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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1章 龙之怒(1 / 1)

长公主刘雨霏的仪仗简陋到不能再简陋。  红杖,清道旗,絳引旛一样都没有,更不要说戈氅戟氅仪鍠氅之类的仪仗。  马车前后只有两个侍卫,各扛着把一丈一尺、贴金木葫芦的青方伞,形单影只,踽踽独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蓑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铠甲鲜明,乌泱泱的跟在后面,道路两旁站满围观百姓。这些人和陷入绝境的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接近龙胜关,两旁聚集的人群愈见密集,周围人声鼎沸,各种唳骂不绝于耳。  雨点般的石子、树枝果皮砸在马车、青方伞上,打得篷围砰砰作响,令人心惊。  马匹哪儿见过这阵势,扬起四蹄发出悲鸣,往前乱奔。  前面一个侍卫死死抓住缰绳。  缙绅们扔石子儿兀自不解恨,几个纨绔子弟挽起袍服衣袖,就要登上马车打人。  牵马的侍卫松开缰绳,挡在前面,任由石子、秽物砸在自己脸上,一动不动,他护在马车,片刻之间,便被砸得头破血流。  “贱人的走狗,打死他!打死他!”

两个纨绔鼓噪着,撺掇同伴上前围殴那侍卫,当下,三五个衣着不凡、贵公子模样的少年,抽出佩剑,上来砍人。  那侍卫抽出腰刀,不顾口鼻流血,如挡车螳螂,摆出迎战姿势。  眼见要闹出人命,后面看热闹的五城兵马司军官,终于举起火铳。  “嘭!”

气焰嚣张的纨绔子弟们,听到铳响,吓得立在原地,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几人甚至当场尿了裤子。  那军官斜斜瞟一眼,挥了挥手,兵马司的战兵们立即将闹事的缙绅朝两边驱赶。  “不知大齐法令吗?严禁私斗!严禁私斗!即便长公主发配郧阳,被贬为庶人,好歹还是皇家的人,在南京地面,这样羞辱皇家,你们不怕圣上怪罪吗?”

一众缙绅怒气冲天,哪里听得军官劝解。  一位生员模样的中年人凑到前面,忿忿不平道:  “江营官,你是有所不知啊,先皇在时,好多个狗仗人势的酷吏,仗着背后有人,对缙绅富户横征暴敛,收取重税!长公主党羽,撺掇先皇,仿照北方推行什么《齐朝田亩制度》,白花花的银子散给刁民!把我等逼上绝路!上好的良田免租送给贱民!这何止是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幸而圣上拨乱反正,如今他们又跳出来反对新政,无法无天!我等义民,恨不能将贼子食肉寝皮,以解心头之恨!”

这位被称为江营官的主官名叫江升,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邓寿昌心腹,今日奉命押送长公主离开南京。  不知是否提前得到了邓寿昌授命,一路走来,江升对“江南义民”的行径睁一只闭一只眼,任凭他们朝马车扔石子谩骂。  “好了,”  江升大手一挥:“本将说了,你们在京师地面闹事,本将就得管,出了南京,嘿嘿····”  生员咧嘴一笑,心领意会,连连点头,对江营官拱手道:  “了然,了然,我等皆拥护朝廷新政,绝非那些不明事理的刁民。既是江营官开口,便给兵马司面子。”

说罢,他一路小跑,跑回到缙绅中间,和几个大腹便便的老爷耳语几句,很快,前面冲撞马车的人群全部撤回。  人们接着扔石子。  每当石子砸中马车,缙绅中间便传出一阵哄笑,声音刺耳尖锐,如响箭般射向云霄。  ~~~~~  卢象升耷拉着脑袋,蜷缩在囚车里,囚车被两匹劣马拉着,吱吱呀呀往前走。  相比拥有皇族血脉的长公主,这位大齐前任首辅就没那么幸运了。  百姓骂声不绝,有人骂卢象升欺瞒先皇,有人骂他阻挠新政,还有人骂卢象升勾结叛贼····  半个月前,在对长公主公开大审判中,以中立自居的卢阁老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尽管他如履薄冰,最后还是未能幸免于难。  蓑衣卫在卢家细细搜查,只搜出八百两银子,古董书画皆无;  广德帝心心念念的卢象升和蒲刚、长公主勾结往来的罪证,却是一片纸也没搜到。  刘堪暴怒,要求一众心腹无论如何,也要清除这个怠慢新政的旧臣。  无奈之下,刑部官员以“托付不效,贻误新政”给卢象升定了罪。  有了这条莫须有的罪名,卢象升很快被逮捕下狱,判为斩首。  后经康敬修求情,广德帝开恩,宣布夺去其官职,发配郧阳。  ~~~~  卢象升没死,缙绅们很愤怒。  愤怒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长期压迫他们的刘招孙现在不知踪迹,而刘招孙麾下这些乱臣贼子(如蒲刚章东等人),死的死,逃的逃。  所以,好不容易逮住个卢象升,自然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此人身上。  今天如果能把奸臣砸死,便是最好不过。  于是,在太上皇时代被分了田,收了税的本地缙绅大户,早早守在路旁,等卢象升经过,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筐筐砖头瓦片,一股脑砸向囚车。好像砖瓦都不要钱似得。  幸好有蓑衣卫盾牌遮挡,否则卢象升还没出城就被砸成了肉泥。  直到礼部侍郎康光绪过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前朝旧臣,扔石头的人才不得不停手。  康侍郎是广德帝身边的红人,深得皇帝信任。目下虽是侍郎,权势之盛,不在他堂哥——阁老康敬修之下。  江流儿神情复杂的望向周围。  康光绪见昔日政敌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喊了一遍“卢阁老”,见没有反应,便转头对他亲兵吩咐道:  “把犯人泼醒!”

江流儿跳下马背,一把拉住兵部侍郎:  “康大人,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犯人一动不动,喊也不醒,怕是咬舌自尽?江营官,你好歹也是禁卫军统领,是皇帝身边的人,圣上说了,发配郧阳,现在人还没出京,死在路上,追查下来,是你担责还是我担责啊!”

江流儿一时语塞。  亲兵拎着两桶水走来,周围看热闹的缙绅见此情形,爆出阵阵欢呼。  “好啊!好!淹死他!”

“把囚服扒了,冲洗干净!就在这里凌迟!剐了他!”

“卢象升,卢阎王!你也有今天啊,当初清丈我家田地,打死我家老爷,今天一命换一命,我要杀了你····”  江流儿怒视众人:“有敢再喧哗者,送入诏狱问罪!”

蓑衣卫纷纷举起火铳。  周围安静下来,卢象升的仇人退后几步,恨恨望着囚车。  康光绪像没事儿人似得,对喧嚣充耳不闻,他站在板凳上,抓起水瓢,一瓢接一瓢浇下去。  两瓢下去,卢象升醒了。  “卢阁老,黄粱一梦醒了?”

卢象升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康光绪,冷哼一声:  “康光绪,你怎么还活着?”

“本官好得很,哈哈哈。今日来给你送行,阁老此去郧阳,以后我怕是连你骨头都见不到了。”

卢象升打了个喷嚏。  “不劳你费心,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康光绪仰天大笑,满面春风望向囚车:  “卢象升!当初你为虎作伥!怂恿太上皇打压缙绅,倒行逆施!改革科考,害得本官屡试不第!天道有轮回,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你说,最后是谁赢了?”

卢象升捋了捋被打湿的发髻,针锋相对道:  “公道自在人心,还不到终局,谁赢谁输,我们拭目以待!”

康光绪环顾四周,望向后面一排囚车,里面关的都是朝廷钦定的长公主党羽,他咧嘴一笑,正要再嘲讽几句,却听卢象升大声道:  “康光绪,你爹康应乾进士出身,忠心耿耿,跟着太上皇,出将入相。你,举人都不是,无耻小人不学无术,利欲熏心,为一己之私,倒行逆施祸国殃民!康光绪,你可知,你活不久了。”

“哈哈哈,我活不久了?卢阁老,你是不是疯了?”

康光绪忘了还站在板凳上,仰天大笑,脚下踩空,身子趔趄,倒在地上。  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从袍服里滑出,滚得到处都是。  亲兵连忙上来帮康大人捡瓶子。  金刚散的第十八代传承人,此时也不顾文官体面,一把推开亲兵,指着囚车骂道:  “好你个卢象升,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罢了,本官政务繁忙,不和你这死人计较!不过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哼!”

康光绪说罢,忿忿然朝长公主马车走去。  江流儿不敢看卢象升眼睛,吩咐卫兵保护好犯人,转身离去。  忽听前面一阵喧闹:  “乱臣贼子!滚出南京!”

“刘雨菲!你阻挠朝廷新政,偏袒刁民,不得好死!”

“贱人,去郧阳陪泥腿子吧!”

“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把这些年克扣各家的赋税,还给我们!”

“我家的地太初二年让刁民占了,赔我家地!”

江流儿知道长公主遇到麻烦,连忙带卫兵上前救援,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众目睽睽之下,刘雨霏不顾侍女阻拦,一脚踹开车门,跳上车顶。  她睥睨众人,目光扫过江流儿,手指向乌泱泱的缙绅纨绔,不顾周围嘲讽谩骂,发出虎啸龙吟:  “你们这群硕鼠!蛀虫!懦夫!败类!父皇的手下败将!你们都听清楚了!我!太上皇的血肉至亲、大齐长公主、钦定皇位继承人、七国之主、《齐朝田亩制度》捍卫者!叛乱之中降生的刘雨霏!我会用毕生之力,用火焰和鲜血,拿回属于父皇的一切!今日,我以父皇的荣誉发誓,所有伤害、背叛大齐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都将鲜血流尽,哀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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