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李澈满脸疲惫之色,回转至自家府内。 白日拜师礼后,他在颜真人的带领下,拜见了宸虚派内另十三位紫微主星,以及他们的座下弟子。 再还同几个诸如杨文瑶,这些与颜真人辈分关系极亲近,有资格参与进这场拜师之礼的弟子打过了照面。 之后所有人就在规仪殿导引下,于星祠外的广场上分相落座,举办了一场宴席。 期间自然少不了李澈敬酒,一圈下来后,纵是他乃修道之人,又是浅尝辄止,也有些晕头转向。 这场宴席持续了数个时辰,前半场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及至后半场,李澈敬过了酒,便有不少同辈弟子也来劝酒。 自然,这些人里有诸如松良稷,李巾纭,宁泰清,或者杨文瑶这些欲与他交好之人。 更也有一些面色冷然,摆明了只是来走个过场,对他不冷不热的弟子。 李澈也不管是谁,一一陪罢,待到最后,已是站不大稳,舌头也有些发麻。 不得不用法力化散酒劲,否则他还真怕自己酒后失言,说出一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见他坚持了这许久,才动用法力,倒也没有说些甚么,几个爽快的甚至在一旁抚掌,赞叹李澈的酒量。 既然作为主角的李澈已经力有不支,那这场宴席,便也差不许结束。 此时已快要申时,所有人互相告辞,三三两两离去。 颜真人便将李澈带回了寰霄星宫,先等他以法力把酒劲全数化去,再才开始指点他,筑基时候须要注意的要点。 李澈自然全神贯注,聆听教诲,待传道结束时,天色早已黯下。 他恭恭敬敬告退,随后就回转往了居府。 这会儿已是酉时,李澈先饮了一盏府内山壁滴流而下的清泉水,稍坐了一会儿,便转去府内汤池沐浴。 他双臂横展,贴靠在沁凉但不会刺骨的卵石边沿,仰首望着主府打磨得光洁如洗的吊顶,心思如浴池内的水面一般,开始泛起一波波涟漪。 今日这一套庄严肃穆,完备郑重的拜师礼下来,让他心中不由得感慨良多。 他打小就是个游街小乞,从来就是所有人眼里的边缘人物。 而今日,成为了灵门第一大派掌教真人的座下弟子,却让他尝到了备受瞩目,人人以己为中心的滋味。 在颜真人的引领下,毋论谁人见了他,哪怕是那一十三位实力与权力皆为极巅的紫微主星——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与他笑颜相对。 若然如此倒也罢了。 经受过伏罗派那位锤炼的李澈,对于世事看得极为通透。 知道这些人看得起他,绝大部分是因为颜真人的缘故,再就是嘉峻李氏的出身也有所影响,而绝非是他自己折服了这些前辈。 毕竟,他一个筑基也未的弟子,连修道资质究竟怎样都还看不清楚,谁又会真个把他当一回事呢? 甚至他们座下的一部分弟子,也都是这般看法。 故而李澈脑袋里很拎得清楚,并没有飘飘然,不知所以。 真正让他心生波澜的,却是颜真人对待他的态度。 作为一个自小无依无靠,走到哪都要受人白眼的游街孤乞。 李澈在成人后,对于旁人待他时,所流露出来的情感态度极为敏感。 颜真人虽然有些不苟言笑,但对他的关心照顾却不是做作,白日里还看不出太明显。 但方才在寰霄星宫内,一对一指点他修炼时,李澈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诚挚。 那是真把他当成弟子在教诲的。 李澈之前有这种安适舒心的感觉,还是在与将他领入伏罗派内,那位童子模样前辈相处的时候。 彼时被捎带在柳枝上飞遁,那位前辈见他对脚下的山川胜景尤为感兴趣,还特意按低了飞遁高度,好让他看清楚些。 之后一路上,更是主动与他聊了许多志异趣事,让那会儿从未受过旁人如此对待的李澈受宠若惊。 甚至可以说,李澈如今对于山川游记、志异故事这么感兴趣的原因,与其人的影响有脱不离的干系。 只可惜,这位前辈将他带进伏罗派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不知是因为他被安排潜伏入宸虚,在伏罗派内销声匿迹的缘故,还是说对方根本就忘记了有他这么一个人,再没来找过他。 李澈长叹出一口气,一时思绪万千。 他不禁想到,若果说灵门与玄门之间能够重修交好呢? 要是这样,他在宸虚派内的所有,能不能够得以保留呢? 想到这里,李澈面色忽然一阵煞白,手掌重重拍在浴池水面上,直立起身。 他静默一阵,又叹出一气,暗忖道:“玄修、灵修,玄门、灵门,两方之间的龃龉不知长存已有多久。 我期以一己之力,改变如此现状,简直与痴人说梦无异,还是不要朝三暮四了罢!”
李澈拭干身子,换上新衣,回了卧榻上,脑袋里却仍还在劝说自己。 “人生在世,路途迢迢,总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机会,或许比现在的选择要好,或许比现在的选择要差。 但若仅仅以此为导向,觉得这个好,就抛弃了眼下选择,之后又觉得那个好,再又没有坚持住,那却有甚么意思呢? 伏罗派的前辈将我领入修真界,告别了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凄惨乞儿生活。 如今就因为在宸虚派内所受到的种种优待,难道我就要沉溺其中,丝毫没有立场可言,开始考虑背弃本门了吗?”
虽这般想,但李澈面色却还是有些挣扎。 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拍了拍着自己脸颊,轻语出声道:“莫要忘本。”
做出了决断,他呼吐出口气,不再去纠结这些,而是起身至书桌前坐下,取来了纸笔,把今日所见所闻全数记录在册。 重点则是宸虚派内的那一十三位紫微主星,以及他们座下的那些弟子。 做罢,他折起纸张,包好信封,本欲收入左手的蝰骨盾内,不知为何却又想到了颜真人教导他时,那尽心尽责的模样。 略一犹豫,他转把信封收入了宸虚派制式的那枚储物囊袋内。 随后就躺倒在暖阳宝玉卧榻上,沉沉睡去,打算好好休息一晚后,准备筑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