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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麦(1 / 1)

“要洗脱秦大麦的冤屈,查出孙民被杀的真相,不能只盯着k探长。”

熊途住的公寓有两层,底下是客餐厅和厨房和洗手间,楼上有一间带洗手间的卧房和一间小书房,此时他和米小谷正坐在书房里,窗帘拉着,昏暗光线中,熊途在平板电脑上写下秦大麦、孙民、k探长的名字,投影幕布上同步出他的字迹,他边在k探长的名字下画了个叉,边说:“专案组追查了k探长多年,我们自己也已经失败过两次了,说明这条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很多,要实现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所以,我们也得试试别的路。”

米小谷看着投影幕布上的名字,“秦大麦”三个字就如同她心上的一片麦田,看到就觉得温暖又充实,但又一想到秦大麦十年来的牢狱之灾,这片麦田就蒙上了阴影,变得凄风冷雨起来。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想将案子重新查一遍,但是当年的刑警已经查得很细了,再查还能查到什么呢?”

“十年前的科技跟现在可没法比。”

熊途放下平板电脑,“你自己就是刑技人员,难道就没体会到十年来科技给刑技带来的变化吗?”

“我当然体会得到,但是……”米小谷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害怕,怕像十年前一样,一次又一次失望。”

说着,为了给自己打气,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脸,“好,我们再查一遍,以前只有我自己,总有想不到的地方,现在多了一个你,一定会有收获!”

熊途看着她的脸,洁白的脸颊上被她的蛮力拍出了五个手指印,心里隐约有些不痛快,抬手轻抚了下泛红的脸颊,“红了。”

米小谷笑起来,“红了好,省得抹腮红了。”

熊途也笑了,“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米小谷“搬”起自己的伤腿,给自己挪了个方向,面对着他坐着,“这就奇怪了?还有更奇怪的呢,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熊途点了点头,收敛了笑容,“你说吧。”

米小谷将一切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米小谷遇上秦大麦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严重营养不良加上黄疸,丑得像根晒干了的胡萝卜,哭都哭不出声来,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活不过一岁,更别提有人领养了。谁敢把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女婴领养回家?

那个时候秦大麦刚结婚,就住在福利院附近化工厂的家属楼里。她的丈夫孙民是化工厂的员工,工资不高,她从农村嫁到这里,因为只有小学文化,一直没找到工作,听说福利院招小时工,便来应聘,福利院的院长看她身体健壮,干活又麻利,便将她招了进来,干些洗洗刷刷的活。

福利院的工作,活多又累,工资还少,正式员工进来就想着往外调,人员总是来来回回,变动很大。缺人的时候,秦大麦这样的临时工也得负责照顾孩子,她心眼实,总被推去干又累又费神的活,比如照顾残疾重病儿,还有米小谷这样体弱的婴儿。

秦大麦喜欢小孩,对每个孩子都是尽心尽力,尤其喜欢米小谷,米小谷最虚弱的时候,一躺下就不喘气,她便一直抱着她,有时一抱就是一整天,洗衣服擦地就用包袱将她绑在自己背上,晚上不放心,还会带回家里照看。对此,孙民意见很大,她便骗他说,都是算工时的,孙民这才怏怏地住口,但是看见又瘦又丑的孩子躺在床上,还是会骂骂咧咧几句,将她丢到沙发上。秦大麦只能抱着米小谷一起睡沙发。

那个时候米小谷还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她小丑妮,那年大米丰收,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姓米,米小谷便叫米丑。秦大麦嫌难听,几次三番跑去找院长给米小谷取正式的名字,院长被她缠得没办法,便敷衍说:“你给起一个吧。”

秦大麦高兴坏了,回去想了三天,跑去跟院长说:“叫小谷子怎么样?有米,有谷子,一辈子都饿不着。”

院长正为下周的市里的“送温暖”活动做准备,根本不在意名字不名字的,随口说:“挺好,就这样吧。”

秦大麦兴高采烈地抱着米小谷走了,之后逢人便说:“她有名字了,叫小谷子,可不许再叫丑妮了。”

有人打趣她,“你叫大麦,她叫小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生的呢。你这么喜欢这丑妮儿,自己领养回去多好,反正你们两口子现在也没孩子。”

秦大麦怎么可能没动过这个心思,可是她知道,孙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他家三代单传,婆婆天天盼着抱孙子,怎么可能同意领养一个病弱的女孩?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先生个儿子,只要生了儿子,趁着他们高兴去求一求,孙民和婆家大概就会点头,让她将小谷子领回家。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年,小谷子都三岁了,秦大麦也没怀上孕。

三岁的米小谷经过秦大麦的细心照料,已经脱了病气,虽依旧瘦柴柴的,但是看起来已经跟正常小孩没太大区别了,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丑妮并不丑,相反,她有一双十分漂亮明亮的大眼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再没人提“丑妮”,她正式成为了小谷子。

小谷子三岁零一个月时,第一次被人挑中,即将被接去领养家庭。那晚上小谷子抱着秦大麦哭得死去活来,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她,当晚,秦大麦又求了孙民一次,想领养小谷子,不但没有得到应允,反被孙民打了一顿。

孙民指着她的鼻子骂:“不下蛋的鸡,你还有脸提领养?明天我妈带我们去医院,检查完,你要是不能生,也别耽误我,让医生开张不孕证明,我们去领离婚证。”

秦大麦一声没吭,她根本就不留恋与孙民的婚姻,这个人心眼小,脾气大,婆家人也都不是善类,离婚就离婚,没什么好难过的。唯一难过的就是一旦她离了婚,就不符合领养条件,更加不可能领养小谷子了。

为了这件事,她又哭了一场,小谷子被接走那天也没敢去送,怕自己哭出来,坏了小谷子的前程。

米小谷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后,六岁的她被退养回福利院。退养理由是:领养人生意失败再加上生育了自己的孩子,经济陷入困难,实在无法负担另外一个孩子的养育费用了。

但是私下里,领养人跟护工抱怨:“这孩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三年里一声爸妈都没叫过。”

离开时会说会笑的小谷子,回来后变得十分冷漠,总是一个人呆着,就连秦大麦跟她说话,她也不理。

米小谷自己回忆起那段时间,直翻白眼,“你在冰窟了呆三年,你能热乎?那夫妻俩简直就是奇葩,领着我四处作秀,模范家庭拿了三四个,回到家后互相不搭理,将我锁家里,各自出门玩去各自的。家里冷得冰窖一样,我还没灶台高就得自己做饭,不然就饿着等他们回来施舍一顿,生活水准还不如在福利院高呢。”

她对秦大麦也十分失望,觉得是秦大麦抛弃了她,因此连她都不愿意搭理。

而秦大麦依旧没有孩子,三年前去医院检查,证实秦大麦一切正常,是孙民没有生育能力,孙家母子俩,哭天抢地,求着秦大麦看在三年夫妻的份上不要离婚。

秦大麦心一软就答应了。

小谷子回来,让秦大麦欣喜若狂,她回到家立刻跟孙民提领养小谷子的事,本以为这回孙民肯定不会阻止,没想到孙民说:“我妈找了个大师,治不孕不育特别灵,我们去试试,实在不行再领养。你难道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秦大麦当然想,可是在她心里,小谷子就是她的孩子,她实在割舍不下。

她想着这三年来,吃过的中药,拜过的大仙,哪次都没灵验过,这回约莫也一样,就不太乐意,让孙民不要乱花钱。孙民顿时恼羞成怒,将秦大麦按在地上一顿暴打,边打边咬牙切齿,“现在连你都敢对我指手划脚了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是个男人在心里笑话我是不是?贱皮子,老子挣得钱,老子不花,难不成留给你养别人的种?”

这次打得厉害了,惊动了左右邻居,有人报了警,孙民见到警察立刻就怂了,在派出所里给秦大麦下跪磕头,保证再也不敢了,民警对他批评教育一番,将让鼻青脸肿的秦大麦跟他回家了。

秦大麦身上全是伤,没法上班,就请了病假,这几天里孙民端茶送水体贴入微,见秦大麦一皱眉,他便啪啪打自己耳光,骂自己“不是人”“畜生不如”“鬼上身了”。

又怪她,“干嘛提领养小孩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对这方面的事特别敏感吗?”

又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咱不要小孩了,就咱俩好好地过。”

秦大麦躺在床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任他说什么都没回答一句。

小谷子在老护工那里听说,秦大麦被打了,十分难过,她跟着老护工去她家看她,看她鼻青脸肿的样子,心疼地抱着她不撒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临走时,六岁的小谷子走到孙民面前,咬牙切齿威胁他:“你再敢打我妈妈,我就杀了你!小孩杀人不坐牢。”

不止是孙民和老护工,连秦大麦都吓了一跳,慌忙从床上下来,将小谷子搂在怀里,轻声呵斥:“谷子别乱说话。”

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已眼泪横流,在小谷子脸上使劲亲了两口,忙让老护工带小谷子赶紧走。

小谷子被拖走了,秦大麦又是好几天没上班,等再来上班的时候,脸上淤青未散,却笑得十分开心,给小谷子带了一盒巧克力,陪她玩了好久。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三年前,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可怜人互相取暖。

秦大麦还偷偷带小谷子去旅游,去爬了峨眉山,两个人坐着绿皮火车,晃悠了一整夜,第二天爬山也一点都不累。她们在山上合影,照相的人说她们俩长得真像,一看就是娘俩,秦大麦高兴的多给了照相的人十块钱。

小谷子给了秦大麦很大的勇气,秦大麦跟孙民摊牌,她要领养小谷子,如果他不同意,那就他们就离婚。她改嫁,跟别的男人生孩子,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不能生的其实是他孙民,她秦大麦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六年不过是孙家为了名声,对外诬陷她而已。

这是孙民的软肋,关系到他全家的面子,顿时就服了软,答应考虑考虑。

可这一考虑就是三个月,小谷子又被一对夫妻看上了,申请了领养,手续很快就办下来,小谷子又成了别人的女儿。

离开福利院那天,秦大麦躲起来痛哭,小谷子却异常平静,她没等秦大麦,而是托人给秦大麦带话,让她好好生活,等小谷子长大了,再回来找她。又嘱咐她不要怕孙民,等她老了,就跟小谷子一起住,小谷子会给她养老。

然而短短两年,小谷子就又回到了福利院,这一回她挺高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院长说,要把名字改回来,她叫米小谷,不叫刘招娣。

可这一回小谷子却没找到秦大麦,听福利院的老人说,秦大麦出了点事,被开除了。

小谷子很伤心,软磨硬泡让护工带她去秦大麦原来的住处去看看,可到了化工厂宿舍才发现,化工厂倒闭了,宿舍楼也被卖给了地产商,老楼已经被推平,要盖商品房。

小谷子哭着回到福利院,当晚就起了高烧,一直说胡话,喊“妈妈”。

院里的护工都换了一批了,没人知道她与秦大麦的关系,看着这个几次三番的被退养的孤儿,发着高烧喊“妈妈”,只觉得可怜。可是福利院的孩子谁不可怜?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两年,秦大麦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谷子被退养的消息,自己找来了,但是不敢进门,只偷偷站在门口看她。

那个时候小谷子已经十岁,虽比其他孩子要矮一些,可也出落得眉清目秀,看起来精神又健康,她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也流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没敢进门。

还是小谷子眼尖看到了她,起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真是她,跳起来喊了一声:“妈。”

秦大麦听见了,可她不敢答应,放下手里的水果零食,转身就跑。

小谷子就在后面追。边追边哭着喊“妈,我是小谷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秦大麦听着身后的哭声,实在不忍心,停下脚步,久别重逢的两人,抱头痛哭。

哭完了,小谷子牵着秦大麦的手回到福利院,靠在她怀里,跟她说了许久的话。

老院长几年前退休,现在换了新的院长,并不认得秦大麦,听说她以前在这当护工,只当她是念旧,将她想来随时来,不用买东西,这里随时欢迎她。

秦大麦很开心,自那后经常来看小谷子,可是再没提过领养的事。

小谷子看得出来秦大麦过得并不好,也不问她现在住哪里,有没有跟孙民离婚,就只是在每回她来时,陪她说话,然后将自己的满分试卷和奖状一张张拿给她看。

有一年发大水,福利院地势低,被淹了,院长急得不行,四处给孩子找临时寄养家庭,秦大麦趁机将小谷子接回了家。

小谷子第一次去秦大麦的新家,那是孙民家的老房子,破旧的三室一厅。那个时候孙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只有两口子住在这里。

小谷子见了孙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吓了一跳,几年不见,这个男人似乎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背也驼了,佝偻着窝在沙发上,就着盘子里的凉菜大口灌酒。

看见小谷子进来,嘴里嘟囔一句:“晦气。”

提着酒瓶进房间去了。

秦大麦忙对小谷子道歉,“他就那样,你别理他。”

后来,在秦大麦的话里得知,化工厂倒闭后,孙民就失业了,一直呆在家里郁郁寡欢。不肯出门见人,孙民的妈每日着急上火,半年后得急病死了。那之后孙民就开始喝酒,每天醉生梦死的,亲戚也不跟他来往,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秦大麦说:“我要是不管他,他怕是活不过一个冬天。不管怎么办呢?我就当家里养了只猫儿狗儿。”

为了养活自己,养活“猫儿狗儿”,秦大麦只能重新出去找工作。

但是秦大麦死活不肯说,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后来听邻居议论,小谷子才知道,秦大麦在殡仪馆里当火化工,就是负责火化尸体。

附近的邻居都不肯跟她说话,嫌晦气。但是小谷子却觉得秦大麦酷极了,还兴致勃勃跑去问她,“听说死人还会叹气,还会放屁,是不是真的?”

秦大麦见小谷子一点都不介意才放下心来,笑着跟她说了许多殡仪馆里听来的古怪事。两人聊到半夜,也“咯咯”笑到半夜。

后来小谷子问秦大麦为什么去殡仪馆打工,她憨憨一笑:“挣钱多。我想多攒点钱,等那个酒鬼把自己喝死了,我就买个新一点的房子,跟小谷子一起住。等我攒够了,小谷子也该长大了。”

小谷子听到她这么说,开心得直跳,“再过八年我就十八了,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办领养手续,我也能跟妈妈一起住。我要跟妈妈一起住。”

两个人陷入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却没想到,孙民那晚没喝多,晚上起来上厕所时,在门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在黑暗之中暗自攥起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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