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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天地有正气(1 / 1)

刘招孙策马掠过两黄旗大阵,挥刀劈向一个溃败的包衣。  包衣人头高高飞起,战马和无头尸身交错而过,一滴血珠溅落在刘招孙脸颊上。  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了建奴的崩溃叫喊,正在冲锋的骑兵不知道身后两黄旗已被战兵击穿。  刘招孙扬起雁翎刀,指向正前方冲来的建奴哨骑:  “杀光他们!冲!”

骑兵阵列中响起密集的火铳声,四名镶红旗骑兵应声落马。  剩余骑手见明军火器犀利,纷纷掉头给旗主报信。  后面骑兵陆续赶到,刘招孙环顾四周,冲过两黄旗后骑兵营伤亡惨重。  骑兵堪堪只剩四百人。稍稍整队,开原骑兵继续向两红旗猛烈冲击。  两红旗大阵后面,正在围攻浙兵车营的巴牙喇终于觉察到身后异样,纷纷掉头反击身后企图背刺他们的开原骑兵。  各牛录额真急忙抽调本牛录骑兵,掉头冲击正迅速接近大阵的开原骑兵。  “不能让他们和车营汇合,放箭!”

~~~~  残破不堪的浙兵车营如同被兵蚁啃食过后的树叶,边缘多处露出锯齿状缺口。  这些锯齿缺口旁,突入车营的后金兵挥舞长斧重刀杀死那些倒地受伤的浙兵,旁边阵线的浙兵很快补充过来,用长枪镋钯将敌人杀死,离开盾阵的浙兵立即遭到十几步外建奴重箭攒射。箭雨过后,又有十几个后金甲兵突入阵中。  双方就这样在薄弱的阵线上不死不休交换死亡。  车营中的浙兵火药早已耗尽,手中箭支也全部射完,失去远程武器支撑,只能这样以命换命,燧发枪兵和炮手早已拿起了腰刀长枪,填补前面倒下的长枪兵。  浙兵与后金兵用长枪、镋钯、长斧绝望拼杀,不死不休的交换着死亡。  两红旗巴牙剌早已杀红眼,不顾伤亡的冲撞浙兵车营防线。  在他们的冲击下,对面长枪兵组成的整齐阵线残缺不全,突入车营的巴牙剌挥舞重斧,娴熟砍杀周围明军,失去鸳鸯阵压制,建奴的重斧与长刀在这种混战中杀伤力惊人,车营中残余的浙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长牌手林宇死死顶着长牌,脑海一片空白,趁着身后长枪兵突刺的间隙,他回头望了眼脚下倒着的尸体,他的兄弟都躺在这里。  火铳兵王三儿脖子砍断,偷吃炒面的镋钯手被铁骨朵砸烂了脑门。  年龄最小的刀盾兵被重箭射成了刺猬。  所有人都在死去,活着的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林宇抹了把血淋淋的脸,从队友尸体中爬了出来,全身上下只有双眼睛还证明他是个活物。  车营外响起密集的海螺号声,建奴进攻鼓号如催命的符咒,林宇记不清这是鞑子第几次进攻。  “杀!”

左边十几步外,那个瘸了腿的浙兵旗队长还在低吼,声音已经非常微弱。  大家都不再提及援兵,可是他们的援兵呢?  兵部老爷们信誓旦旦许诺的辽兵在哪里?  山东战兵在哪里?蓟镇战兵在哪里?宣大战兵在哪里?  还有被无数次提及的川贵湖广土司兵,除了北门那支已经全军覆灭的石柱白杆兵,其他十几支土司兵,现在都在哪里?  金鼓声停了,那支曾让后金兵受挫的开原强军,现在也快覆灭了吧。  戚金满脸悲凉望向北门土坡,在他的注视下,四名赤膊擂鼓的金鼓手被建奴乱箭射死。  威武雄壮的金鼓声戛然而止。  宣武将军率领残余战兵陷入两黄旗重重围困。  浙兵车营外响起两红旗总攻号角,数千名真夷甲兵不顾伤亡撞向车营防线,岌岌可危的长枪兵阵线立即被撕出几十道裂口。  浙兵即将崩溃。  戚金大吼一声:  “戚家军百战不殆,今日全军覆灭于此!悲哉!痛哉!”

说罢,他便要带上身旁最后几名亲卫冲入敌阵。  眼角余光瞥见土坡金鼓出现一抹红色身影。  戚金脚步停顿,抬头朝那边望去。  金虞姬凄美背影出现在三千浙兵视野中。  戚金双眼泛红,拔出佩剑,含悲锵然:  “浑河击鼓,真乃奇女子!”

“女子尚能如此!我汉家男儿何敢偷生!戚家军儿郎们,是男人的,随本将冲阵!今日战死浑河,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浑河战场上响起激昂悲凉的秦王破阵乐。  “咚!咚!咚!”

~~~~~~  代善孤零零站在镶红旗大纛下,他的戈士哈都被投入到围攻车营的战斗。  浙兵覆灭在即,然而代善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他现在越来越后悔来东门啃这块硬骨头。  此战之后,两红旗甲兵损失将超过八千,活下的勇士最多只有五千人,两红旗加起来也比镶蓝旗还弱。残余人马,大概率要被并入到其他旗,代善这个两红旗贝勒也算做到头了。  代善后悔当时没让镶白旗或正蓝旗来打浙兵,自己去东门对付毛文龙。  然而现在已经没办法撤走,不吃下车营浙兵,这两天的伤亡将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大汗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起那个正在逐渐疯癫的后金汗,代善感觉一阵头皮发麻,那是比眼前浙兵更难应付的事情。  经过这十几年的血腥残酷权力斗争,代善对冷血残忍父亲早没有任何感情,听说大汗刚刚杀了作战不力的杜度,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杀自己。  就在大贝勒摇头叹息时,他的一名戈士哈纵马冲到旗主身边,翻身下马。  代善转忧为喜,急声问道:  “攻破车营了?”

戈士哈哭道:  “主子!开原尼堪冲破两黄旗大阵,朝咱们两红旗杀来了!”

代善眼中充满惊恐之色。  “连大汗的两黄旗都挡不住刘招孙·····”  浙兵车营崩溃在即,双方都是强弩之末,现在开原军从身后杀来,他知道两红旗将很难再坚持下去。  ~~~~~~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身边密集的骑手又稀疏了一些。  开原骑兵迅速接近迎面而来两红旗骑兵,他们人数不多,大概有五六百人。  开原骑兵发射完两轮燧发枪,开始用骑弓和建奴对射。  双方骑兵如落叶般从马背上掉落,相比之下,开原骑兵阵列更加严整,火力也更为强劲,尤其是燧发枪和石雷,给建奴骑兵造成了重大杀伤。  随着冲击两黄旗骑兵陆续赶到,参与对冲的骑兵数量越来越多。  加入距离十步左右时,双方扔出一波飞斧铁骨朵。  接着便是长枪镋钯出场。  两百多支锋利的长枪镋钯犁过建奴骑兵阵线,开原骑兵营不顾伤亡的冲锋再次撕破两红旗骑兵阵线,面对这些不惜性命,死命血拼的敌人,战场上很快开始出现第一个掉头逃跑的建奴骑兵。  有人带头之后,剩下骑兵纷纷打马朝两翼跑去,一些牛录额真四处奔驰,收拢那些溃散的骑手。  这些试图组织反击的后金将领遭受燧发枪兵重点打击,很快便密集的火铳打成了筛子。  周围两红旗骑兵再也忍受不住,惊叫一声,四散逃去。  对付浙兵车营,两红旗已经竭尽全力。  三日血战,代善麾下伤亡近万人。  剩余的甲兵只是靠着人数优势,还在坚持作战。  牛录额真鼓励甲兵和包衣,告诉他们,两黄旗很快就会来援助。  援军的确来了,不过不是后金兵的。  开原骑兵的突然出现,终于彻底击溃车营前线甲兵士气。  傻子也知道,明军突然出现身后,意味着后金最精锐的两黄旗阵线已被刘招孙突破。  转眼之间,两红旗从猎人变成了猎物,陷入开原兵和浙兵东西夹击。  “开原军突破了!”

戚金激动的望着正在猛烈冲阵的骑兵,命令各营发动反攻。  车营传来密集的唢呐声,两红旗伤亡过半,和浙兵一样,都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代善没有等来援军,等来了开原军背刺。  已经攻入车营的两红旗甲兵听到背后大阵传来的人马惊呼,也发出尖叫声,有些包衣趁机用女真语大喊“大军败了大军败了”。  在激昂的金鼓声中,残余浙兵与开原骑兵营,南北夹击,向强弩之末的两红旗发动最后猛攻。  两红旗彻底陷入崩溃。  代善神色恍惚,站在大纛下一动不动,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极为疲惫。  “大汗,快走吧!两黄旗败了!他们的牛录额真都跑了,咱们别在这里死顶了!再不走就要被尼堪围住了!”

四名贴身戈士哈拖着神智不清的代善,沿开原骑兵缺口,向北门方向溃逃。  ~~~~~~  代善望着东门城头上坐着的那个熟悉身影,脸上露出复杂神情,他的贴身戈士哈道:  “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代善冷冷看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主子,两红旗内都传遍了,大汗被一个辉发恶鬼附身,前日斩杀贴身戈士哈,昨日杀镶白旗颜泰,杀杜度,今日又杀主子的戈士哈。奴才以为,咱大金应该换个主子了。”

代善冷冷道:  “只有两红旗这样想吗?”

戈士哈立即回道:  “主子,奴才和镶黄旗的甲喇额真通过气了,没人愿意再打,大汗却要让大家去送死,等打败刘招孙,咱们估计得死光死绝,大家都说,可以让主子您当大汗。”

代善沉默片刻,摇摇头。  “我做不了大汗。”

他望着眼前乱成一片的溃兵:  “十二万大军,被刘招孙杀的只剩这两三万人,不知道以后两红旗还能不能恢复。”

代善说罢,下令戈士哈收拢溃兵,急忙向北门汇合,只有与八贝勒合兵,他才会觉得稍稍安全。  ~~~~~  锋利的长枪刺入丁碧后背,枪头被里面贴身鳞甲挡住,发出令人窒息的咔嚓声。  丁碧转动狗熊般的身子,猛地将身后一个瘦弱的小孩拎起,小孩双脚离地悬空,奋力乱蹬。  “你是什么人!竟敢行刺本官?”

丁碧话还没说完,小孩用一把木头匕首,又朝他锁子甲上捅了一下。  “我是江流儿,我要报仇!”

丁碧望着眼前这个自不量力的小孩,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双手死死扼住江流儿脖颈。  辽民往后退了两步,大家都想离这个杀神远一点。  丁碧手指渐渐发力,他能感觉到小孩呼吸变得绵软无力。  丁碧喜欢这样慢慢折磨死对方,他很享受猎物临死时哀求的神情。  江流儿手臂软软耷拉下来,已是弥留之际,丁碧觉得无趣,直接捏碎他喉结,就像他捏死那几个狼兵一样。  这位辽镇最凶残的武将,战力几乎与曹忠清等齐,稍稍逊色于刘招孙。  他有信心碾碎挡在身前的一切。  他闭上眼睛,期待听到喉结破碎的声音。  “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丁碧疑惑的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手里拿着根扁担,正恶狠狠望向自己。  他冷冷一笑,正要拔刀斩了这人,前面人群动了一下,一个身材强壮的后生挤了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  “你不能杀江流儿,他是我街坊。”

“你不能杀江流儿,我和他爹认识!”

丁碧疑惑的望向四周,恼羞成怒:  “你们这群刁民,想造反吗?老子杀光你们!来人!”

巷口家丁拎着重刀朝这边赶来,等他们看到对面辽民阵势,又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远处,越来越多辽民穿过燃烧的房屋、破损的店铺,朝南北大街汇集而来。  妇女和孩童跟在大人后面,手里拿着木棍和石子。  几千人汇成一股黑色人潮,如河流般席卷大街,精壮辽民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老弱,人们纷纷从地上捡起大棒长枪,朝丁碧他们围过来。  “杀了狗包衣!杀了狗包衣!”

丁碧抡起重刀猛地斩向前面一个辽人,一刀将他头颅斩下。  人群丝毫不惧,更多的人冲了上来。  十几根扁担迎面打在丁碧头上。  丁碧连忙举刀格挡,退了两步,扔出把飞斧又砍死个辽民。  几把菜刀砍在他锁子甲上。  他连忙回头斩杀袭击自己的人,刚回头,雨点般棍棒落在他肩背上。  丁碧招架不住,直接被打跪下来。  他举着刀毫无意义的格挡了一下,咔嚓声响,手腕被一根大棒狠狠砸断。  “打死他!打死他!”

接着,丁碧脑袋被木棍敲碎,上百个愤怒的辽民从四面八方向他发动攻击。  木棍、扁担、菜刀、石块,一股脑的朝他身上招呼。  “狗包衣,让你杀人!老子咬死你!”

几个愤怒的辽民直接跳到丁碧身上,撕咬他破碎的脸。  在这样的攻击下,没有人会有还手之力。  后面赶到的人抡起菜刀在尸体上乱砍。  这些被屠戮被抢劫被压迫的辽人,终于彻底爆发。  丁碧家丁夺路而逃,南北大街上聚集的辽民越来越多,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家丁,最后被堵在一条小巷,让蜂拥上前的沈阳百姓打成肉泥。  秦建勋领着五十名白杆兵从瓮城一路杀来,叶赫人远远躲开这支白杆兵,那些屠城者,现在成了过街老鼠,被全城辽人追打。  秦建勋沿着南北大街搜寻他的白杆兵兄弟,很快就望见朝北门滚滚而来的辽民大潮。  ~~~~  两个白杆兵扶起奄奄一息的彭勇,扶他坐在街边。  彭勇望着爆发的辽民,呵呵笑着,江流儿捧着自己珍藏的鱼干,站在他面前,比划着让救命恩人吃。  白杆兵举手去接鱼干,刚刚抬起又缓缓垂下。  彭勇死前还望着江流儿笑。  秦建勋擦掉眼泪,上前给这个最骁勇的手下盖上自己的鸳鸯袄,转身望向陷入复仇狂热的辽民,留下几人收敛队友尸体,快步往北门跑去。  上千人的大潮涌到了瓮城城下,屠城的叶赫人从四门逃走,一些没逃走的人被辽民堵住直接打死。  秦建勋对着黑压压的辽民,大声喊:  “杀鞑子!杀鞑子!”

狂热的辽民跟着秦建勋大喊。  秦建勋捡起一把崩坏的雁翎刀,领着无数辽民,冲出城门。  ~~~~~~~·  黄台吉走过尸体遍地的浮桥,右眼隐隐作疼。  他随父汗四处征战,这些年来和辽镇打过很多交道。  毛文龙手下这群辽镇士兵表现出来的战力大大超过他的预料。  毛文龙率领最后十多个辽兵被蜂拥上前的巴牙喇淹没。  黄台吉踩着辽兵的尸体,走下浮桥,抬头望向北岸惨烈的战场。  他的右眼又开始剧烈痛疼起来。  他率领的这三千多正白旗精锐,现在活着的只剩两千人,三去其一。  出乎黄台吉预料,浮桥南岸竟然没有任何明军守军。  代善率领两红旗残部迎接姗姗来迟的八贝勒。  黄台吉见代善一脸愁容,又看地上倒下的大片正蓝旗甲兵尸体,大致也猜到南岸发生了什么。  “杜度投降刘招孙了,莽古尔泰战死了,一个尼堪炮手干的,正蓝旗伤亡殆尽,两黄旗崩溃,镶白旗伤亡过半,两红旗就剩眼前这些人了。”

黄台吉一脸震惊,他没想到刘招孙竟然能给八旗造成这样严重的伤亡。  “那是什么?”

黄台吉指着从北门涌出来的大批辽民,代善摇摇头。  “大汗下令屠城,把这些尼堪都逼反了。我派巴牙剌先挡住他们,不过估计挡不了多久。”

“屠城?”

黄太吉一脸疑惑,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辽沈以后就是大金的根基,汉人尼堪也是大金的百姓,为什么要屠城?大汗疯了不成?”

“是佟养性和丁碧两个狗奴才怂恿的,还有一个宁古塔来的师婆,我估计他们是一伙的,天天蛊惑大汗,大汗从莽古尔泰死后,就开始·····”  代善朝四周看了一眼,戈士哈退后几步。  “开始变疯了。”

“他昨日杀了一个贴身戈士哈,今日又杀了镶白旗、正红旗两个戈士哈,还派戈士哈杀杜度,若不是咱们乱了方寸,刘招孙如何能活到现在!”

黄台吉听到刘招孙三个字,眉间微微抖动。  “他现在有多少人马?”

代善想了一会儿道:  “四千人不到,开原兵和浙兵合营了,他们士气旺盛,所向披靡,正蓝旗和镶白旗幸存的勇士们都不敢打了。”

黄台吉望着正朝这边溃败的两黄旗甲兵,眉头皱紧。  “那就剩下咱们两红旗和正白旗了。”

代善正要回话,黄太吉被一阵战鼓声吸引,抬头四处张望,最后朝土坡望去。  曹忠清张开步弓,朝金鼓下的金虞姬瞄准。  “刘招孙军中还有女子?”

“主子,这是刘招孙小妾,是个朝鲜美姬!据说刘招孙很宠幸这女子。”

曹忠清刚才没能杀死金虞姬,心中颇为恼怒,眼下是个好机会。  “奴才这就把这女子杀了,给刘招孙一个教训!”

曹忠清边说便将重弓拉满,紧绷的弓弦发出吱呀响声,这个距离,他有把握一箭射死金虞姬。  “等下!”

曹忠清愣愣望着黄台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留下此人,凡事留一线。”

黄台吉使了个眼色,曹忠清退后两步,望向还在击鼓的金虞姬,悻悻离开。  黄台吉凑近代善,压低声音:  “大汗疯了,你我不能疯。”

“大汗杀了你的戈士哈,是不是还想杀你?”

代善想了一会儿,想起大汗的行事风格,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  两人相视一笑。  “让两黄旗多抗一会儿,等尼堪把效忠大汗的几个牛录额真都杀光,你我就安全了。”

代善心领神会。  眼下其他贝勒或是战死被俘,或是太过年轻,真正能掌权的,也就他们兄弟两个。  代善对黄台吉一直很支持。  大金需要有新的大汗。  开原兵的战鼓声忽然停止,黄台吉望着土坡上那个倒下的红袍女子,自言自语道:  “这刘招孙到底是何人,能让一个女人如此给他卖命!”

“派人去见刘招孙,和他谈谈。”

代善惊讶望向黄台吉。  “谈谈?八贝勒是说要和尼堪议和?”

黄太吉点点头。  北门涌出黑压压的百姓人群,他们在开原兵的带领下,正在战场上捡拾长枪重刀,虎视眈眈望向这边。  黄太吉见这些人狂热的样子,叹口气道:  “继续打下去,或许能赢,不过两黄旗和两红旗肯定要拼光,我刚才听一个快要死的辽兵说,辽镇人马正在路上,等着抄咱们后路。”

代善颇有些不甘:  “大金十二万大军,打了三四天,竟灭不了两万尼堪,这次死这么多人,一无所获!唉!”

黄台吉看他一眼,面露难色:  “刘招孙愿意和谈还好,否则……”  代善知道刘招孙性格,也见识过开原战兵战力。  “否则大金连两万人都没有了,勇士们不是来和尼堪换命的。”

“我从北岸过来,短短几里路,遇到两波汉人尼堪拼死抵抗,毛文龙麾下的辽镇,一个个被巴牙剌杀死,却和我们拼到最后一人。眼下沈阳几万汉民杀心已起,叶赫人快被他们杀光了,你想和他们拼命吗?”

代善不说话。  两黄旗溃兵疯狂朝北门逃来,代善道:  “派人去接应一下两黄旗,顺带问刘招孙,看他想要什么?就怕他真要和咱大金同归于尽。”

黄太吉指了指远处土坡,喟然长叹道:  “放心,刘招孙会和我们谈的,除了剩余几千士兵的性命,他应当也很在意这个拼死击鼓的美姬。”

~~~~~  他踉踉跄跄登上土坡,远远望见血红麒麟袍飘散在金鼓下。  他低声呼唤她名字,没有回应。  “仗打完了,我来接你了。”

他轻轻把她抱起,麒麟大红袍被血浸透。  金虞姬藕白的手臂软软耷拉在刘招孙怀里,手臂上的血干涸成红色鳞甲,守护着这女子。  十月的辽东寒意凛凛,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自言自语:  “你身上还有箭伤,最怕冷了。”

他解下沾满血迹的战袍,小心盖在金虞姬身上。  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我赢了。”

刘招孙笑了两声,泪水顺着布满血污的脸流淌下来。  手颤抖着举起,指向远处惨烈的战场。  “看,老奴败了,黄台吉败了,建奴败了,我们回家,回家……”  浑河两岸密密麻麻遍布后金兵尸体。  暮色四合。  刘招孙从金虞姬手中取下那根鼓槌,盯着鼓槌上的血痕看了好久。  忽然,他疯狂捶打自己胸口,手臂伤口随之崩裂,鲜血溅落。  美人脸上盛开一朵朵血色花瓣。  “几万鞑子都被杀光了,以后辽东就是我们的了!”

“你那日说陪我去江南!去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你说过,惊蛰嫁给我!”

“你说过,以后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你醒醒!你醒醒啊!”

~~~~~  两黄旗得到正白旗援助,这支后金残兵,拼尽了全力,勉强将明军挡在了北门土坡附近。  隔着土坡,双方上万兵马陷入僵持。  在上万人的注视下,刘招孙抱起他的女人,一步步走下土坡,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几名后金弓手张弓搭箭,准备射杀眼前这个明国将领,旋即被牛录额真厉声喝止。  刘招孙眼神涣散,朝浑河走去。  那里,曾是这个世界的起点。  金虞姬死了,他的世界也崩塌了。  后金兵望着这个凶悍无比的明军将领,望着这个击鼓死去的女子。  突然之间,他们都被这强大气场震慑住,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浑河两岸,数万军民齐声发出震天动地的山呼。  “万胜!”

“万胜!”

~~~~~~  老宋头揉揉微红的眼圈,扶住摇摇欲坠的刘招孙。  “刘大人,你这血都快流干了,节哀顺变吧。”

神医叹息一声,手指搭在金虞姬手腕上。  辽东第一神医闭目凝神,仔细辨别脉相。忽然,他睁开眼睛,对金虞姬道:  “朝鲜丫头,你今日可威风了,闹出这么大动静,几万人都在看你击鼓,若非老夫是辽东第一神医,这次你……”  ~~~  沈阳北门,三千明军与两万多后金兵相互对峙。  两军中间升起一杆大纛。  黄太吉在两名戈士哈的陪同下,缓缓走向大纛。  刘招孙将雁翎刀递给邓长熊,带着康应乾走了过去。  黄太吉认真打量眼前满身血迹的刘招孙。  “你就是刘綎义子?”

“是我。”

“可惜在萨尔浒时没遇到你。”

刘招孙目光冰冷,盯着黄台吉的独眼。  “那是你的福气。”

“你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

“一门大炮,从未见过的大炮,可以打三里远,是你安排人做的吧?”

黄太吉神色平静望着刘招孙。  刘招孙点头称是。  “原本是准备给你父汗的,没想到伤到你了。”

两人沉默下来,都不说话。  黄太吉望向遍地尸体,望着还在城门顽抗的后金汗戈士哈,微微叹息道。  “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给别人做嫁衣,你到底想要什么?”

北门瓮城,秦建勋率白杆兵沿着台阶向上进攻,戈士哈率领部分甲兵还在殊死顽抗。  一个刀疤脸牛录额真连杀数人,从城头朝这边眺望,脸上露出惊愕表情。  “辽东最后是谁的,本官不在乎,不过,你们屠杀沈阳百姓,必须要有人偿命。”

黄太吉回望还在鏖战的北门,指向城头坐着的努尔哈赤。  刘招孙摇头道:  “他一人不够。”

黄太吉两边的戈士哈神色紧张,立即护卫主子前面,刘招孙神色不变。  “所有参与屠城的后金兵,都要死!”

黄太吉沉思片刻,点头道:  “可以。”

“抚顺、清河、宽甸让给本官,你们退回赫图阿拉。”

“可以。”

“本官还要向八贝勒要一个人,他是正白旗牛录额真,刀疤脸,听说很能打。”

刘招孙指了指北门刚刚杀出重围的曹忠清。  黄台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还以为你要杀代善,济尔哈朗,为何是此人?”

刘招孙回望远处站立的老宋头。  “此人杀了我手下全家,还当着老人的面,奸污了他的女儿,即便今日我战死,也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黄太吉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良久之后,他发出一声长叹息:  “为一小卒,便能这般拼命,孙武爱兵,也不过如此。”

“我现在知道开原兵为何如此骁勇善战了。”

“若是由我做后金汗,就不会和你为敌了。”

两边又聊了些撤兵的细节。  困在沈阳城中的杜度被刘招孙留下,一起投降的还有镶白旗三个牛录约千人的甲兵。  开原兵让出浮桥,让残余的后金兵通过,刘招孙许诺不会追击。  不过辽镇会怎么对付后金兵,他就管不了了。  黄太吉率领他的正白旗以及其他各旗三万人马,趁夜退出浑河战场。  八贝勒让曹忠清殿后。  最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包衣奴才被困在了浑河南岸。  ~~~  浑河南岸。  曹忠清与麾下三百包衣兵,被开原战兵堵在了浮桥桥头。  这个抚顺打行出身的牛录额真,在辽东杀人无数,知道自己投降也不能保命,索性带着手下困守桥头,做困兽之斗。  “把弗朗机炮拉来,给这畜生来一炮。”

秦建勋怒气冲冲,刚才他率麾下白杆兵进攻,竟被眼前这包衣奴才击退,又损失了五六个兄弟。  刘招孙面无表情望道:  “给我一把刀。”

秦建勋满脸惊愕,康应乾等人也纷纷劝说。  众人都知道刘招孙身上有伤,眼下好不容易赢了建奴,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给我一把刀。”

秦建勋只得取下佩戴的苗刀,双手递给刘总兵。  刘招孙对着冰寒雪亮的刀刃,看见了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睛。  “大人,此人身手了得,小心。”

刘招孙拎起苗刀大步朝前面走去,前排围困曹忠清的战兵纷纷让开条道路。  曹忠清见周围开原兵一阵骚动,以为是他主子黄台吉折返回来救自己,他正要率包衣们发动突围,忽然瞥见从战兵中走来个高大魁梧的敌军将领。  “你是何人?老子不杀无名之辈!”

刘招孙沉静如水,目光穿透包衣奴才。  “刚才追杀金虞姬的,是你吗?”

曹忠清心里发毛,他杀人无数,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自己强悍的人,那些人或是愤怒,或是恐惧,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而眼前这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是曹忠清从没有见到过得,这个杀人狂魔竟然感觉有些害怕,身子下意识往后退去。  “什么金虞姬银虞姬,老子杀的人多了!你又是谁?”

刘招孙脚步不停。  “万历四十六年,杀害抚顺老宋头一家的,是你吗?”

“去死吧!”

曹忠清忽然暴起,左脚带起地上砂石,右脚飞向心口,他急欲求胜,使出这记连环踢杀招,晃人眼目,这几招却只是虚招,他只等刘招孙举拳格挡,便冲刺横砍,交错而过时,一刀将其封喉。  刘招孙一个侧滚,避掉连环踢,寒光闪过,苗刀铮然吟啸,破鞘而出。  他出刀时机把握的相当准确,将扑在空中的曹忠清砍了个正着。  苗刀砍在铁甲上,迸发出耀眼火花。  曹忠清大吼一声,翻身从袖中掏出排蘸了毒药的铁蒺藜,甩向刘招孙,口中叫道:  “着!”

刘招孙竖刀身侧一挡。  “当”一声响,苗刀磕开暗器,溅起几点火花,周围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刘招孙身子向后滑出半步,随即便是挥刀上挑,曹忠清躲闪不及,头上铁盔生生被挑落下来,露出后脑勺上丑陋不堪的金钱鼠尾辫。  刘招孙丝毫不给曹忠清反应机会,又是一刀横劈。  曹忠清惊魂甫定,两击之下,身子已然失去重心。他自恃一身蛮力,也不躲闪,大吼一声,举起双臂格挡,试图用铁臂手挡住苗刀横击。  “弑孩童与女子者,死!”

刘招孙爆喝一声,使出平生之力,苗刀横击,刀到中途,陡然转向,刀刃突然劈向曹忠清左腿。  刘招孙微微闭上眼睛。  耳畔响起兵刃破甲声,接着是刀刃切入肌肉的噗嗤声,最后传来骨骼断裂的咔嚓声。  最后是包衣奴才凄厉的惨叫。  “啊!你们这群尼堪,主子会回来,杀光你们!”

刘招孙回头望向老宋头,面无表情道:  “他,交给你们了,让他慢点死。”

~~~~~~  沈阳北门。  刘招孙扬起雁翎刀,望向跪在城头的努尔哈赤。  城下上万军民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杀!  杀!  杀!  康应乾低声道:  “不能杀奴酋,把他押送进京,皇上必定重赏!”

刘招孙推开康监军,用刀在努尔哈赤脖子上比划。  “天地有正气,老奴触犯天道,本官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死。”

遍体鳞伤的后金大汗斜斜望向刘招孙:  “刘招孙,你今日杀了朕,最后也会变成朕这样,你想做辽东王!你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你害死这么多人……”  刘招孙望向努尔哈赤,面无表情:  “不,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虎豹豺狼。”

“我,要做天下的王。”

“我不会杀你,你的仇人还有很多。”

雁翎刀落下。  沈阳城山呼海啸。  刘招孙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精疲力尽,轰然倒地,泪水夺眶而出。  “义父,金虞姬,看啊,我给你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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