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岭南衙门。“目前所知,上月十四易安出门不归,十六易家老夫妇前来报案,经多方查询未果。本月初十,渔夫发现易安的尸体并报案,死亡时间是本月初三,死亡原因是绳索勒住咽喉导致窒息身亡。经调查,易安身边之人,大多与他存在口角之争,但未曾出手伤人,也不曾存在金钱欠债关系。”
侯一面色平平,只是果断迅速的报出了阮筠琦想听的内容。昨日阮筠琦不曾参与,于是乎又去茶楼听书吃点心,怡情的很。哪料这聂星天突发奇想一般,今早又请了她。“易安年三十,未曾娶妻生子,听闻也不曾有什么相好之人。平日里性子急躁,虽会与人发生口角,但杀人的程度不到。尤其是,易安是先失踪了余日,而后才被杀死,却再隔了五日抛尸。”
接着便是聂星天,翻了翻卷宗,最终也是意味深长。“若是易安的失踪与死亡是有直接关联,那么这个令他失踪的缘由就显得尤为特殊。”
阮筠琦端了一杯茶水,吹了吹热气。聂星天自然是认同的,失踪若与死亡相关,那么是谁费尽心思抓捕关住了易安,却隔了许久才杀人,又隔了几日才抛尸?“假设我是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我绑了易安并且秘密关押。也许是他知道了什么我在拷问,也许是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所以被抓。”
阮筠琦放下茶水,忽而故作高深,一度阴暗的声音,狰狞的表情,朝着聂星天走去。一边说着,一边想象,一边拿聂星天做人质。一手搭在聂星天肩上,忽而感觉更灵敏了。“我关了他,我在思考如何处置他,不,我在处理更重要的事情,迫不得已将他关押待日后处置。终于……”倏而一顿,惺惺的拿下了手,看着聂星天一脸疑惑、不可思议却又带点嫌弃的复杂表情,尴尬的扯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咳咳,凶手杀人到抛尸之间隔了几日,要么是不方便,要么是怕很快殃及他自己。但既然易安失踪之后你们也曾彻查过,想来此人能很好将人关在不易发现的地方。”
阮筠琦很快又坐回原位置,恢复了一本正经,“相信聂大人有自己的调查方向了,钧少也不插手。”
聂星天彼时才算恢复了冷静,对这个钧少公子算是又多了一分了解。“侯一,以易安家为起点,扩大四周范围搜寻,再辅以易安平日的出行路线,重合查找易安究竟会在哪里失踪。再以抛尸地点西温江为起点,四周搜索。结合尸体身上有被绳索连带约束的痕迹,以及手下人不久前捞到的凶器,加上地域图,再按照水流的方向来看,尸体很可能是在上游被抛入江。”
聂星天将地域图摆在阮筠琦的面前,指了指几个地方。之前仵作说过,尸体身上有死后被捆绑的痕迹,那痕迹和脖子上的一致。如果可以就此认为是同一条绳子,那么,很可能是凶手勒死死者易安之后,又用同一条绳子绑住了他。但是,为何之间,隔了几日?阮筠琦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最可疑的地方自然还是那个西温山。易安住在城西,做工的地方距离西温江算近一些。如果杀人抛尸,在城镇里显然不明智。最好的地点,无非就是西温江附近,城北的西温山以及童丛林。“我想,聂大人此前定然也搜查过西温山和童丛林,不妨沿着周边,再把城北那边搜索一遍。”
阮筠琦最终只是提了一句,并不曾过多干预他们。何况,以聂星天的本事,不需要她多说什么。随后侯一很快带领手下分工出行,而阮筠琦,则为聂星天亲自送回暮冬门。“聂大人,我们师徒来到你们这里也不算是多么隐秘的事情,但还是希望你能稍微体谅一下。朝堂水深,如今正行门虎视眈眈,我可不想他们整日盯着我。”
阮筠琦盯着聂星天,只是那么平淡的笑了笑,仿佛很是无辜无害,转脸便换了严肃。“所以,聂大人,你找我来还有别的事么?”
若是没有,那今日找她来和不找没有区别啊,岂不是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了。聂星天自然是还有别的心思,领着阮筠琦往一处茶馆去。“钧少安心,星天若是无事找你前来,岂不侮辱你们君齐书生的名声?适才让侯一离开办事,我们也才好这样安安静静找个地方,细细说来。”
听得聂星天如此意味深长,又提及了侯一,那便是此刻就要公布侯一的事情。侯一既然是阮家的人,那苟活如今,同她一样,倒没有多稀奇。只是若是侯一当时目睹过阮家灭门过程,那么岂非可以得知戚阔天背后的那个、真正的仇人。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阮筠琦尚心中有愧。龙蛟的死,是她心中不可抹去的伤痛。她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阵子,为的就是不让陆笙担心。思来想去,阮筠琦脸上的沉重愈发明显。“聂大人,如此倒是费心了。”
一脚踏入茶馆的雅间,一心也是安定了不少。聂星天看着阮筠琦似乎尚有犹豫之意,却也是更加坚定,忽又想起此前的渊安山一战。大抵明白了这个姑娘心中的迟疑。待坐下,令小二出去之后,望着阮筠琦尚有些悲伤的脸,一时感慨:“钧少走到如今自是不易,想来你也是极不愿家人含恨而归,不得安生。”
聂星天倒不是随意揣测,只是阮筠琦自踏入这里,便是一言不发。此刻,阮筠琦已是冷静些许,淡淡的笑意掩去了此前的悲伤,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杯缘:“任谁遇上此等事,自然都是这个样子。聂大人不必担忧,钧少自是能够体会。如今得知侯一也是我们都南旧人,我已是异常欣慰。”
这客气的话总是要说,阮筠琦已有些不那么想知道侯一背后的故事了。她仿佛隐隐约约感觉的到,侯一的故事不只是阮家人那么简单。直觉之下,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心中越是不安,脸色愈加平静。“既然如此,那么星天便从头开始说起。”
聂星天也端起了茶壶,遥望窗外的明媚,回到记忆中的许多年前。那一年,聂星天赴京赶考。恰逢大雨之际,天黑昏暗,只能去了附近破旧的废宅躲雨。刚刚推开那破烂不堪的门,便远远看见正堂之中,亮着火光,摇曳、微弱。但总算是一点温暖,引得聂星天径直走了过去。他聂星天刚到正堂,一道闪电顺势而下,映照屋里明亮异常,倏地看见了一个男人,衣服破破烂烂的,颤颤巍巍的缩在火光之后。周围还有些许血迹斑斑,屋中也是尘土杂然,破旧不堪。一闪即逝的视线消失,很快便是除了眼前一点火焰,皆是黑暗。仿佛无所边际,仿佛暗藏玄机。聂星天只愣了片刻,放下行囊奔了过去。“喂,醒醒,能听说我说话么,你怎么样?”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嘴角还残留一抹干了的血迹。似乎没有听见聂星天在喊他,也似乎听不见什么声音。聂星天索性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环顾四周,并无什么衣裳被物。那一夜,聂星天照顾了他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后来还隐隐约约听见这个男人口中唤着什么。“弟……弟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