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那归来客栈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外人。祁月的尸体,就横在大堂的地上。而旁边应声跪下的,便是怀琴羽。此刻,一个一身墨衣的男子,蒙着面,复手而立,冷峻无情的一双眼睛,甚是可怕。怀琴羽跪在那里,丝毫不敢言语,连头,也不曾抬过。“这,莫非是兰相门的掌门人?”
入了门,轩辕陆笙立即就觉察到这个人的不同之处。而那一双眼睛,便是和从前见过的天者不同。于是,轩辕陆笙想着,这个女人能如此畏惧的,只怕也就只有他们的门主了。“书生大人聪明过人,当知此乃吾门中之事。”
那人连身都不曾回,背对着轩辕陆笙便冷冷的回了一句。“门主今日前来,莫非是惩罚你的弟子?可,做错事、坏了规矩的人,是天者的徒弟,难道,还要责怪怀琴羽?”
阮筠琦从师傅身后走了出来,谈吐间,没有多少的畏惧。那人听闻这一番女子的声音,倒是好奇一般的回了身:“这位便是钧少公子?”
阮筠琦又向前了一步,瞧他如此,遮遮掩掩,这蒙着的脸,也不知掩埋了多少的秘密。“虽知我们乃是外人,却不由得可惜了。怀琴羽自小被人拐走,如何入了你们兰相门,只怕你自己不是不知。如今为了天者的徒弟,此刻也定是起了杀心。”
阮筠琦所言,这一位兰相门的门主没有丝毫的反驳之意。反倒是显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不错,祁月坏了规矩,但是该惩罚她的人,只能是天者。如今她死了,责任自然就是带她出门执行任务的怀琴羽。即便是吾之弟子,吾也不会包庇。若不自行了断,吾便亲自,带你去见天者!”
那最后一句话,阴狠无比,连一点驳回的余地都没有。此刻,怀琴羽是彻底绝望了,绝望的坐在了那冰冷的地上,抬首时,含泪看去。“师傅,我,我不想死……”那是怀琴羽所仅有的力气了,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的最大的渴望。她望着那个,从小教自己武艺,虽冷冰冰的师傅。企图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一丝丝的同情、怜悯,却只能看见满满的绝情。“若是不想死,当初就不该起了要离开的心。为师给过你机会,你错过了,就别后悔。”
那人,依旧是记忆里,最冷冰冰的模样,不曾给过自己一丝一毫的怜悯和疼爱。“可是师傅……我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师傅,我错了,琴羽真的错了,你放过徒儿好不好。徒儿才找到自己的家乡,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怀琴羽的泪,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抑制,无法镇静。柳安贤在那一刻,只觉得他是多么的无能,竟、竟无法护住她么?轻轻的走上前,拥住正在哭泣的她:“阿汐,别怕。若能从他手里救了你,我自会拼尽全力。若不能,则死同穴,也不辜负你一人去往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柳安贤的话,就像是冬日里唯一的温暖,可是,并不长久。此刻的怀琴羽,那份绝望,已经彻底的入了骨,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带着祁月的尸体,走吧。”
那人不曾留下一丁点的情绪,一挥手,便走了。阮筠琦欲上前,却被一人拉住。回首时,看见了侯一。侯一对着她便是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奉劝她,不要卷入其中。阮筠琦不解,为何师傅也是问了一二便不再过问,为何不趁机救下怀琴羽,令其为自己所用?而此时,怀琴羽已经抹去了泪水,背起了师妹祁月的尸首,和柳安贤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此地。“别看了,我虽不知你是为何打算想要帮他们,但是收起你的这一份心吧。兰相门的人,从来不存在交情,只认利用的价值。如无价值,就只有被杀的命运。”
侯一放开了拉住她的手,遗憾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可不是那种不顾全大局,到处给师兄树敌的笨师妹。”
阮筠琦风淡云轻的笑着,笑时,看起来的确没有一点事。可是,唯有她念念不忘,念念不忘着,那跪在地上的怀琴羽,痛哭的唤她的师傅,说她不想死。念念不忘着,那擦肩而过时,完全绝望的眼神。轩辕陆笙看见了那藏在她眼底的失落,也看出了阮筠琦和幼时一样的本性。也可以说,是来自她母亲尹扶湘的本性秉承……多年前,兰台城。“安贤哥哥,什么是指腹为婚啊?”
幼年的怀琴羽,那时候的名字还是俞汐,那时候还是最无知的年岁。“指腹为婚就是,你从没出生开始就是我的媳妇了。”
幼年的柳安贤,因为爹娘的安排,自小就知道,他有一个将来长大要娶的新娘子,俞汐。“没出生的时候?”
俞汐眨巴着那充满未知、未解的眼神,望着柳安贤,却又似乎什么都望不见,“那安贤哥哥,做你的媳妇有什么好的嘛?”
柳安贤笑了,他也不知道媳妇啊、指腹为婚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大人说过,媳妇就是像爹娘那样的亲密关系,就是一辈子不分开的承诺。柳安贤愿意信守承诺,一辈子不分开。“好处……就是我一辈子给你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阿汐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那是最诚挚的承诺,是柳安贤最认真的回答。稚子无知,可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安贤哥哥,你真好,那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俞汐的想法很简单,除了爹娘,就只有柳安贤对她最好,自然也就很喜欢对方。这一番小小的承诺,便在戏言之中,逐渐加深。如今,人去楼空,昔日的两个青梅竹马,已经不在。“师傅,你可知,那柳安贤是什么人?”
在乘往离开兰台城的马车上,阮筠琦打破了那一度沉默的场面。轩辕陆笙不曾思量过,阮筠琦此刻非要提及,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是何许人也?”
轩辕陆笙只握起了她的手,细细的感受那手指间的温柔。阮筠琦握紧着师傅的手,只笑了笑:“当年奉仙一案,前前后后牵涉了那么多的死者。被真凶操纵去杀人的,却是谭栈天这个可怜之人。谭栈天的母亲,便是柳缘,柳缘还有一个妹妹,名曰柳盈。他们姐妹还有一个年纪相差有点大的弟弟,名曰,柳安贤。”
当阮筠琦再次提及奉仙的事情时,就连轩辕陆笙都是劫后余生一般,毕竟那是的案子,真是居心叵测,策划良久。奈何真正背后之人却也被掩盖的严严实实,无法得知最终的真相。“原是如此,那么,这柳家算是彻底绝后了。”
轩辕陆笙并无意,只是随意的说了一句。可是在阮筠琦听来,却又仿佛想起了当年自己家中的遭遇一般,同情,也不知是同情别人还是同情自家。“师傅,你说,为何这世上的名与利,地位和钱财,他们都看得如此重呢?到底,人这一生,难道不值得为其他的活着么?”
阮筠琦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的答案,早就明了。可是她还是问了,因为不甘,因为不确信。这时,轩辕陆笙却异常的沉默。多少年前,他也问过他的师傅,一个类似的问题。“师傅,人这一生多半为了名利和钱财活着,难道不知这世间,还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情么?为何他们就不知道去寻找别的意义呢?”
那时,还是年少的轩辕陆笙,还是活在师傅庇护下的轩辕陆笙。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曾经也是满怀凌云壮志的少年。一袭白衣,一副俊容。多少年后,少年长大了,那个疑问的答案,他不曾从师傅的口中得知,却在无数的经历之中,慢慢摸索出了真理。于是,这个长大的少年,此刻在面对徒弟问出的这个问题时,也一样的保持沉默,学着当年他的师傅,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评价,作出回应。阮筠琦也没有继续的追问,她明白,很多时候,师傅都希望她能自己找出不一样的答案。“师傅,即日回京,也不知我们的未来会是如何。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我们去得了京城,回不去师兄那。”
她慢慢的放低了姿态,轻轻的靠在了师傅的怀里,静静的透着胸膛,去聆听师傅那炽烈的心跳。轩辕陆笙太息道:“放心,我不会毫无准备就回京,此番若是皇帝不打算成全我们。便搅得他们无暇顾及你的婚事便可,但凡有机会离开京城,还是任我们说了算的。”
阮筠琦悄悄的闭上了眼睛,微微的笑着,心里的所思所想,都是和师傅基本一致的。那时,倒是觉得师傅还是很温柔的。“好。就算师傅打算和我先行周公之礼,我也不会忤逆师傅的。”
那一句戏言,却着实吓了轩辕陆笙一跳。惊的是身子一颤,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这皇上,大概是位置坐久了,忘记这位置是怎么来的了。”
阮筠琦又一句话,更加匪夷所思。轩辕陆笙尚还在前一个的震惊之余,又听见了下一个更加震撼的话语。这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敲打敲打皇帝,让他自己想起当年璞王爷是如何助他登基,又是如何惨死的。但是阮筠琦的话,却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不尽早的让皇帝,暂时无暇顾及他们,只怕很快就将魔爪伸向了阮筠琦,他最不能失去的人。而这一路回京的遥远路程,只怕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一帆风顺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