场,免得丢了性命。 之后的事情,张澜华并不在现场,故而只是在霞英仙宫正式关闭后,听一些同门聊起来过。 他事无巨细,把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明清楚,这回棺中之人没有打断他,一气说完,只是张澜华不知为何,能够感觉到棺中这位的情绪似乎正处在爆发边缘。 这让他愈加低眉垂首,生怕触怒对方,别说两人间的交易了,再来一次方才的虚幻大手抓握,他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那感觉实在骇人。 棺中人静静听罢,一气问道:“他果真认得那件宝贝?果真猜出你用了专门咒诀收取?最重要的!他果真说了那些有关霞英仙宫的话?”
这个他自然是指紫谷槐,张澜华心头一凛,躬身道:“晚辈拿出来宝物,他就在跟前,那神情绝对错不了,一定是认得这宝贝的。”
“至于咒诀,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因为当时晚辈与他离得太近,被他的灵识所笼罩,若只是一般收取宝物的手段,肯定没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摄走宝物,因是之故,他才有次推断。”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有关霞英仙宫的事情……他是在众目睽睽下说的,什么霞英仙宫本名并非是‘霞英仙宫’。”
“莫名其妙漂浮在九天之上。”
“进出仙宫还要有法力要求。”
“整个仙宫内天材地宝无序散落,还弄了个地图让我们去搜寻。”
“这些东西蜃景上看的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知晓。”
“哦……对了,那宝物落入李澈手里后,我听说这紫谷槐还在拱火,说这件宝贝是整个霞英仙宫内最重要的东西,其余宝物都不及它万一。”
“最重要?”
棺中人冷笑了一声,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张澜华细细思索一阵,摇了摇头。 洞室内复又沉默下来。 “那就这样,答应你的东西就在东景洲上,洲陆以北,靠近环灵海的地界,有一片青白之森,里面草被绿植都是诡异的青白二色。”
“常人只以为这是当地气候与土石蕴养的缘故,实际上那里曾是上古某一大派的山门所在。”
“这宗门派以木系术法闻名,同时又兼修毒法,后来因些缘故,山门破灭,变成了荒地,大量的毒物被荒废,渗入地下,最后导致整片区域的土石被浸染,连带一些草植也变异,做青白二色,带有剧毒。”
“不过这也正是你想要的东西的最佳蕴养之地,你去了以后,找到一片瘴气所在,最浓的地方,地下十丈,一定埋着你想要的东西!”
“这是具体坐标,你且拿好!”
一道白光从棺内飞出,直勾勾融入了张澜华脑袋内。 脑海中出现一张标记了的地图,张澜华一愣,旋即大喜,激动道:“前……前辈,晚辈事情未能办成,您为何还按照此前交易,将东西所在告诉与我?”
他以为,自己没取到对方要的宝物,那也一定是没办法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殊不知如此。 棺中之人淡淡道:“东西可以先给你,不过你还要与我做一件事。”
这在张澜华的预料中,他高声道:“前辈请吩咐!”
“很简单,找到李澈,夺回来他手上那件宝物。”
棺中人指节轻叩棺木,语调平稳,散发出些若有所思的味道。 张澜华依旧没有意外,但却犹豫道:“前辈,这李澈的情况有些特殊,恐怕没有机会能那么快把东西取回来的。”
说着,他把李澈的情况也给分解清楚,接着道:“他回去宸虚派后,一定会被论罪,处罚也好,禁闭也好,可能没法轻易出得山门,我们玄灵之别,我也不好这么找上门去……” 棺中人却无所谓道:“无妨,搜集他的讯息,等他出来,找上去,把东西取回来。”
说的无比轻松。 张澜华点了点头,但又犹豫着问道:“也不知……要多久,如果这期间宝物被他炼化了怎么办?有没有影响?”
“炼化?”
棺中之人难得的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意思很是明确——他不相信李澈可以炼化这件宝贝。 张澜华见这般模样,心知是自己多虑了,也不去追根究底,拱手道:“晚辈有数了,前辈可还有别的吩咐?”
棺中之人淡淡道:“没了,你走吧,下次来,希望你已经把东西拿到手了,否则……“ 张澜华心中一凛,道:“前辈放心。”
他话说完,眼前光亮骤然黯淡,转瞬回复一片黑暗。 …… 同一时间,洞府内的张澜华猛然睁眼,一下起身,腾跃到地面,站着静静发呆,感受回味了一阵。 府外传来一阵鸟叫,吸引了他。 张澜华走到窗边,发现屋外已经天光大亮,鸟雀叽叽喳喳在书上啼鸣,好不热闹。 张澜华双眼出神,摸了摸额头,一副标记过的地图出现在脑袋里。 他不禁面露喜色,惊喜道:“果然是真的!”
…… 张澜华消失后,洞府内寂静了下来。 笃笃笃的叩指声遽然响起。 良久,棺木内的沙哑声音再次传来:“紫谷槐……你究竟是何方来路?竟尔能知道仙宫过往,以及老夫的宝物来历?”
“老爷,他能知道这些个,不会与您是同路人吧?”
突然,封闭的洞室内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清脆、稚嫩,甚至带着一股奶气,宛似一个幼童。 “但也不可能呀,老爷您是……如果他和您是同路人,那岂不是说他很可能知道您的存在?”
这声音主人立马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观点。 棺中之人手指轻叩不止,道:“若他真的知道霞英仙宫以及我那宝物,那么可以十足肯定,他与我是同路人。”
“至于老夫我的存在……还不一定知道的,虽然此宝与我有关,但焉能就联想到我?不过么……就算是,那又如何?”
“老爷您说的是。”
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比强大的自信,稚声表示赞同。 棺中人淡淡道:“还有这李澈……张澜华此人看似牢靠,没想到成事不足,好在无碍,这叫李澈的拿了这件宝物也无用,焉是他想炼化就能够的?”
“此物是老夫为灵龟你重新炼造的躯壳,用以替代原身,岂是他一个金丹修士就能够染指的?”
“小童谢过老爷!”
稚声明显有些激动。 “嗯……” 笃笃笃的叩击声再次响起。 “走着看吧,都等了这些年了,也不差这么点功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