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车间。云顾站在车间里,闻着满鼻子的白磷味,只觉得自己几欲晕厥。他是在第四火柴厂工作不假,但是从一开始就没下过车间,总务科的工作基本上也不用接触车间,就算有时需要来,也只是在门口。可现在他不仅来了,而且还站在车间的最里面。越是难受,他便越是咒骂李铭昭和贺厂长。“别让我抓到你们的把柄,要不然,我一定要让你们永无宁日。”
嘴里咒骂着,但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这个处境,根本没有能处置这两人的机会。李铭昭就不用说了,凭借一个春熙街赚的盆满钵满。而贺厂长更是在处理了他之后,在厂里混的风生水起,其余几个副厂长根本比不上他。而他现在沦落到车间,早年在总务科结交的人恨不得见着他都绕道走,没人会帮他做什么。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在第二车间待着,等着退休。好在他不需要和其他工人一样干那么多活,甚至可以就在车间待着,什么都不做。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对李铭昭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李铭昭,他现在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总务科科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想着,他拿起茶缸喝了一口茶。苦涩的茶水,喝的他直皱眉头。现在变成了工人,工资更是少了不少,根本没钱继续买之前喝的好茶。现在茶缸子里泡的,还是最便宜的茶叶。正嫌弃着茶叶味怪,忽然瞧见有个人慢悠悠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云顾认得这个人,曾经和他还有过纠纷。那会儿厂子里分房子,两个人可是大干了一场。云顾也是个记仇的,让这个工人一家子现在都还挤着那个十几平的小破房子。就因为这件事,前些日子还拎着一堆礼品找他求情。但是云顾心高气傲的,又向来不会做人。一瞧着是他,直接给骂了出去。云顾倒没想到这个人的来意,还坐着椅子上喝茶。却忽然看着这人走到了他跟前,二话不说,先是一巴掌拍到了他头上。他一点防备没有,被拍了个正着,连带着手里的杯子,也一起扣到了地上。云顾喝茶用的是个搪瓷杯子,抗摔是抗摔,到底是没水泥地硬。这么一摔上去,搪瓷直接摔掉了个大口子。“姓孙的废物,你抽风了吧!”
云顾现在也是个暴脾气,当即骂了起来:“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孙源闻言冷笑了一声,撸起袖子等着云顾:“云顾,大家可都在干活呢,你缺胳膊还是少腿了,在这儿闲着?”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总务科的科长吗?”
云顾拧紧了眉头,虽然很想反驳自己就是不用干活,可他知道,要是真这么说了,自己肯定会得罪一大片人。想了想,他道:“我不过就是休息一会,你算老几,梅主任都没说话,你反倒过来管东管西?”
“管东管西?”
孙源扬起了脸,道:“我还就是要管了。云顾,从今天开始,我是你师傅,你归我管。”
“刚才的我不跟你计较,以后记得,跟我这个当师傅的说话,态度放尊重点。”
一边说着,孙源一边挥着巴掌又给云顾头上来了一下。听着这话,云顾直接瞪大了眼睛。头上的疼都压不住他的惊愕,新来的工人的确应该有个师傅的,可是他不一样,他下车间养老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师傅。现在突然冒出来孙源当他的师傅,绝对不是孙源相当就当的。按照惯例,应由车间主任指定,到了这里,便一定是梅主任指定的。可是梅主任忽然给自己指了个师傅,偏偏还指了个自己的仇人……要说里面没有什么隐情,云顾是不相信的。因为这样的招式,他之前也用过。“孙废物,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了,你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以后我一定收拾不死你。”
孙源之前在云顾这里受足了气,这会儿可以骑在云顾头上作威作福,哪里还容得下云顾耍威风。当即一巴掌拍了下去,道:“云顾,你现在还能收拾的了谁啊?”
“老子现在可不怕你了。”
说话间,孙源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了云顾的胳膊,道:“就是你让老子一家子分不到房子的吧,看着我一大家子挤小房子里是不是很开心?”
“是不是!”
孙源说着,手上一巴掌接一巴掌的照着他头打。云顾坐惯了办公室,哪里有工人力气大,反抗也反抗不了,只能是由得孙源打。现在他是不敢说话了,生怕那句话惹恼了孙源,被打的更狠。等着孙源气消了,云顾的头也肿了起来。孙源拍了拍衣服,瞧着云顾狼狈的样子一笑:“你休息够了吧,跟我搬木头去。”
在火柴厂,搬木头是最辛苦的活。虽然知道孙源打人狠,但是看着不远处重重的木头,云顾还是叫嚷着不干:“我不搬,谁爱去谁去!”
“谁爱去谁去?云顾,我看你还是不长记性啊。”
“那这样,我和主任说,让他扣你的工资。我倒要看看,你的工资是不是多到让你可以天天罢工的。”
说着,他扬手一指边上的木头:“那一堆,今天中午吃饭之前必须搬完,要不然,你饭也别吃了,搬完再吃。”
吩咐完了,孙源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便又折了回来,捡起了地上的搪瓷缸子。“想喝茶自己找个瓶子去,就凭你,也配用搪瓷缸子?”
不等云顾说话,他就拎着搪瓷缸子走了。云顾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搪瓷缸子被孙源抢走,嘴上不敢说话,眼里却是燃起了火。可想想他现在只是一个工人,不比之前当科长,看谁不顺眼就能整治谁。就算心头的火烧的再猛,也只能是烧着自己而已。看着地上碎掉的白色搪瓷渣滓,云顾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简直就是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