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月后,深夜,李澈悄声回转观星楼,从顶层露台藉着令牌进入自己的居府,甚至没有吵醒正在修炼的闻良。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他摇动玉铃,唤道:“闻良,与我请何监副来一趟。”
“监正您出关了?”
外头响起一阵踢啪踢啪的脚步声,“我这就去。”
不多时,屋外想起了敲门声,“监正?”
“何监副请进。”
何朋尚走了进来,轻轻阖上门,一脸讶色地问道:“监正,这前后才一月余吧,东西到手了?”
李澈示意他请坐,摇头道:“算,但也不算吧。”
“怎么?”
何朋尚不解。 “何监副你与刘彦归给我的讯息里并没有这枯佛荣血参的消息,后来我临时起意,去找了一位好友。”
李澈取出来季良元赠予他的那枚佛陀状干参。 “也算幸运,他那里有一枚枯佛荣血参,然则,这东西太过稀有,却也拿不出更多来,而我修炼功法所用又远不止要一株,是故还要想办法。”
“这……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么?”
何朋尚虽然早料到附近地域不大可能会有收获,却没想到李澈这一波三折。 李澈紧了紧至今有些脱力的拳头,想到那一日与季良元拳拳到肉的激烈对轰,心情不觉激荡。 “办法自是有的,只不过接下来我还要出去一趟,我那位朋友要带我去一处地方碰碰运气。”
何朋尚一怔,旋即明白了他意思,“没问题,监正什么时候去,大概要多久,我照旧把一切安排好就行。”
李澈苦笑道:“问题就在这里,出发时间倒是确定,就在大约四、五个月后,但何时回转就不能够确定,可能又要麻烦何监副你照看楼内事务了。”
何朋尚不以为意,“这却值得说个什么事儿?四、五个月后您尽管忙自己去就好,该要忙的事情就都我来忙,还是那句话,您总不至于数月半年不回来吧?没什么问题的。”
李澈点头笑道:“得亏何监副你。”
何朋尚不以为意,简单问了几句他此行的情况,便取出来了一堆分类整理好的文书,开始讲述近一月多来观星楼内的工作进展。 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刘氏与观星楼的工作移交,少部分是观星楼内的日常事务。 何朋尚不负他所说,将大大小小的事务整理得一清二楚,报告说来,李澈不费分毫力气就对楼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数个时辰后,这位在此执任十数年的观星楼监副起身,将一份份文书挪到了书桌前。 笑道:“监正,反正情况就是这样,方才所说,文书内我都有详细记录,您若有想再深入了解的,可以翻阅,或者让闻良唤我一声,我上来与您再探讨探讨。”
“除此外,该要您戳印的,或是签授的,我都有做好标注,您看着办理,让闻良拿给我,后面还是都叫由我来办即可。”
李澈笑着道好,再又真心实意谢了一声。 何朋尚摆摆手,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这一声赞扬是他心理所期待的,面带笑意地告辞离去。 李澈没有急着去处理文件,转是褪去一身衣物,先沐浴洗漱。在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时,他双拳不自觉颤抖,仍有些脱力,使不上劲。 李澈苦笑出声。 半月前,他与季良元切磋了一场。 结局说意外也不意外,季良元以无限接近金丹中期的法力,以及御剑之术与炼体法门,将他败落。 李澈棋差一着,头一次输在了同辈修士手下。 两人对战还未正式开始,各自飞剑就已经按捺不住,眉心锋芒隐透,一跃而出,游斗作一团。 李澈“落日熔金”、“心贯白日”剑式齐出,季良元同样以九五真宫剑诀剑式应对,甚至用上了一门剑秘,让他不得不用出“八转弦月轮”,结果谁也耐不得谁。 眼见未果,季良元当时就大喜叫好,本也不是生死之战,便主动收回了飞剑,转以肉身近战攻伐。 李澈丝毫不怵,同样收起飞剑,直接以牛角大魔对阵。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他的《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学究太浅,仅仅是依靠牛角大魔自身的威能在对阵,太过直来直去。 季良元除了一开始吃惊于李澈所说的炼体功诀是这么个路子,随后便全力运转《擘天擒龙真型法》,与牛角大魔硬碰硬。 两人从南打到北,从天上打到地下,冲散了云彩,打崩了山体,截断了河流,最后李澈略输一筹,牛角大魔被生生打散。 炼体一道就是如此直接,硬碰硬下,强就是强,弱就是弱,一目了然。 虽然李澈败落,但他的实力却得到了季良元的认可。 后者大喜过望,将事情一五一十如数告诉李澈,并相约在大约四、五个月后动身,一齐前往凹凿冻原。 之后李澈在前夜吃酒的酒楼内调整休歇了数日,便告辞离去,回转了观星楼内。 直到现在,他双臂都还有些使不上劲,微微酸麻,就像是在年轻入行还未习惯的码头伙计做了一整日重活般难受。 李澈拳头捏紧放松数次,感受到血液泵入后,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处理堆积的文书…… 直到夜里快要子时,他才将所有的文书处理完毕,该签署姓名的签署姓名,该戳印的戳印,该知晓情况的肚内做到有数。 李澈长舒出一口气,活动活动胳膊,起身重新烧了壶热水,冲泡新茶,稍事歇息后,来到了卧榻之上。 奔波了月余的功夫,功课落下了不少,与季良元一战,牛角大魔又有伤损,是时候沉下心来好好修炼了。 他盘膝落座,闭目凝神,摒除杂念后,取出来丹药,一口吞服下,开始修炼…… 次日一早,李澈将处理好的文件交予闻良,让其送去给何朋尚。 暂且没有事务要忙,他便取出来了《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开始研习这门御虚魔洞的顶阶功法。 他嘴里喃喃有词,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又时而恍然,研读良久,才将双手分置于头顶与丹田,掐诀开始修炼。 牛角大魔从虚空中走出,环护在他身侧。 残破的手臂,断折的肋骨,缺了一角的头颅,一阵阵黑光从他与李澈交连的脊骨根部荡漾洒出,涌向体表,残损的身躯开始以肉眼不可视察的速度徐徐修复…… 修炼无岁月,又没有要事打扰,四个多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这一天,李澈白日里知会了何朋尚一声,仍旧趁着夜色悄无声息走出观星楼,离开了建阳。 他一路御剑飞遁,只在中途稍做调歇,耗时二十余日的功夫,来到了南露洲西北极地。 李澈取出来一张牛皮地图,在图上稍加辨认,又四下一望,认准了一座山峰,按落剑光。 “哦?道友也是此次同行之人?”
他还没有站定,就见到霜雪纷飞的山峰顶上,有一个人影十分随意的站在悬崖边。 李澈惊疑,盖因方才在空中时他并没有发现此人,哪怕此时此刻此人就在眼前,灵识扫过,却丝毫没有半点反应,恍如扫察过空气一般,极为诡异。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对方一身修为远超自己,灵识碾压,你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要么就是对方有极为玄妙的遮蔽灵识探查的秘术。 前者可以先排除,对方开口后,李澈能够很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上金丹中期的法力波动,分明就是修习功法独特或者有相应的秘书加持。 “道友也是季兄邀请来的?”
李澈走近两步,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个形貌极为亲蔼的男子。 他身高约有七尺半,娃娃圆脸,五官柔和,粗眉大眼略带笑意,一身亚麻薄衫蓬在身上,极为自然。 “商清派贺升林。”
娃娃脸男子拱手笑着招呼。 商清派……李澈心下一惊,记起来季良元曾与他说过还另外邀请了几人同行,回礼道:“宸……成海李氏李澈。”
他一时口误,险些“宸虚派”三个字脱口而出,好在反应还算机敏,临时用成海李氏做过遮掩。 “成海李氏?”
贺升林面露疑色,“九五真宫治下的那个成海李氏?”
李澈不动声色,“有何不妥?”
贺升林一怔,笑道:“没有,是贺某人记性不好,听见道友称呼季良元为‘兄’,还以为是哪位大派或者大族弟子,一时没往成海李氏上靠去想。”
他没有说的是,看李澈的精神面貌,怎么也不像是小氏族出身,尤其提到季良元时候的随意语气。 李澈心中一凛,当即给此人打上了心思缜密的标签。 “我同季兄认识久矣,”没有与他在这上面多说,李澈撇开话题,“此处只有贺道友一人,季兄他还未到?”
“除我之外还有一人,他到的更早一些,等得气闷难受,就独自去左近逛逛。”
贺升林也没有过多纠缠。 李澈“哦”了一声,问道:“贺道友清楚此去共有几人同行?”
贺升林摇头。 两人没再说话。 等了小半日,打天边慢悠悠荡来一道清亮遁光,落到了这座山头上,一个头戴方巾,宽袖博带的书生显化出身形。 他腰悬宝剑,手摇折扇,五官俊朗清爽,整个人说不出的儒雅与飘逸。 他见到李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也没打招呼,遥遥点了点头,就顾自在悬崖上来回走动,欣赏雪景,时不时轻吟两句诗词。 李澈略有些好奇,打量了几眼才收回目光,心中却忖道:商清派、云庐书院……这季良元好广的人脉。 三人自管自在这座山峰悬崖上静待了半多时辰,天外飞来了两道遁光,一道金黄耀眼,一道月白迷蒙。 “哈哈!季某来晚,叫三位久等了!”
一声高喝传来,李澈、贺升林以及那名云庐书院弟子循声望去。 却见两道遁光飞速疾行,初见还在天际,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在眼前,季良元的身影自金光显出。 他依旧是那般惹眼,一身龙袍胸口大开,露出内里壮实的肌体,双手袍袖高高搂起,半点不见宽严。 不仅没有佩戴头冠,更是连束发用的木簪也没有,一头长发就随意披散在肩。 但配上他浓眉大眼、宽口阔鼻的五官,偏偏还极为相合,透露出一股放旷不羁的气质,荡然肆志,跌宕由心。 唯一不同的是,相比数月之前,如今的季良元修为精进不小,已然功至金丹中期,一举一动间威势更胜此前。 另一边月白光芒也随之消散,出来的却是一名女子。 她五官标致,姿容秀美,虽不施粉黛,但一身月白色拖地长裙将她肌肤衬得雪白,头戴玉树发冠,雍容大气,让人不自觉生出“只可远观”的念头来。 这位一落下,目光轻飘飘扫过李澈三人一眼便不再多看,只是侧首深情望着季良元。 季良元见到李澈三人略有些玩味的神色,少有的露出尴尬表情,轻咳了一声,复又说了一遍,“三位,久等了,季某来晚了。”
贺升林“呵呵”一笑,“不晚,左右不过多等了半日功夫,正好打坐回气,稍作歇息。”
李澈与那云庐书院的弟子也跟着说了两句。 季良元笑道:“三位已经都认识了?”
李澈听见他说起这个,先笑着道:“季兄,这位商清派的贺道友我已经认得,只不过我成海李氏的声名实在不显,不是那嘉峻李氏,贺道友虽然没说,但我估计他是对我的身份存疑的。”
成海李氏……季良元一怔,不过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李澈的用意,笑着配合道:“哈!贺道友,李兄确是我九五真宫治下成海李氏弟子,是我请来的人。”
贺升林颇有深意笑道:“成海李氏……或许吧,不过我却没说不信他是季兄邀请来的。”
“嘿……” 季良元耸了耸肩,也不过多解释,摆手向那书生道:“这位是云庐书院的慎丘华道友,想必你们应该听过他的名字,至于我身边这位……乃是玉琼派辛念珍辛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