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清军战术,先用马队在无炮火掩护下进行宽大正面的高速冲击,后步队杂以滑膛前装火炮和散弹鸟枪,形成轮番齐射的“连环枪法”及连营跟进的密集冲锋。如遇敌方坚固阵地,骑兵后退,再突然策马冲锋,直到冲破对方阵形,一举蹂躏之。 然而今天,镶白旗两位牛录额真发现,无论自己怎样策马强冲,或突入近前刀砍对射,结果都是徒劳。 眼前明军铁甲箭穿不入,刀劈不破,己方的火器,无论是精准度还是射程,都在明军之下,更要命的是,朝鲜兵一直龟缩在后面,不肯用命。 镶白旗马甲的第一轮冲击,最终以惨败结束。 皇太极和齐孟交手多年,两边在辽东战场上杀得不死不休,然而齐孟麾下暗藏着这样一支王牌劲旅,清军竟然不知。 依仗岳父杨经略、拜把兄弟魏公公鼎力支持,齐孟在辽东获得了巨额辽饷(每年三百万两),辅之以开原铁岭强大的锻造工业,再加上严苛的军事训练(真武营训练标准:游泳两里、连续俯卧撑一百次,仰卧起坐连续一百次,引体向上十八次),这才终于锻造出这样一支“虽步兵皆铁铠”的精锐之师。 燧发枪首次出现在辽东,铳手通过扣动扳机牵动内部的击锤,而击锤上的燧石与弧形击砧摩擦产生火花,以此来点燃火药。射击时仅仅需要扣动扳机,而无须像使用火绳枪时需要点燃火绳,大大提高了射击效率,截止崇祯元年,齐孟麾下的军队装备的火绳枪已经被燧发枪所取代。 明军斩马刀所向披靡,每次挥刀,都能带走几个精锐马甲兵,乌真哈超和朝鲜兵还在后面磨磨蹭蹭,一百骑兵被斩马刀斩杀殆尽,幸存的马甲被城头密集的火铳射杀,最后存活下来的,不足数骑。 额克亲满脸血污,分辨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明军的血,他动作娴熟的操纵马匹向右翼转进,一边大声召唤马兵,命令从侧翼包抄铁甲明军。 “绕到侧翼,砍死他们!”
此时最前排马甲连人带马全被剁碎,惊人的血腥场面,让第二排的骑兵畏缩不前。 自皇太极称帝以来,清军东征西讨,征服蒙古,击杀林丹汗,荡平朝鲜,俘获光海君····什么对手都打败过,本以为可以和明军板板手腕,没想到双方差距竟如此之大。 后续跟上的马甲目睹前面惨烈战况,掉头就逃,一些悍勇的真夷,则绕到两翼侧击。不过这也是徒劳,他们很快被两翼火铳兵打散,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仓皇逃走。 清军素有“败则复聚而不散“的素养,他们征战多年,几位牛录额真更是从萨尔浒时就和齐孟交手的老人,各种战法运用自如,疾如风止如山,一见形势不对立即下令全军站稳阵脚,重新编队。 “尼堪炮火密集,拉开距离抛射,打乱阵型,再做冲击!”
后面冲上来的马兵退后十几步,朝着天空射出一轮又一轮箭雨,企图打乱明军队形。 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甲兵铁甲上,发出叮当脆响,轻箭抛射对重甲兵伤害十分有限,三轮抛射过后,目测只有十几名明军被直接命中面目,倒地嚎叫。 多尔衮忧心忡忡,他深知重甲步兵的致命缺陷是“战胜不能追赶,战败则难收退“。于是劝说阿巴泰: “马甲都撤下来,让朝鲜兵和无真哈超远距射击,他们身披重甲,难以持久,等体力耗尽,再派出骑兵追杀不迟。”
阿巴泰心知这是多尔衮为保全自己实力,让朝鲜人和汉人当炮灰,不过眼下指望骑兵就能攻占抚顺显然已不可能,不过他还想再尝试一下。 “射光箭插中的箭,再撤回来不迟!”
明军岿然不动,只有寥寥数人倒下。 马甲沉稳老练,不慌不忙,他们身后,一群群满载箭枝的驼队,足以保证弓手火力的持续输出。 “射!射死你们这群尼堪!”
额克亲见后面源源不断的马甲增援上来,顿时斗志昂扬,这时一些马兵发现明军铁甲的薄弱之处:脚部。 “朝他们脚射!”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射向明军防护较为薄弱的脚部,很快地,甲兵阵形出现松动。 阿巴泰注意到这个情况,抚掌大笑: “明军动了,山动了!”
多尔衮继续浇冷水:“确实是动了,不过是朝我们这边动了。”
“什么!”
明军根本不是在逃跑,而是在齐声的怒吼中,一齐披着笨重的铁甲迎着箭雨朝马甲兵冲上来! 铁甲兵健步如飞,百十步的距离被迅速拉近,此时还在射箭的马甲兵尚未回过神来,兀自弯弓抛射,意犹未尽,等他们看到甲兵冲到近前时,急忙往后退去,然而后路已被刚刚上来增援的朝鲜兵堵住。退到朝鲜兵前面的马甲不得不调转马头,挥舞马刀冲上去劈砍那些快速逼近的明军甲兵。单薄的马刀砍在厚实的铠甲上,并不能造成什么杀伤,迎接他们的,却是斩马刀恐怖的斩杀。 “杀!”
蒲刚手握斩马刀,快速向混乱的马甲兵逼近,他不顾迎面飞来的重箭,挥刀砍向正在快速朝自己冲来的马匹,与此同时,马鞍上的清军马甲借着奔跑的惯性,挥舞马刀重重劈砍下来。 蒲刚一个侧身,马刀划着铠甲前的护心镜急速下坠,在精良的甲叶上溅起了一片耀眼的火花,那马甲兵原以为一击必中,没想到竟会被对方躲开,他正要调整马匹姿势,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耳边响起金属入肉之声,胯下战马前蹄被生生斩断,直直跪倒在地,马甲兵小腿紧忙勒住马肚子,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将他抛了出去。等他颤巍巍站起来时,眼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柄比自己身体还长的斩马刀呼啸而下······ 马甲中掀起阵阵血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镶白旗精锐一个个被斩落马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后面的朝鲜兵被眼前这场屠戮吓住,也不再开枪,丢下鸟铳纷纷溃逃,侧翼的乌真哈超火铳兵跟着开始后退。 齐孟对这支装备重甲的步兵,进行过魔鬼式训练。 辽军重甲兵都是反复经全军考核选拔出的健儿,称之为真武营。 真武营甲兵每天全副披挂早晚训练两次,长年累月“惯习如常“。他们“每班带班长六员。。。每班另募伙兵三名,挑带战裙、手臂、披挂随后,遇战便穿带,行伍免劳顿“。平时有专人挑着盔甲随队,临阵时才披挂穿戴,以保存体力。尤其厉害的是他们在冲锋中保持戚家军小三材队形,破阵时,由执长牌的士兵掩护两名队友,一兵砍马一兵砍人。他们所持长刀格外锋锐,“盖铸刀时,用铁匠百人挨递打成此一刀,故锐特甚“。一刀下去“锐不可当“。再加上两翼火铳手的掩护,这样一支重甲兵,在战场上推进时,几乎没有任何对手。 一个接一个马甲连人带马被砍成两段,片刻工夫,前两排马甲兵伤亡殆尽,剩下的纷纷逃命。镶白旗前阵大乱,压阵的巴牙剌也被败兵冲乱。 “建奴败了!败了!”
一位及时转进的包衣兵扯着嗓子呐喊,旋即被巴牙剌射来的密集箭雨射成刺猬。 尽管如此,败局已定。 与镶白旗混乱不堪的阵型相比,步步紧逼的真武营显得有条不紊,两翼火铳手按部就班的装填弹药,瞄准前面混乱的马甲兵从容射击,果断杀死那些试图绕到两翼袭击的建奴,在正面,全身重甲的甲兵挥舞斩马刀,杀死挡在面前的一切活物。 接连遭受两次严重损失的镶白旗马甲,此时终于意识到战败已是不可避免,两位牛录额真一边下令鸣金收兵,一边快速朝己方大阵逃去。 见到牛录额真逃走,还在射箭的马甲也停止射击,调转马头,不顾马匹践踏周围的朝鲜兵,拼命往后逃窜。 越来越多的清军加入到逃跑的队列,蒲刚喝令加快步伐。 很快,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了。 镶白旗大营背靠山坡,此时想要逃走恐怕不易,在真武营的一往无前的反推下,马甲兵彻底崩溃,紧跟着的朝鲜兵和乌真哈超更是争相逃命,前锋的溃败很快影响到后面的镶白旗甲兵大阵,起初阿巴泰还试图组织这些甲兵上前挡住溃败的浪潮,结果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 一些悍勇的巴牙剌,调转头来,挥舞兵刃,试图阻击追杀上来的真武营,这些最精锐的重甲兵,在杀死一两个明军后,瞬间被四面涌来的长枪长刀杀死。 从朝鲜兵到包衣兵,从步兵到马甲,清军上下无不迎头被辗压,真武营追在后面,如砍瓜切菜般一阵乱砍。 镶白旗阵线如潮水般向东边溃散,人喊马嘶夹杂着惨叫哀嚎,冲向云霄,几里之外,都能清楚听见。 “败了!败了!”
多尔衮望着陷入崩溃的镶白旗大阵,喃喃自语,原本以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斗,没想到短短两个时辰便宣告结束,而且是以这样的画面结束。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溃败没有波及到镶白旗主力,只要及时逃离这里,还不至于元气大伤,顶多损失几百马甲和一千多朝鲜兵。 “撤!撤!”
额克亲歇斯底里的叫喊,他身陷重围,被真武营三次砍死坐骑,还有一次干脆被铁鞭打下马来,他亡命挣脱,幸得身边两个白甲兵护卫,才捡回条命。 阿巴泰绝望的望了眼狼藉不堪的战场,在一群戈士哈的护卫下,挥鞭策马,头也不回朝东边逃去。 多尔衮站在原地,对着饶余贝勒仓皇逃窜的背影,大声喊道: “饶余贝勒,不能走!”
阿巴泰远远回道:“十四弟,顶住,我去皇上那里找援兵····” 多尔衮骂骂咧咧。 “甲兵退出战场,不要管朝鲜兵和乌镇哈超,我亲率白甲兵殿后,退出抚顺关!”
~~~~~~ 尽管多尔衮试图力挽狂澜,然而阿巴泰的逃命,标志着镶白旗的抵抗彻底瓦解,清军兵败如山倒,那些心惊胆寒的甲兵冲到后阵,胡乱夺过马匹,纵马狂奔,有时候十几个甲兵为争夺一匹战马逃走而大打出手相互砍杀····· 镶白旗汇成一股逃命的洪流从抚顺关坡上奔泻而下,此处恰恰又坡势陡翘,狂逃者马失前蹄,成片成片的绊倒,滚滚如洪潮怒涛。 其时宁远兵备道袁崇焕站立抚顺城头,全城观战,据他后来描述: “建奴断胫折股,虏马载伤惊驰“,因道路狭小,河沟纵横。又恰逢大雨,身披绵甲的满兵马队同惊慌失措的朝鲜兵成千上万的挤在泥泞中。“过沟者死于沟,过河者死于河“,其状惨不忍睹。弱者被挤坠马下,生生被人畜踏进泥水深处成了肉泥。强者亦陷于泥淖,脱身不得。 杀发了性的真武营,索性脱掉铠甲战靴,好让追击更快一些,他们赤脚冲入溃兵之中,一阵猛砍,“往来剽疾“,冲到哪,哪里就卷起一股血雨狂飚,清军“填满沟壑,遍野横尸“,一直追杀出十里之远。镶白旗主力还未参战,便损失惨重,两万真夷营践踏而死超过三千人,还有三千多甲兵失踪,不仅镶白旗损失惨重,汉八旗也所剩无几。据清方事后统计,石廷柱麾下3000人仅逃出37人,马光远麾下炮营600炮手只有二十人生还,且人人“魂魄尤惊,策战者鞠缩不前”····· ~~~~ 七月二十一日,得知抚顺惨败消息的皇太极,立即撤除对沈阳的围困,率领两黄旗向赫图阿拉方向撤退。 与此同时,参与围攻铁岭、宽甸等地的各旗兵马,也纷纷后撤,明军出城追击,斩获甚多。 ~~~ 七月二十八日,赫图阿拉汗王殿。 “皇上,乌鸦血都准备好了,许医官在下面等着。”
“知道了,退下吧。”
神情疲惫的皇太极挥退身旁护卫的戈士哈,抓起案几上一个还在渗血的布袋,布袋看起来很沉。 “哎,”皇太极叹息一声,起身走向宫殿角落。 角落里,屹立着一尊两尺多高的萨满神像,此刻萨满神正怜悯的望向身材肥胖的清国皇帝。 “哎!”
皇太极习惯叹了口气,眯缝着小眼睛环顾四周,见四周无人,动作娴熟的将萨满神移开。 伴随哗啦声响,神像脚下地板出现个三尺多宽的孔洞,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过,一串略显破损的石阶从洞口延伸向地下。 “哎!”
皇太极拎着带血的布袋,晃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顺着台阶艰难爬下去。 等他刚刚进入密道,头顶上的神像便自动缓缓移到了先前位置。 密道一丈多宽,高过皇太极头顶,两旁墙壁上挂着明亮的鲸油灯,密道内灯火通明,甚是宽阔,至少他这样的胖子走在里面并不狭窄。 约莫往前走了十几步,一阵剧烈的尸臭迎面扑来,皇太极停下脚步,揉了揉大鼻子。 空旷的密道里响起悲凉沙哑的满洲语: “虎口啊,阿玛又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