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朋尚摇了摇头,不解道:“我一向对这种坚持己见的人很佩服,但那也要分情况,何故这方程弘就要怀疑监正,难道仅仅因为一味魔门毒药?”
在他看来,李澈身为宸虚派掌教真人座下唯一的弟子,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纵使用毒这种手段说出去不大好听,但那是在生死之际,有什么难堪的? 偏就这方程弘抓着李澈不放,好像这致命毒药是他调配出来也似,要追根究底。 鲁墩方才与李澈确认过事情来龙去脉,本也对这毒药的效用感到好奇,没想到无疾而终,一时也有些意外。 不过一样,他也不觉得李澈在这件事情中有什么错误,毒药的来源是御虚魔洞,毒药的使用是因为涉及到自家生死之危,李澈只是权宜之举。 他想了想,问道:“古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罗桦抚须道:“那边……” 李澈听着他们谈话,一个个都没有怀疑自己,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而造成这一原因的,还是他自己没有很好的认清自己的位置。 是啊……谁会觉得宸虚派掌教弟子说的话会有问题呢? 他还是心里鬼祟,先入为主,本末倒置,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密谍这一身份去印证匹配,实际上,两者之间根本接连不在一起。 我用毒药,你可以怀疑我私自配比毒药,可以怀疑我的为人用心,但怎么就能想到他李澈是伏罗派派来的谍探呢? 毫无由来。 念及此处,李澈心头微松。 “监正?监正?”
“嗯?”
李澈回神,见到何朋尚正在唤自己,其余人也都望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何朋尚笑道:“监正,我们方才在说去看看古姑娘?”
李澈才松落下的心复又吊起,却也知道这是躲不过的,道:“好!”
几人先后起身,来到了楼层隔壁的客房内,方程弘坐在此处等耐,见到几人,微微颔首。 越过屏风,曹巧巧仍旧陪护在床侧,一眼望来,就对几人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澈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古亦绿,轻声问道:“还是没有动静么?”
曹巧巧点了点头。 何朋尚偏首道:“风师弟已经看过了,古姑娘可能就在这两日里醒来,监正勿急。”
经由风炀杰前次的表态,何朋尚已经不再对这位精通毒道的弟子充满成见,也知道他只是按命令办事,本身并非针对谁来。 “哦?”
李澈稍感意外,讶然道:“如此确定?”
风炀杰点头,解释道:“毒道与丹道不同,除了药理外,病理也是我等要学究的一部分,古姑娘的伤势已经尽复,目前来看,很明显就是伤到了心神。”
“我虽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宝贝,但针对这种伤势,是有几味通用的药材可以拿来疗伤的,正巧我身上带着一种,已经让巧巧姑娘研磨后让古姑娘服用了,大概今明两日就会起效。”
方程弘饶有兴趣看着李澈,眼神里满是戏谑。 “是吗……多谢风师兄。”
然而到了这时候,李澈反倒像是接受了命运一般,居然突地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风炀杰摆手,连称不需。 何朋尚见状,索性叫来了仆从,“去隔壁安排一桌酒席,多备些酒菜。”
天色已黯,事情都已经办完,剩下的不在掌控之中,这一回罗桦、鲁墩几人互望了眼,并没有拒绝。 席面直接从建阳城内最好的酒楼里送来,不旋踵,便已将安排妥当。 何朋尚有心,另还让仆从特地准备了一笼精美的糕饼与花茶,在几人落座开席前,先将东西送到了隔壁曹巧巧手上。 几人都有法力在身,须臾便可将酒力消化,倒也不怕误事,你一杯,我一盏,气氛颇为热闹。 甚至何朋尚与方程弘,两人在场面上也走了几个来回,没有先前那般互看不顺眼,直到夜深,几人才回到各自房内休歇。 次日天才蒙蒙亮,几人只觉方才躺下没多久,便被各自的仆从通告——古亦绿,醒来了! …… 李澈匆匆忙赶到八楼,古亦绿房门外,除了何朋尚等人,张静也等候在此,正一齐在说些什么。 何朋尚见了他来,面色微变,所有人都噤声望向他,就连一直针锋相对的方程弘也满脸复杂。 李澈眼皮微微抽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监正……”何朋尚缓缓开口,“古姑娘醒来了……” 李澈点点头,强自镇定,望向张静,拱手道:“张丹师,现在方便进去看看?”
“这……”张静面露难色。 这却又怎么了……李澈很是不解。 罗桦摇头道:“诸位,不要支支吾吾了,直接告诉李监正吧。”
张静见状,犹豫着开口道:“李监正……古姑娘的确是醒来了,不过却也……却也失忆了!”
“什么!”
李澈愕然,“失忆了?”
张静点点头,“小徒陪护在古姑娘身侧,她一醒来便通知了我,我想着你们才休息不久,便先去看了眼,却发现古姑娘已经失忆,只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其余统统都给忘却了……” 李澈满脸震惊,随即一股庆幸涌上心头,待再回味,也不知该说是为古亦绿醒来高兴,还是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 方程弘尤不死心,问道:“什么都忘了?会否……会否太巧了?”
张静皱眉。 一旁的风炀杰忍不住道:“这巧什么?古姑娘是伤到了心神,这种伤势本就很难道清后遗症,古姑娘只是失忆已经算幸运,难道失了神智,甚至于痴呆才是不巧?”
“这……”方程弘第一次觉得自己口齿不利索。 何朋尚走近到李澈边上,看他恍惚的神情,轻声道:“监正,我们进去看看?人没事,醒过来了,比什么都好!”
李澈缓缓点头。 张静在一旁道:“你们待会尽量少与她说话,她方才醒来,还很疲乏,简单聊几句,探望两眼就好。”
中人点头。 入内之后,就听到古亦绿柔弱的声音传来。 “巧巧,我们进来了?”
张静走在最前面,于屏风前满下了脚步。 “啊……稍等!”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曹巧巧,道:“老师,进来吧。”
张静这才提快脚步,来到了屏风后。 李澈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披斗篷,靠在床头的古亦绿。 此刻的她,一手正捏着斗篷上的对襟,满脸好奇地望着进来的一堆人,而目光,最后在李澈身上停留,微微恍惚出神。 方程弘见状,心头一振。 李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神色略微有些异样,不过除了方程弘,并没有人觉得不妥,只当他是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 张静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握住古亦绿手腕,并指按在脉搏上,柔声问道:“古姑娘,现在感觉如何?”
古亦绿收回目光,展颜笑道:“多谢前辈关心,亦绿一切都好。”
张静握着她的手,一指李澈几人,问道:“你可认得他们?”
古亦绿目光一扫,略过了罗桦、风炀杰、鲁墩,略过了方程弘、颜沛,在何朋尚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又回到了李澈身上。 “这两人……”她指了指李澈与何朋尚,却也没有把话说下去。 “没事,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张静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慰。 古亦绿的手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拉着李澈心脏,伴着她缓缓抬起,心脏也高高吊起,又伴着她放手,颤巍巍落下。 只是还没有静定,一旁的方程弘按捺不住了,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道:“古姑娘,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静皱眉,瞪了他一眼。 古亦绿低头思索,“之前……之前……” 她目光渐渐出神,飘忽不定,没有焦点,突然就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给吓到了,把一旁陪护的曹巧巧也给惊了一惊。 张静见状,按在了她单薄瘦削的肩头,对一旁的方程弘低声喝道:“我不是才说了么,简单聊几句可以,为何要问这些?”
方程弘抿了抿嘴,没有解释。 古亦绿脸上满是惊惧后怕,颤声道:“我记得……我记得……有人要杀害我!”
张静将她搂在怀里,手在她背上来回轻抚。 方程弘深吸口气,走进了一步,问道:“古姑娘,谁要杀害你?”
张静目露怒色,正要让他不要再问这些问题,谁知道古亦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她,赤着脚,穿着斗篷就翻下了床榻,“有……有人要杀害我!”
事发突然,张静怔了一怔,只来得及叫道:“拦住她。”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奔逃出房外,哪知道经过屏风时,古亦绿一把挽住了李澈手臂,紧紧躲在了他身后,喃喃自语道:“只有你保护我……只有你保护我……” “这……”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李澈自己也大感意外,犹豫着抬手,在她背上轻拍起来。 何朋尚冷笑道:“就这样还有人怀疑监正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颜沛也走近了方程弘身侧,轻声道:“前辈,我们……应该是错了吧?“ 方程弘满脸铁青。 他对自己的敏锐直觉一向很是自信,怎么就能料到今日的情况? 面色甚至有些狰狞,他走近两步,还想要说什么,罗桦却一把拦住了他,“够了!方师弟,适可而止!”
方程弘猛然惊醒,再看向古亦绿那京剧的神色与簌簌发抖的肩头,只能苦涩道:“我明白了。”
说罢,他朝颜沛道:“我们先走罢。”
……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李澈安抚许久,古亦绿才静定下来,不再抽嗒。 张静过来将古亦绿扶住,朝李澈一笑,将她搀扶回了床上坐下,这才道:“李监正,你们可还有事?若没甚紧要的?不如……” 李澈点点头,心中无比松落,道:“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何监副,罗师兄,我们先走吧?”
几人应声,来到了隔壁房内。 罗桦沉吟了会儿,问道:“风师弟,你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风炀杰点点头,“是的,罗师兄,怎么了?”
罗桦道:“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早些回门派才好,不都有事要忙么。”
她转头望向鲁墩,“鲁师弟,你呢?”
鲁墩想了想,“我也都处理完了,哦!临走前我再去看看那猪妖,看能否问到别的情况。”
“今天应该都处理得完了吧?”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罗桦点头,转首道:“李监正,何监副,那我们今日晚些回转门内,就不多叨唠了。”
李澈客气了两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罗师兄,你们路上可还能带个人?”
“谁?”
罗桦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古姑娘?”
李澈点了点头,“以古姑娘如今的身体,哪怕恢复了过来,也肯定不适合马上再在观星楼内任事,所以我想着干脆送她回门内,古师叔亲手照料,肯定要更无微不至。”
罗桦犹豫道:“我是不成问题,关键是……古姑娘如今的身体,是和长途舟车劳顿?我担心她……” 风炀杰朝罗桦与李澈一笑,开口道:“这倒不成问题,我手上有一件法舟,速度虽然稍慢一些,但却非常平稳,最适合长途载人,定然与陆面无异。”
罗桦讶然道:“有这等宝贝?那便无碍,左右不过满上一些,没甚麻烦的。”
李澈拱手,谢道:“有劳三位师兄了,到了门派内,将古姑娘送到功德殿古淮古师叔处即可。”
三人摆手称客气。 再又坐了一会儿,鲁墩起身,何朋尚带着他去见了趟蛮猪王,之后便回转,与张静沟通好后,一齐便将古亦绿送上了法舟,在观星楼外飞遁远去。 看着飞舟消失在天际,李澈忽然想到了方程弘与颜沛两人,不知他们去了哪里,一问闻良,方才知道,原来早前他们两人就已经告去,说是另有事务在身,急着赶路,先走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