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到了不能下床,说话也十分吃力的地步。寝室中分外静谧,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龙映真、傅鼎铨和反应都守在面孔消瘦苍白的朱聿鐭身旁,他妈朱聿鐭轻轻的扬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然后又一根一根的收回去。傅鼎铨问道:“皇后娘娘,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龙映真想了半晌,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道圣旨,递给傅鼎铨道:“傅大人,派人将这道圣旨送到南京去。”
朱聿鐭和龙映真是在大明风雨飘摇的时候相识相知,结为了伴侣,所以,龙映真对朱聿鐭的想法可以说是最为了解的。同时,她又知道,朱聿鐭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继位,同时还要他们兄弟和睦,他自然是千依百顺。傅鼎铨沉默半晌,问道:“皇后娘娘,微臣能看这道圣旨吗?”
此时已经到了大明王朝最为紧要的时刻,龙映真伏在朱聿鐭的耳旁,轻声问道:“陛下,傅大人可以过目送去南京的圣旨吗?”
朱聿鐭微微颔首。龙映真将圣旨递给傅鼎铨。傅鼎铨看时,心中大吃一惊,显然,朱聿鐭这样的安排就是后事。龙映真待傅鼎铨看完,道:“傅大人,发出去吧。”
“微臣遵命。”
大明朝的四员独当一面的大将同时被押入了南京的诏狱,有大明以来,这是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情。或许有人会问,朱元璋杀且杀了那么多,这只是将四人关进了诏狱,怎么能说是有大明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呢?朱元璋确实杀了不少的功臣宿将,但是这种独当一面的大将,一次关押四个,却是没有的。朱元璋时代独当一面的大将有哪些?徐达、常遇春、傅友德、冯胜、李文忠、蓝玉。李文忠死于洪武十七年;徐达死于洪武十八年;蓝玉死于洪武二十六年;傅友德死于洪武二十七年;冯胜死于洪武二十八年。没有在同一年被杀的,而且徐达和蓝玉被杀之间隔了八年。就在傅鼎铨去发圣旨的时候,朱聿鐭又对张英轻轻招了招手。张英一愣,他没有想到朱聿鐭会唤自己,他凑到朱聿鐭面前,轻声问道:“陛下,微臣在。”
“万……元……吉……何……楷……赐……死……”朱聿鐭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张英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瞬息之间,炸出了一身的冷汗。万元吉、何楷是朝中仅次于苏观生的一等一的大员,陛下突然要“赐死”,这如何能让张英不惊不怕。他在这里耍了一个滑头,对龙映真道:“皇后娘娘,陛下说什么,微臣听不清楚。”
龙映真向将自己的嘴巴凑近朱聿鐭的耳旁,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朱聿鐭道:“万……元……吉……何……楷……赐……死……”龙映真听到这个话也吓了一跳,道:“陛下,万元吉、何楷都已经下了诏狱。”
龙映真的意思是,他们都已经被关起来了,何必要杀死他们呢?“赐死!”
朱聿鐭瞪着双眼看着龙映真。因为朱聿鐭这几日瘦得厉害,人一瘦就双眼突出,更兼朱聿鐭瞪着双眼,使龙映真看了心中恐惧。龙映真忙道:“陛下莫急,臣妾这就让张英去草拟圣旨。”
张英赶忙草拟圣旨,他一面拟圣旨一面对龙映真道:“娘娘,万元吉与何楷都是朝中重臣,真的要赐他们自尽吗?”
龙映真道:“既然陛下有了口谕,怎么能不遵从?”
张英道:“可是陛下如今病重,在重病之中说下的圣旨能确信吗?如果现在我等下了圣旨,到了京城,万元吉大人和何楷大人自尽了,陛下病愈之后后悔,如何时好?”
龙映真听了张英的话,陷入了沉思,良久过后问张英道:“依张大人之间,如何是好?”
张英道:“傅大人马上就会回来,等傅大人来了,再商议商议如何?”
龙映真道:“行,就依张大人。”
“快……快……下旨!”
朱聿鐭开始催促。不多时,傅鼎铨回来。张英将朱聿鐭要杀万元吉和何楷的意思告诉了傅鼎铨。傅鼎铨也陷入了沉思。良久过后,傅鼎铨对龙映真道:“娘娘,陛下向来主张慎杀。此时此刻,陛下病入膏肓,却要杀万大人和何大人,着实难以说明,这是陛下的真实意思。”
龙映真问道:“那以二位大人的意思呢?”
“等等,人脑袋砍了就长不出来了,一切等陛下清醒过后再行决定。”
张英也不无顾虑的问道:“陛下清醒,追究下来,如何时好?”
傅鼎铨道:“陛下追究下来,下官一人承担。”
龙映真道:“既然二位大人都这般说,那就依从二位大人吧。”
无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都躲不开死亡对他一生的终结。许多伟大的人物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都希望后人沿着自己的脚步走下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概莫如此。可是,真正听从先人安排的子孙又有多少呢?都自以为比开创基业的先人聪明,从自以为是开始,最后到各行其是结束,概莫能外。蔡东藩先生的《五代史通俗演义》开篇的一段话特别有意思:……其实是太平日久,朝野上下,不知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一味儿骄奢淫佚,纵欲败度,所有先人遗泽,逐渐耗尽……崇祯之亡,正是如此。终于,朱聿鐭没有能力再来向龙映真、傅鼎铨和张英追究罪责,因为他再也没有醒来。大明绍武皇帝的人生定格在了大明绍武十六年八月的某日。他在身前一共下了六道圣旨(包括要杀万元吉和何楷的),除了杀万元吉和何楷没有落实,基本上也都施行了,但是最终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大明太子朱抗虏能不能坐稳江山?屯田制能不能够长久的施行下去?往沉睡之地移民能不能成功?倭国能不能成为大明在东海外的四个行省?大明的铁甲战舰能不能纵横海洋?华夏能不能在现代文明即将到来的前夜牢牢的掌控住科学技术和政治制度的制高点?至于吴三桂这些癣疥之疾的最终结果到底会怎么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