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三日,过了黄河,进了山东,到了济南,当日晚上船靠上了岸。朱聿鐭说要下船活动活动筋骨,于是众人也都跟着下了船。朱聿鐭不准惊动当地的衙门,故而,朱聿鐭等一行人也就是顺着河堤闲游。朱聿鐭在济南休息了两天,饱览青山秀水林泉寺观,什么千佛山大明湖游了个遍,然后去了趵突泉,准备品尝一下用趵突泉的泉水泡出来的茶。趵突泉位于泺源堂前。北临泺源堂,西傍观澜亭,东架来鹤桥,南有长廊围合。如今天下也太平了数年,以趵突泉为中心四面八方开设了许多的茶棚、饭庄。尤其是来鹤桥前后的三里多长的铺着青石板的窄街道又热闹起来,人多得像赶集一样。朱聿鐭等一行人在一处名叫泰安茶庄的地方寻了张小桌子坐下。刚一坐下,一名茶博士过来道:“客官要吃什么茶?”
朱聿鐭笑问道:“你这里都有什么茶呀?”
茶博士道:“回禀客官,小店的茶有玉液长春、龙苑报春、万春银叶、探春、先春、次春……”不待那茶博士将茶名报完,朱聿鐭笑问道:“这春那春,一年能有几个春?”
茶博士笑道:“回禀客官,一年虽然只有一个春,当年年都有春,小的祝客官一春更比一春旺。”
这话一出,朱聿鐭哈哈大笑:“好,你这茶博士会说话。那就——”朱聿鐭看向刘文秀、马元利、傅鼎铨和张英道:“你们吃什么茶?”
刘文秀道:“您老说吃什么茶咱们就吃什么茶。”
朱聿鐭道:“既然茶博士说要一春更比一春旺,那咱们既不要长春,也不要报春,咱们就吃个万春吧。”
茶博士道:“客官稍待,小人这就去给客官去泡。”
茶博士去泡茶的功夫,朱聿鐭又向四周望了望,忽见一群一群的香客,背上斜背着黄布包袱,里边裹着香表,包袱外贴着红纸,上写着“朝山进香”,打从自己的桌旁过。这些善男信女经长途跋涉,风吹日晒,个个面目憔悴、黧黑。他们的脚上和裤筒上带着黄色的征尘。朱聿鐭让石虎头去喊过两名香客来。一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名是一个四十多岁(问过后才知道是四十多岁,初看之下,还误以为是位六十多岁的长者)。这个时候茶博士泡好了茶水,端了上来。朱聿鐭道:“茶博士,给这二位搬凳子,给他们也各来一杯,也让他们歇一歇脚。”
刘文秀、马元利等人知道,朱聿鐭这是要体察民情了。两名香客坐定,朱聿鐭问道:“二位先生,何方人氏啊?”
年青的道:“回禀老爷,小人是德州人氏。”
年长的道:“老汉登州来的。”
朱聿鐭问道:“是来林泉寺还愿的?”
两人点头。朱聿鐭问那年青的道:“家里的活忙完了?”
那年青人道:“早忙完了。现在都是屯田所,干起活来,全村的男女老幼一起上,有多少活做不完呀?”
朱聿鐭问道:“那你来还什么愿?”
“媳妇给俺添了个儿子,所以来还愿。”
“恭喜恭喜呀。”
朱聿鐭问道:“家里添了人丁,那有吃的吗?”
那年青人道:“当今陛下圣明,俺家的婆子从生儿子那天起,就算是屯田所的人了,吃的喝的,都有都不愁。”
朱聿鐭又问那年长的道:“这位先生,那您来还什么愿啊?”
那年长的道:“俺没什么愿要还,当初天下大乱,为了活命,东奔西跑。当初建虏要俺剃头,俺不剃头,他们要杀俺,俺就跑到林泉寺里当了和尚。后来天下太平了,我就还俗回了家,这一回家里的活都忙完了,想来看看当初救俺性命的师傅。”
“好!”
朱聿鐭竖起大拇指道:“有情有义,不忘旧恩。”
“那您这是来做什么啊?”
年长的问朱聿鐭道。“我也是乘着家里的活忙完了,带着几个叔伯兄弟们出来游览一番。”
两名香客走后,朱聿鐭又拉着茶博士聊天。朱聿鐭问茶博士道:“小伙子,现在这儿算热闹吗?”
那茶博士道:“客官,这个热闹您得看怎么说。”
“那你说怎么说?”
茶博士道:“以前也热闹,逃荒的,要饭的,跑反的,也热闹,可是就是这茶没人喝得起。”
“那现在了?”
朱聿鐭又递了一杯茶给那茶博士。茶博士呷了一口茶,道:“现在没有逃荒的,要饭的,跑反的,哭的哭,闹的闹,喊的喊,叫的叫,论热闹现在不如当初,但是现在喝茶的人多了呀,大家伙清闲的时候,都会来这儿坐坐,喝口茶,聊聊天。”
朱聿鐭问道:“那你是觉得屯田好,还是各家种各家的田好。”
“屯田好。”
茶博士想也不想就回答。“好在哪里?”
这是朱聿鐭最想知道的。茶博士道:“各家种各家的田虽然收得多,但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交不上朝廷的税银,那就得卖田卖地,等年景好了,这田就是别人的人,与咱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而且过去那一年农忙的时候,不因为争水要打死人啊?现在好了,一旦遇到天灾,大家伙一起上,而且如今各个屯田所之间还挖了引水的水渠,遇到旱灾的时候就从别的河里面放水过来,遇到水灾了就用水渠往别处分洪,以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张英道:“各家种各家的田,也能挖水渠啊。”
茶博士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不屑的嘿嘿一笑:“这位客官想来就不是种田人出身。”
“这话怎么讲?”
张英问道。茶博士道:“这位客官,俺是参加过挖水渠的,这挖水渠可不是小事。各个屯田所之间先得商量好了,水渠从哪里走,要占哪里的地,挖哪里不挖哪里,还得所有的屯田所都得有水渠过,这是一家一户做得好的?再说了,挖水渠那得多少劳力?都去挖水渠了,那田谁来种?当初就咱们济南城为了挖水渠,朝廷出动了官军,听说那官军的军帅是响马出身,杀人不眨眼……”朱聿鐭知道,这是说的马重禧。“可是没成想,这军帅也和咱们一起挖,俺敢把这话说得死了,没有屯田所,决然没有水渠,没有这水渠,那就还得靠天收,有没有饭吃还得看老天爷的脸,那里有现在悠闲的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