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凌空。沈白立于其上，对四面恭行一礼，而后便安坐开讲。梦中千年，沈白也不曾有过如此规模的讲道之会。说白了，三五好友之间坐而论道，那都是议论、切磋，而并非讲道。修行界中，讲道之会都是一人主讲，众人静听。若是主讲者不能服众，讲的道理存在显而易见的问题，被台下听者诘问、攻讦，都是运气好，遇到那些真正道行高明的大修士，发现你讲的狗屁不通，人家绝对中场就起身走人，那些讲着讲着发现一个听众都没了的，才是真的尴尬。另外，道理讲错了不行，讲的没有新意，全是世人周知的东西，一样不行。修行之士随便一个闭关几年、几十年，看起来不把时间当时间，但实质上修行之士最重时光，任何一个一心求道的修士，都会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有限的生命无法求得大道，故而才有求道先求生之说，长生乃是修求大道的必要条件！听人讲道，结果讲的全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东西，谁听？浪费时间的事情，任何一个有追求的修士都是深恶痛绝的。正因此，修行界中，没有哪个修士敢轻易搞什么讲道。一个不好，就是自己下不来台。毕竟，又有多少人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的道理，旁人都不知晓呢？听讲之人可不是那些不通修行的凡俗，而是有道之士！当然，若有修士自甘堕落，专为蒙蔽凡俗而去讲道，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也就只有驻世仙人，才能够毫无压力地开讲了。至于大乘飞仙，都差了一筹！沈白此次，其实也是借了诸位真人的势，他的讲道内容，实质上是在转述，转述驻世仙人所讲道法，否则单凭他出窍期的修为，大喊一声我要讲道，只怕理都没人理他。但是，开讲之前，沈白是借势。开讲之后，情形就彻底转变了。所有听讲者，都不由自主静心倾听。驻世仙人所讲道法太过高妙，凡俗修士所得极为有限。沈白所述内容，虽则已经转了一手，从驻世仙人的高妙中落向了凡俗一筹，没那么玄奥了，但众人也能听明白更多的东西了！这固然比不上驻世仙人亲口讲道的高深，却也让人真真正正能够有所收获。如此一来，沈白出窍期的修为反倒无人在意了。无论沈白修为高低，他实实在在讲出了旁人所不能的道理，这就足够了！随着悦秋阁周围听讲众人渐渐入神，此地愈发安静，只有生于此间的各种灵植，随着微风，轻轻摇动的娑娑声。许多人曾对沈白讲道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毕竟才是个出窍期的小修士而已！传位大典上，沈白向吕畏转述剑道，能够各显奇能，听闻一二的，无不是各大派的优秀弟子。故而，能够知晓沈白凭什么开这样一场讲道之会的，终归是少数！而那些大多数，终于察觉了事情似乎不大对头！沈白开讲许久了，居然既没人捣乱，也没人离席而去。这情况！于是，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修士反而坐不住了。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周围。他们不好意思挤到悦秋阁外事先设好的坐席中间去，于是只能站在外层，而外层的空间也是有限的，地面空中，很快便挤得人挨人。还有施展土遁，直接钻到地下去的，但药王宗的镇山大阵可没有死角，地下同样有屏障护持，这就造成了此处空间同样有限。高台上，沈白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此前也从未经历过这等规模的讲道之会，更没有亲身做过主讲人。但这一次主讲，却带给了他极不相同的感受。似乎，同样的道理，只在心中琢磨的时候，所得竟远不如宣之于口。讲出来，说给更多人听，沈白竟渐渐又有了更多的领悟！他自身也沉浸在了这玄妙之中。沈白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有一刹那，沈白脑海中灵光乍现！展葳蕤！展葳蕤那以舞蹈、歌曲为表面，实质上引人展现自身所悟大道的法术！那法术，与此情此景何其相似！灵光一现，沈白就抓住了更多的线索！为什么他自己能够有了更多领悟？因为冥冥中，有许多难以言明的，似有若无，但实实在在存在的，难以形容的思绪，与沈白自己的发生了碰撞！沈白想起了展葳蕤送给他的“数学道经”里的部分用词。那些难以形容的存在，似乎就是以每个修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独特的“场”——思维场！这些“思维场”平日里并不会显现，更不会相互碰撞。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它们现身了，而且互相碰撞、交流，产生了有别于语言、文字等等一切有形有象的交流方式，纯粹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启发而出现！如果没能把握到“思维场”的存在，沈白大约会认为这是他自己“悟道”，故而大道有所反馈！但是，现在的沈白，明白了那些新的感悟的来历！就是他自己与众多修士的思维碰撞、交流，进而发现了更多被沈白遗漏的、忽略的，乃至于早先根本不懂的道理！展葳蕤真是个天才！沈白心中赞叹无比！她居然早已发现了这样的隐秘！甚至于，她对“思维场”的探索，应当比沈白更加深入了无数倍！沈白还只是模模糊糊发现了“思维场”的存在，只是偶然间有所得。甚至，沈白都不知道，下一次他再想激发如此众多的修士的“思维场”，都需要哪些必要条件！或许是讲道，也或许是驻世仙人那一层次的高妙道法，甚至于此间听讲者大多是药王宗弟子，还有可能正是因此才有了今日的神奇现象。但展葳蕤不同！她早已能够随时随地施展成熟的道法，将观看者引入胜境，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自愿地展现出自家对大道的领悟，更有甚者，展葳蕤还能引导众人，互相观摩。直至此刻，沈白才深切体会到展葳蕤那道法的可怖与高妙之处！不愧是转世大能！这一刻，沈白确信，展葳蕤的来历极为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