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飞宫嗡鸣声再次响起,在刻录的法禁加持下急剧提速,到达某一时刻,缓缓沉寂平稳了下来,在空中无声地保持高速飞行,宛若一颗黑色的流星,在白色天幕上划过。 “这紫谷槐都做了些什么?”
全范走到了甲板上,一脸好奇地将卷录递给周致台,“真人,所有进入仙宫的弟子已经把东西都上交了。”
“好。”
周致台接过后,一边观看一边说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将寂月楼的飞舟给毁去了。”
“毁去?这是如何做到的?我看方才的骚动在神女派那边呀!”
全范满脸讶然。 他说话时候的神态动作都十分自然,浑没有一般弟子见到炼神真人时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恼了对方。 周致台一页一页翻看,时不时停顿一下,慢慢说道:“听寂月楼那边说法,似乎是紫谷槐对他们的法舟做什么手脚。”
“法舟!”
全范一惊,难以置信道:“这些能上到九天的法舟可都是我等二十三派特制,寻常势力根本连尝试炼造能力与资材都没有,这……” “没甚么好惊异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精细的东西,一旦某个链路环节出了差错,就越容易暴露问题。”
周致台不以为意。 一旁有个元婴修士听周致台似乎也不甚清楚具体原因,见机插话道:“我听说好像是寂月楼的法舟外壁有一处地方的法禁被毁去。”
“法禁?”
全范颇感意外,“这紫谷槐一身本领便已经如此奇诡高强,却还懂得法禁阵道?”
“是极,方才我亲眼看到寂月楼的人搬了一大块船板回去,看那样子已经整个腐化成烂泥了要,委实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说话的人一脸唏嘘,心里庆幸紫谷槐找了寂月楼动手,而非自家脚下这艘墨玉飞宫。 李澈听到这里,心头一动。 紫谷槐精通法禁他是清楚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紫谷槐与八卦算术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这不值得说道。 但将寂月楼的法舟损坏?还是将法舟的外壁案板给损坏? 李澈心里涌起一股荒谬感觉。 盖是因为,若他猜的没错,也许寂月楼的这场变故根本就不是紫谷槐所造成,而是因为他的由故。 尤其是听到说寂月楼的人搬了一块腐化成烂泥的案板回去……他几乎一下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当初抵达霞英仙宫外,正式开启比斗前,禹台运曾找到他,试图用月灵无离反魂术对他进行压迫,想要清楚这一门秘法进展到了何等地步,能否催动彻底控制他。 当时他其实已经很难抵挡,但正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玄龟印玺通过他握在寂月楼飞舟栏杆边的左手吸化“灵能”,暂时解救了他。 那会儿他虽清楚印玺起了作用,但由于月灵无离反魂术的影响,他头疼欲裂,根本没心思也没机会去查看情况。 直到后来宋嵇宋师兄出手,将他与禹台运之间的联系斩断,拔除了月灵无离反魂术,才回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不可能回到寂月楼飞舟上,因而也就作罢,没再去想,不知不觉便忘了此事。 哪知道寂月楼飞舟进入罡风内,将要飞下九天前,会突然解体崩溃,阴差阳错下为紫谷槐的脱逃创造了机会。 “世事当真难料。”
李澈心绪尚算平静,但对于那些因他而伤亡的寂月楼弟子,却难免存了一点的怜悯与内疚。 全雅芍、富雨燕、甲代灵、势远、经灵寒,这些人他此行虽未碰上,但却也进入了霞英仙宫。 这几个寂月楼的弟子当初对他可谓是百般折辱,从没有生出过一丝善意,尔今生死未卜,李澈心下反而要拍手称快。 至于其余人…… “但看寂月楼这对待弟子的方式,随便哪个人替换了禹台运,恐怕对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仅是寂月楼,魔门修士都大体如此,血淋淋的弱肉强食,总归做过些伤天害理之事……” 李澈眉间微蹙,他不是完人,尽管有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去多想,但难免还是有些触动,然而当他想到宋嵇宋师兄,神色立时就冷下来。 “我为他们内疚,那又有谁来替宋师兄鸣不平?若非这些魔门中人,宋师兄又何须为了救我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思绪拓展开去。 “还有伏罗派那人……如果不是他,我又何须背离宸虚派……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些事!”
没人注意到李澈的心绪波动,只有周致台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一瞬,但却没有多说甚么,继续顾自低头翻看卷录。 全范在一旁啧啧了声,说道:“这是什么法术?”
那开口解释的元婴修士摇了摇头,“听寂月楼的人说,紫谷槐可能做过估量,他们的法舟进入罡风中后,一开始没有影响,但在将要飞出九天前,突然开始分崩离析,这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全范也唏嘘了两句。 周致台翻过最后一张书页,阖上卷录,递还给了全范,叮嘱道:“没有问题,全范你将卷录收存好,待回到门内,交由相应观院登记。”
那人立马住嘴,不再多话,全范躬身双手接过,正色道:“是,弟子省得!”
周致台点点头,看向李澈,直捷道:“李澈,你选择了那得自万兽山内的宝贝,我这里是无所谓,但不得不考虑到掌教的安排。”
“如若掌教觉得这件东西于宗门有用,不管是加大对霞英仙宫的了解,还是别的考虑,要收归研究,那我这里说了不算话,这点要先与你讲清楚,” 李澈惊醒回神,待反应过来周致台在说什么,点头道:“弟子清楚。”
然则,他的心里却在泛苦,忖道:“真问我要,我该拿什么交给门内……” 周致台又扫了眼李澈,似在确认什么,心里说道:“也到时候了啊,那索性把神女派佘之云找我的事情一齐告诉掌教吧。”
他站在甲板上的中心区域,周遭皆是此次进入仙宫内的弟子,都在等他阅览全范的那一本卷录。 “此次霞英仙宫开启时间远要比以往来的短,搜集到的东西少了倒也怪不了你们,大家都一样,便如此吧。”
周致台飘身便走,回了飞宫顶层的楼阁内, 眼见他阅览完,没有索取扣回任何一人的东西,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纷纷也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的散去。 …… 北面,天空中一艘小型荷叶飞舟急速飞行。 这却是寂月楼林建帛的私人法舟。 说小型,那是和之前上九天的那艘庞然大物相比,实际上这艘炼神真人代步用的私物,大小已然不比一些江海上航行的巨型轮舟要逊色。 巨大的厅堂内。 林建帛独自坐在主座,面色宛如暴雨来临前般的阴沉天幕。 底下,几个元婴境界的值事弟子垂首分立在两旁,中间跪着几个身穿制服的寂月楼弟子,全都浑身抖若筛糠,额头冷汗滴答滴答直下。 “解释解释。”
林建帛语气冷淡,不带丝毫情感。 跪着的几人闻声却身子猛一颤,怎么也不敢开口。 “你们是此次霞英仙宫之行负责驾舟与管理的弟子,尔今出了意外,法舟无故分崩离析,害得本派弟子大量折损,总该给老夫一个说法吧?”
林建帛举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杯盏间磕碰的声音明明十分轻微,但落在底下几人的耳朵里,却犹如报丧的洪钟,顿时全都哭嚎出声。 “我……我们也不知道啊,林真人!”
“真人饶命啊!我等出发前就全部检查过法舟,绝对没有一点异常!”
“林真人,晚辈是湘萧林氏的弟子,您曾指点过晚辈老祖几句,也算有师徒之缘,晚辈称您一声祖师爷也不为过!饶了弟子啊!”
林建帛闻言脸色一沉,手指轻轻磕在木椅靠手上,这位套近乎的金丹弟子便的“呃”一声,如鲠在喉,倒在地上挣扎不已。 如有一直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喉头咳咳直响,呛出涎液与血丝。 直到他脸色也发紫,人已经抽搐不止,两眼翻白,林建帛这才轻哼了一声,再次拿指节一磕。 “呃……呃……晚辈该死……晚辈该死,多谢真人手下留情!”
明明难受的鼻水眼泪直流,他却不敢多喘息会儿,喉头一松,便立时从地上爬起,跪倒在地,额头咚咚磕在模板地面,大声讨饶。 林建帛没有理会,指了指地面上,问道:“何良,你是此行御使法舟的总指挥,你和我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地面上,是一块长条状的木板,色泽些微发黄,细看之下有许多镂空的孔洞,宛若被虫蚁蛀食过,密密麻麻均匀蔓延。 何良是个圆脸中年男子,闻言脖子一缩,颤抖着声音道:“真人,晚辈……晚辈真的不知情啊!出发前,晚辈确确实实亲自走遍法舟的每一个角落,确认了没有纰漏,哪……哪里知道……” 林建帛面无表情,反问道:“出发前?你是指从山门出发启程,还是说从霞英仙宫出发返程?”
“自然是……”何良突然窒声,脸色一白,忽就觉得膝盖一软,跪着一下趴倒在地,最后又强撑着起来回话,“返程……返程前时间紧张,晚辈也没有机会事无巨细地查看一遍啊!”
“所以是你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林建帛不为所动,徐徐站起身来。 “这……那紫谷槐……怎么好全部来怪弟子。”
何良看着林建帛缓缓走来,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恐惧。 他跪着仰起身,人往后倒去,直到双掌撑地,蹬腿往后爬去。 “真人!真人!您听何某一说,何某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怎知今日会有如此变故,平心而论,各派回程前,哪家会耗费这许久的时间检查法舟内外各处!却来不得及啊!”
也许是知道性命攸关,自己大限或至,何良说话也不结巴了,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完。 他这话其实非常中肯,由于要带着一众“低阶”弟子穿梭于九天,抵御罡风侵扫,各家在出发前的确都会将法舟内外检查一遍。 但适才返程的功夫实在太短,的确没有机会一五一十全部检查清楚,各家都不例外,哪知道好巧不巧,就是他们寂月楼这边出了差错呢? 然而很可惜,林建帛丝毫不为所动。 脚下一步一步不像是踩在了地板上,反而像是踩在了何良的心口上,令他脸色煞白。 何良一路摸着蹬退,忽然背后一凉,回身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抵到了大门门槛。 “你身为负责之人,既犯错,便要有受罚的觉悟,说这说那,都是借口,于事无补。”
林建帛停在他身前,居高临下说道。 这位寂月楼真人高高抬起手,猛然一掌拍下! 啪! 肉骨闷声一响,何良上半身整个炸裂,红、黄、白无数秽物四下飞溅,墙壁、犄角、地板、石柱,乃至林建帛的长袍,全都被染成了一片。 林建帛一掌拍下,变掌作爪,往上一提,便见到一道灰白色元神被他囚困在了掌心,袍袖一抖,随手将之收进了也不知哪里,回到了座位上。 他缓缓道:“何良身为负责之人,出了这等事故,自要第一时间究责,元神将会带回门内,交由专人处置,至于你等……” 底下几人早已骇得早已以头抢地,口中呜呜哇哇说着些讨饶的话,涕水横流。 “你等听他指挥,自然也有连坐之罪,但具体如何处判,等回归门内在做处理。”
林建帛朝两边侍立的元婴值事点了点头,“将他们全部押送下去,看管好,旦有失责,唯你们是问!”
几个元婴值事神色一凛,一齐沉声道:“谨遵真人法令!”
林建帛捧起茶盏,摆手道:“都退下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