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府门再次被敲响。 “咦?你……”这次禹台运没有来,来的只有禹兴修一人。 见到开门后李澈的状态,他满脸惊奇,上下打量了良久,缓缓道:“你调整过来了?不愧能被颜开霁收做弟子,状态调整的够快。”
说着,走进了屋内,一眼即见到其中的须弥洞府。 他只看了眼,并没有多问,又一扫四下整洁的环境,暗自点头,取出来一只上宽下窄的琉璃玉瓶,放到了桌上,道:“硫血髓珊的药液已经炼制完毕,你自己看着用,不够了再与我说。”
顿了顿声,他又道:“不过我看你法力盈沸,关口不日便要出现,这一瓶没用完大概就可以尝试突破了。”
李澈不置可否,沉默着取过玉瓶,打开后闻了闻,确认无误后,抬头看着对方,似在问:“还有事么?”
禹兴修“嘿”了一声,转身就走,还一边说道:“你调整过来是好事,不瞒你,月灵无离反魂术虽然让你受制于台运,但这却绝不是一门生杀予夺的术法。”
“一旦此术功成,你此前身上的枷锁便会斩破碎落,无论是颜开霁弟子,宸虚派叛徒,抑或是伏罗派谍子,这些身份都会随风而去。”
“身份随风而去?”
李澈冷笑,“难道这门术法到最后能够让颜真人与伏罗派都不来追究我的过错?”
“话不是这么说,”禹兴修摇头,“身份即是枷锁,具象在你身上即是你脑袋里的三道禁制,摆脱了这三道禁制,你不就是剥离了那些身份,谁还管的住你?”
“一旦到了那一步,你再接受蟾光掌教给你预设好的身份,便水到渠成成了我寂月楼弟子,成了我禹氏弟子,自然会受到我们的庇护,再不用怕宸虚与伏罗两派,岂不美哉?”
“只怕到那时候,我也已经不再是我了,新的身份也已成为了我身上另一副新的枷锁!”
李澈哪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禹兴修似乎起了谈兴,驻足回身,摊手道:“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我’,究竟肉身是你才是你?还是元神是你才是你?又或者说须得两者兼备?”
“甚至于……我们脱离灵与肉,以思想为最高要旨,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的情况下,才能称之为完整的‘我’?”
“若然如此,那么我觉得等月灵无离反魂术反而帮了你一把,我可以和你保证,真到此术完成那一刻,交出蟾光掌教与台运需要的东西后,你便是我禹氏门下独立的个体。”
“绝不会像在宸虚、伏罗时一样,有人来制约你做这做那,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背靠我若山禹氏与寂月楼。”
“至于台运……他性格自小便如此,外人面前高冷,私下喜怒无常,只畏其父。一旦月灵无离反魂术功成……” “我可以让我大哥劝他,真个那你当我族人来看,而不是像最近这样,呼来喝去,打骂随意,让枷锁不再是枷锁,而是成为你坚强的后盾。”
李澈胡须底下的嘴角一抽,全然没想到此人如此善辩,说出来的话歪理一阵一阵,听起来好像没错,但深思之下却又经不起推敲,完全偷换了概念。 禹兴修知道这不是马上能转变的观念,看他沉默,也不再多劝,呵呵一笑,推门而出,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山壁甬道内回响: “今天你拘泥于此,但以你天赋,定能飞高走远,也许百年后回首,会发现今日之事只是你人生中一个插曲,全然不值一提,甚至还可能庆幸成为我禹氏门徒,呵呵……好好修炼,好好思考罢!”
李澈静默了片刻,缓缓将门锁上,捏着拳头喃喃道:“确实!这可能只是我道途上的一点磕绊,但至于说庆幸成为你禹氏门徒……” 他冷笑了一声,回身进了须弥洞府内。 …… 往后的日子,李澈便在掠影阁居府内修炼,他不是寂月楼弟子,也不用参加种种琐事,一心一意闭关,又有足够的修炼资源,过得反倒比此前任何时候都来的要安稳。 禹台运也似乎有事要忙,不再是隔三岔五就上门来,而是每月来看一次,同时将修道资源与材料补给给李澈,言语举止也明显有所控制,不再折辱打骂。 …… 岁月匆匆,时光荏苒。 掠影阁,禹台运居府。 “哈哈!当时我就傻了,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甲代灵坐在位置上手舞足蹈,“我问他:你们灵门弟子都是这般好糊弄么?”
“他说:‘是你……是你太卑鄙’,”甲代灵掐住自己喉咙,学着口中之人的语气,喉咙里喘息不止。 “太卑鄙?”
全雅芍嗤笑出声,“遮莫还不能各凭本事,非得出手前约定好章法是么?这灵门修士也太过愚蠢。”
富雨燕一巴掌拍在甲代灵肩头上,嗔道:“真可惜了当日让你自己出门,这般有趣的事情只让你一人见着了,我却没得瞧看。”
甲代灵握住她双手,羞愧道:“雨燕,我的不是,咱们有机会的,下次我带你杀个几双玄门灵门修士痛快痛快!”
“代灵……”富雨燕一阵感动。 两人拥抱在一起。 在场的依旧是甲代灵、富雨燕、全雅芍、势远、经灵寒当日那五人,对于甲代灵和富雨燕这一对的神经质表现众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奇。 经灵寒是个身材标杆般笔挺的绿发少年,薄唇钩鼻,小眼淡眉,没有少年人的阳光活力,转是极为阴恻。 他转头望向禹台运,又看向最下首的李澈,抚掌道:“不是有李兄在么,何需等下次,雨燕师姐你好奇灵门弟子究竟如何,直接找李兄问问不就好了,对吧,禹师兄?”
禹台运颔首,冲李澈道:“李澈?”
李澈放下酒盏,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单抓着灵门没有意义,我相信我们寂月楼内也有这样的弟子,玄门亦然。”
说罢,他眼角不自主一跳,脖子也跟着一抽, “嘿嘿……我们寂月楼,”甲代灵摇头晃脑,“李兄来我寂月楼得有一年多了吧?如今看来是已经安定下来了。”
“一年零八个月,”李澈眼中古井无波,只是眼皮不知为何又在抽跳,“我出离宸虚派差不多两年整。”
露出半张脸的禹台运抿了口酒,轻笑道:“李兄这么说也没错,正所谓千人千样,因人而异,只是恰巧被甲师兄你碰到了这样的人而已。”
“不过么……”他话锋一转,嘴角勾笑道:“其实我倒可以满足雨燕师姐的愿望。”
“哦?”
几人都来了兴致。 禹台运没有说话,笑着拍了拍手,一队仆从押着两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从府外走了进来。 扑通! 两人膝盖弯处被踢了一脚,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跟前就是背对着他们的李澈。 “此二人……乃灵门修士,”禹台运面具背后神秘一笑,“一个是宸虚派弟子,一个是幽寰宫弟子,是我外出时所擒,今天正好拿来给雨燕师姐寻个开心。”
富雨燕眼前一亮,起身就上前抓起两人头发细细端详。 她赞道:“不错,的确是这两派弟子!”
一男一女,都穿着宸虚派与幽寰宫制式的常服,身上更有两人各家的身份符玉,做不得假。 富雨燕眼神里逐渐露出兴奋之色,喃喃道:“我该拿谁先出手呢?”
目光左右飘忽,她一把抓起满身泥垢,但却难掩秀丽姿容的女弟子,暗骂一句“幽寰宫的骚蹄子”,就要举掌拍下。 “慢!”
一个声音传来。 “嗯?”
富雨燕手掌急停,劲风呼至幽寰宫女弟子脸上,将她头发吹散。 这位浓妆艳抹的寂月楼女修皱眉道:“怎么,禹师弟,你不会反悔了吧?”
禹台运起身,踱步到跪着的两人跟前,突然脚跟一扭,居高临下望着一旁的李澈,盯着他头顶道:“说了是让师姐你来看戏,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呢?”
“幽寰宫与宸虚派可不是阿猫阿狗,贸然出手,万一他们留有后手,伤了师姐怎么办?还是让熟知宸虚派的人来罢!”
说罢,他沉声道:“李澈?”
“李澈?”
那宸虚派男弟子原本心急如焚,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一愣。 富雨燕、甲代灵等人终于明白了禹台运的打算,全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李澈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同禹台运对了一眼,回身站在了两人面前。 “李……李澈,真的是你?”
宸虚派男弟子一脸的难以置信,旋即怒喝道:“你居然转投了魔门!”
“我呸!”
他往李澈脸面上啐了一口口水。 只是还没接近李澈,冰蓝色灵光浮涌,唾沫星子就全部冻结,噼噼啪啪爆开,变成冰滴落在地上。 禹台运看李澈静默不动,催促道:“李澈……” 李澈点头,徐徐抬手,冰蓝色真元在他掌心汇聚。 “李……李澈……你真要动手?”
宸虚派弟子被李澈毫无波动的眼神给吓破了胆,再不敢喝骂,“掌教至今没有发出通告,严格说来你还是我宸虚派弟子,你莫要一错再错,闹得自己没有回头……噗!”
话未说完,鲜血自他喉中狂涌而出,顺着嘴角淌下,依稀还能见到一些脏器碎渣。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发现一根蓝色的冰锥已经将他心口捅了个对穿。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有气无力地抓向李澈,双眼中的神采光速褪去。 李澈不知为何又浑身一个寒颤,同时眼皮翻跳,食指与中指兀自抽动了数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窜动,令他不自觉做出些小动作。 他缓缓抽出冰锥,宸虚派弟子眼中的神采完全消散,连带元神也没能幸免。 李澈的果决令在场之人全都一怔,便连门口处的禹兴修也扫来目光,不可避免带着些讶异。 一旁的幽寰宫女弟子本就已经泥垢满身,此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抓着李澈的衣角,求饶道:“李……李师兄,我是幽寰宫的黄萍,我和好多李氏姐妹们都认识,你……你不要……” 她开始语无伦次。 李澈这次面颊一抽,清喝一声,提掌拍到了她的脑袋上。 这女弟子突然呆住,眼眶中开始流血,随后稠白污糊从鼻孔中淌出,软趴趴斜躺倒在了地面。 李澈回首望向禹台运,眼皮还在不住翻跳。 “好!”
禹台运深吸口气,嘴角勾起,虽然看不见上半张脸,却依然能看出他的满意,一挥手,喝道:“来人,整理整理,不要搅扰我们吃酒!”
说罢,扶着李澈肩膀将他按到了座位上,亲自替他斟满酒,让仆从取了自己酒杯来,举起先同李澈碰了碰,道:“来来来!今日高兴,我们不醉不归!”
…… 深夜,富雨燕、甲代灵等人告辞离去,李澈也回了自己府内,禹台运和禹兴修两人泡了一壶热茶坐在书房内。 “四伯,这李澈今天的表现……你看他是受月灵无离反魂术影响呢,还说纯是装模作样?”
禹台运眼中满是疑色。 禹兴修吹了口热气,轻抿一口茶水,十分肯定道:“谅必是月灵无离反魂术的影响,你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么?”
“眼角跳,眼皮翻动,肢体时不时会抽搐,这些都是月灵无离反魂术深入泥丸宫内带来的影响,他的精神状况已经有些紊乱了。”
“这些你可从没与李澈说过,他肯定不知情,只能是自然而然发生,想假装也不可能!”
禹台运想到这一点,也松出一口气,道:“说实话,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一个状态,给他下命令,已经开始不再抵抗了,除非那些有折辱意味的命令。”
禹兴修点头道:“这李澈的确是个倔脾气,和你一样,表里不一,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实际倔得很。”
“你不用管这么多,月灵无离反魂术潜移默化就在影响他,我不觉得他在弄虚作假,且看他今天动手时候的果决就可见一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