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李澈看着峰顶那团浮云,与邓浦三人一齐落到了地面,然尚未站稳,就有一人走了近来。 却是一个头戴法冠,衣袍背后纹绘着仙鹤灵龟的年青男子。 他五官灵秀,耳垂及肩,一对眼瞳炯炯有神,拢袖在手,笑着道:“你们说着霞英仙宫的存在到底是因何由故?”
李澈偏首望去,看清来人后眼珠一转。 年轻男子拱手道:“商清派潘承曾,李道友好!”
“道友……”邓浦三人面面相觑。 一般来说,玄门之间弟子互称道友很常见,灵门弟子之间互称道友很常见,甚至魔门之间各家弟子互称道友也很正常。 但……鲜少有玄门、灵门或者魔门三方互称对方为“道友”,这与道统有关,任谁都绝不会轻易出口,就像朝堂党派之争,异党之间绝不可能勾肩搭背称友同游。 不过李澈由于个人的特殊经历,对此并没有太过成见,某种角度而言,他现在与玄、灵、魔三家都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是由玄门伏罗派引入道途,又身具《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这门魔道功诀,尔今更是彻彻底底的宸虚派弟子…… 李澈自嘲了一声,拱手回礼道:“潘道友!”
邓浦三人面色古怪,但总归没有说什么,不过倒也不致失礼弱了场面,虽无过多表现,还是拱手示意招呼。 对于眼前这位潘承曾所说,李澈其实早已有所疑惑。 霞英仙宫的来历不明不白,连各派掌教与炼神真人都不甚清楚,内里存在的独立空间更是匪夷所思,宝物满地,禁制无数,偏偏每到特定时间节点就会大门敞开,任人取之。 整座仙宫说是个仙人遗宝吧,内中禁制什么的层级也太过低末,甚至金丹修士也能破除,探索取宝。 但你要说是某位先真遗府呢……霞英仙宫开启至今此术虽不多,但各门各派都不曾发现过遗府主人的尸骨存身所在。 且对进入仙宫的弟子法力上限有做约束,这感觉……全然不像是一座遗府的存在,遗府是说得好听些的话,实则就是陵墓。 红尘世俗中那些权贵尚要在自己葬身之处布置下无数机关,以防被人偷摸进来行那摸金晦事,更不消说能布置下如此规模的前辈先真。 只是如果这个角度去看,那为何还要限制进入仙宫之人的法力总和?何不直接紧紧闭锁,设好禁制,任由仙宫在九天罡风中游荡,永不让人发现。 总而言之,一切都很矛盾。 潘承曾看李澈沉吟的模样,又问了一遍,“李道友,你觉得呢?这霞英仙宫存在的意义何在?是否有别的深意?”
李澈摇头道:“有没有别的深意我不清楚,这自有各派前辈斟酌思量,倒是看潘道友似乎有些看法,不如说来听听。”
“我?哈哈!”
潘承曾爽朗一笑,耳垂晃动,“潘某能有什么看法,只是和大伙一样觉得好奇罢了,李道友毕竟是颜真人弟子,颜真人卜算独步天下,想必知道些什么,潘某这才来一问。”
李澈面无表情道:“要叫潘道友失望了,李某一无所知,更无可相告。”
他有些怀疑此人的用意了,尔今谁都知道他此前被拘禁在寂月楼内,从未见过颜真人一面,此时这般说辞,很难不让人联想其用意,究竟是否来嘲讽自己了。 “既如此,潘某失礼了,我看李道友虽是无意至此,但稍后肯定也会想进洞一探,咱们稍后再会!”
潘承曾“嘿”了一声,拱手告去。 邓浦看着他离去,冷哼道:“莫名其妙!谁都知道这仙宫各方面都存疑,何故来问你?师弟你这四年来都不曾见过掌教,焉有所得?”
李澈摇摇头,没有说话。 邓浦看了眼这位师弟,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李师弟,你之经历……有些特殊,但既然颜师认定你是我派弟子,与灵门魔道还是划清关系的好!”
李澈知道他在说适才和潘承曾的“道友”之称,不过听见“划清关系”,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伏罗派那位,一时出神,捏紧了拳头,呢喃道:“是的……我会划清关系的!”
如果说在成为自由身后,李澈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还没有找到那位将他蒙骗了这许多年的所谓的伏罗派“前辈”。 当然,眼下他既便找到了此人,明白了其身份,也没办法去做什么为自己讨回公道,只有等到自己修为足够,他才可能有机会把心所向给付诸行动。 邓浦看李澈出神的模样,暗自皱眉,心忖道:这李师弟……到底出身玄门,有些思路是没那么快转变过来了的…… 他不知李澈所想,只以为一时劝不进李澈,虽然心有不悦,却也只能作罢,便问道:“赵师弟他们三人呢?你们入宫后是就分头行头了,还是有打算再汇合的?”
李澈望了眼东南方向,道:“我过来时候一路留下了不少印记指引,以赵向心的心思……谅必能循着跟随过来。”
“是嘛!”
邓浦恍然,点头道:“那倒不消担心了。”
两人在这件事上倒保持了一致看法,都对赵向心颇为放心。 邓浦想了想,又道:“李师弟,你待会也准备进入这座山洞的吧?”
李澈点头。 “那稍后我等可以多加配合了,”邓浦神色一振,“我与你说下,尔今到场的共有多少人,又都是哪些来历。”
“你看,那一身纹龙的金冠男子,想来也知道是九五真宫的人,唤作……” 他开始与李澈一一介绍起场内等候的各家弟子,一旁的徐常空和赵新立则适时地补充两句。 李澈被拘禁在寂月楼近四年,期间等于与外界完全隔绝,洲陆上有什么新鲜事,又冒出来什么青年才俊,哪些势力有重大变故,都不得而知,正好趁此机会稍作了解。 “那个是嵋山派弟子,小心些此人,他的御剑之术……” …… 东南面某处山川上空。 赵向心不紧不慢飞在队伍前首,后方李巾纭与小沙弥景平紧随其后。 忽然,他顿驻遁光,指着脚下山川道:“看样子接下来要稍偏往北面走了。”
李巾纭与景平循他指向望去,就见到一座绿木林立的矮山上,有一道巨大的剑痕刻划在山壁,周边树木全都焦黑如碳,剑锋直指北面方向。 “我们已经循着指引追索了快数千里,怎还是不见人影?也不知小叔公他现状如何。”
李巾纭面有忧色。 “能留下记号,说明李师弟至少性命无虞的,尚有余力。”
景平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 李巾纭苦笑一声,“这我清楚,不过……” 他看了眼赵向心,询问道:“赵师弟,我等能否提快些速度?”
赵向心仔细注目看了眼印记,却突然问道:“你们觉得是谁追谁?李师弟败落下风?还是禹台运奔走逃命?”
李巾纭一愣,看了眼景平,道:“不能够确定。”
赵向心没有意外,点头道:“不能够确定也很正常,我们沿途所见的印记虽然不少,但却没有别的更多信息。”
“原本我也不好判断谁在前头逃命,谁在后方追袭,又或者是两人游斗至此,但看眼下……我觉得应该是李澈在追杀禹台运。”
李巾纭神色一振,问道:“赵师弟何解?”
赵向心按落了遁光,来到剑痕边,摸着焦黑的土石碎末道:“首先肯定可以排除两人是游斗至此的,我们一路追来,除了李澈所留印记外,再没有别的斗战痕迹。”
景平微微睁眼,李巾纭全神贯注。 “适才来时都是平原草地,李澈所留印记都是在那些湿润的泥土地上,我们又晚于他到场,很多印记只剩下了大概形状,一些泥土早已溜滑回复原样。”
两人一怔,不知他说起此事是何意。 赵向心摸着剑痕边缘,继续道:“那些剑痕不复全貌,坑坑洼洼,觑不清持剑者剑意,但你们看这道剑痕!”
李巾纭与景平顿时眼前一亮,对他所说若有所悟。 “这道剑痕是我们进入这片山川地界后所见的第一处印记,由于刻在山壁上,山石非是泥淖,剑痕清晰可见,你们仔细看看其锋锐程度与深浅,再想想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李巾纭登时后退了十数丈远,与这面山壁持平,整道剑痕一览无余。 他仔细观察剑痕走向,看到此是左起右斜向上,锋口快利,直勾勾一条,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明显留有余力,末端处则稍有曲弯。 李巾纭甚至脑袋里已经勾勒出画面—— 李澈追索至此,见到这面山壁,随手提剑,写意一划,人同时飞空跃起,留下了这道剑痕,而其末端的曲弯也正是起劲御遁过快所带出,直到他人消失在天际,飞剑所带焰火仍旧还在灼烧山壁上的绿植,直至殆尽化作焦炭。 李巾纭心中大定,一旁的景平也面露恍然之色。 赵向心见状,知道他二人定也已经心里有底,轻轻一笑,捏着下巴道: “我们一路慢行,一来是为了不错过李澈所留下的印记,再则也是考虑到法力消耗的问题,为免途中突遇袭击却因法力消耗过大而苦战不下……” 李巾纭点头,表示理解,道:“既如此,就按……” 赵向心却继续道:“不过李师兄你说的也有道理,尔今我们心里有底,李澈状态正好,说不得他已经拿下了禹台运,就在前头等着我们,我们提快速度倒也无妨。”
李巾纭微怔,他本是想说“就按赵师弟你安排的来”,没想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当即一笑,颔首道:“好!”
景平也跟着一笑。 “稍待!”
赵向心袍袖抖出一片黄朦朦灵光,往山壁上一卷,整道剑痕便被消磨殆尽,再难指向某处。 一路以来,都是由他出手,在确认方向后将李澈所留印记全部消除,以免什么时候多了个尾巴也不自知。 “我们走吧!”
做完,他身化黄色遁光,当先疾驰而去! …… 某处位于地下的封禁之地内。 黑暗中,三个身影穿行在一座遗迹内,宽阔的官道四周满是断壁残垣,荒凉满目,依稀可见此处以往应该是某座宫殿。 “终于走到这里了!”
三人左侧是一个胡子花白的古稀老者,此时神情无比振奋,满脸激动的红晕。 右边则是一个壮年汉,宽口阔鼻,灰色短衫罩身,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整个人身量魁梧,不似道门弟子,反而像是码头伙夫。 正中则是个艳丽女子,满面风情,丰盈的躯体遮不住的妖娆,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在身边两人边上蹭来蹭去,若即若离。 短衫壮汉甩了甩手,扭着自己脖子,神色不满。 艳丽女子抛了个媚眼,顽笑道:“拜扬大哥,你作甚?可是对奴家有甚不满?”
老者哈哈一笑,道:“不满不一定!会否是冼珍仙子你挑逗过了?就连老夫也有些难以忍耐。”
说着,居然伸手往冼珍的腰臀上揽去。 冼珍不着痕迹躲过,白了他一眼,假意叱道:“汤道友!”
她这一躲,故意撞到了拜扬的身上,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汤姓老者不以为意,又是哈哈一笑,就眯眼看向前路。 一旁的拜扬更是无动于衷,面无表情道:“前面到地了。”
两人一怔,随即狂喜道:“就在前面?”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跃出来了一头紫毛吊睛大虫,一下扑到了拜扬脚边,巨大的头颅耸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点头道:“就在前面。”
冼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了一跳,状若娇俏,轻拍着胸口道:“拜扬大哥这头灵兽当真威武不凡,纵然看过多次,还是让奴家心悸不已。”
她伸出手,问道:“拜扬大哥,能让奴家抚摸么?”
这话一语双关,但一直不解风情,为人木讷的拜扬却忽然咧嘴一笑,道:“请自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