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会议，一般是指官方的禁止新闻媒体采访的会议。 当然，“坛宫”的这次会议再重要，也到不了能让新闻媒体渴望采访的地步。 但12月12日周一这天早上八点二十分。 当听鹂馆的老程和仿膳饭庄的江大春一起，按时赴约来到“坛宫”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开会时。 面对紧闭着的房门，以及许多经过职工不时关望这里的目光。 他们还是充分感受到了这次即将召开的会议充斥着机密和森然的气氛。 甚至他们走进房门之后，这种感觉不弱反强。 别看比要求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到，他们竟然发现自己还是最后到的。 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椅子都是按人数摆好的，目前仅剩两个空位子了。 这就是说，该来的人早都来了，没来的只是因为不够资格! 而且已经来了的十几个人，个个都表情严肃，只是默默的坐着抽烟。 既没有人闲谈聊天，也没人商谈公事，就连咬耳朵嘀咕的人都没有。 见到他们，彼此都只是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那气氛，再压抑不过了！ 很显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对于很有可能发生的追责和颁布的条例，每个人的心理负担都不小。 即怕自己成为被上头发作和牺牲的炮灰。 还不免为该如何应付苛刻的要求，该怎么安抚手下而担心。 和大家一样，老程和江大春也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但他们内心里可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说是比其他人更紧张才对。 因为自己的事儿只有自己清楚。 像老程出身于听鹂馆，自诩为最擅长做鱼菜。 可自打开业那天起，就被“张大勺”的手艺给折服了。 于是从此，他做梦也想做出那样的“酱汁活鱼”来，每天都要拿后厨的活鲤鱼练手。 可他就是弄不明白“张大勺”为什么能让鱼熟了还能动腮动嘴。 屡试屡败下，被他消耗掉的鱼没有六百条，也够五百条了。 那得多少钱？就这件事要追究起来，能有他的好儿？ 江大春也有个大把柄怕被人知道。 他平常负责接货，跟物流公司送货的司机有猫腻。 每天总会在车上故意留下点物资，然后让司机拉走，卖掉以后对半分。 为此，每个月他跟自己的几个弟兄都能有三五百的外快到手。 可这件事未必能做的天衣无缝。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发现后瞅着眼红，把这事儿给捅上去了。 反正这么说吧，无论老程还是江大春都清楚。 在浪费问题上，后厨是绝对的“重灾区”，他们自己也并非无辜。 再加上他们还是外来人员，又都开罪过宁卫民。 那么很可能这次应了景儿会被揪出来，作为反面典型来个大清算。 那心里能平静才怪呢！ 昨天经过了反复的商议，他们目前好像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达成共同进退的统一阵线。 能过得去这关，就留下接着干。 要是他们中任何一个被刻意针对，过不了这关了。 就干脆一起甩围裙走人。 不为别的，他们懂得什么叫卸磨杀驴，再怎样，也不能任凭别人各个击破…… 患得患失之中，老程和江大春不断给自己暗暗鼓劲儿。 可就在宁卫民推开门走进屋的一刹那，他们刚有的一点底气立刻泄了。 因为屋里的人见到宁卫民，几乎立刻就站起来一大片。 包括他们自己也是一样，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便是宁卫民自开业以来树立起的威望，凭的全是真本事。 还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整个饭庄也没人敢小觑他。 但即便如此，宁卫民却没有丝毫得意忘形或是张狂的表现。 他不慌不忙的点头还礼，跟大家挨个打招呼，没有忽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让人如沐春风。 然后他才在自己的座位上脱掉了大衣，露出穿着得体的西装。 仅从外型和气度来说，他也的确风度翩翩，这屋里没有一个人及得上。 那是绝对的人中龙凤，自带主角光环啊。 等他坐定了，把一摞资料拿出来分给大家后，环视四周，准备正式开始会议。 更显示出尤为强大自信心和胸有成竹。 就好像他是出身名门之后，天生就是该掌权上位者似的。 老程和江大春便又不自觉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自卑，变得懦弱起来。 所谓“王霸之气”当然是不存在的，但人与人之间精神气的差距，的确是能感受到的。 所以事到临头就连他们自己没信心跟宁卫民做对抗。 这时候他们脑子里转的念头，更多的是希望宁卫民别真的下手太黑，让他们无路可走。 只要过得去，其实他们也不是不能服软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也就是在他们这样的敛声屏息，忐忑的等待之中，宁卫民正式开始了发言。 不用说，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早就已经摆在台面上了。 宁卫民就是直指内部的偷拿现象，要让大家不舒服的。 事实上，完全如大家所料，宁卫民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当众公布浪费的严重情况，好占据情理法理的制高点。 但让人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宁卫民绝口不提什么看到谁偷拿了些什么，看到谁糟蹋什么，这样的具体实例。 他只拿财务数据和报表说话，表示因为器物和食品成本不正常的激增，才要“改革”。 并且还声称要做出有益的改进，离不开大伙儿的共同努力和配合。 这样一来，在座的众人发现他没有想找后账的意思。 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态度，多少都感到了一种心理轻松，于是抗拒心理自然减轻了。 连他们自己都认为确实做的过分了，大家是应该克制一下。 这时，宁卫民便顺势开始反问，大家认为的合理成本线是多少，能够实现的目标是多少。 餐厅和后厨不能不做出积极的回应。 于是经过合议，便共同给出了一个比较宽松的数字比例。 说目前的成本，应该可以降低百分之三十。 坦白讲，这个数字其实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毫无疑问，事已至此，大家都清楚几个月肯定是要收敛一下啦。 必须得卖宁卫民一点面子，做出一定的改善来，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 但大家又不傻，绝不会作茧自缚，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所以实际上，这个数字距离正常的成本，仍旧要高出百分之四十。 结果没想到宁卫民对此居然表示欣然接受，这一下大家就真的挺开心了。 会场的气氛一下高涨起来。 但是，关键的转折恰恰也在于此。 要知道，屠夫杀猪前往往都要好好哄哄猪，以便把猪安全的捆起来，才好放血的。 宁卫民在会议开始最初，自然也会温柔一点。 他相当明智的采用了迂回战术，先和大家达成了理念上的共识。 但实际上，他下面要推出执行的具体措施才是真正的杀招。 简单说起来，宁卫民把成本线定得很宽松，但管理措施却堪称苛刻。 一，即日起，从天坛公园借调五个保卫科干事，作为“坛宫”内部巡察和保卫人员。 这些人会每天在收银台、仓库、后门、后厨这四个地方自由随机巡察，杜绝偷拿现象的发生。 任何“坛宫”职工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对方的检查工作。 二，抓住一次偷拿违纪，不论物品价值大小，罚款十元。当月超过三次，直接辞退。长期累计五次，同样辞退。知情不报者，记半次违纪，罚款五元。知情举报者，如查属实，奖励五元。奖惩制度对所有管理人员同样适用，而且奖惩金额翻倍。 三，财务部以后增设成本控制专属会计，每日专门递交成本报表。各部门需每日严格盘点库存货品，从即日起，饭庄增加夜班岗位，餐厅和厨房都每日盘库。报损必须填写报损单，理由写清楚，需管理人员签字。 四，既然大家已经定出了合理的成本线，那么就要说到做到。如不能在保证菜肴品质和服务质量不减低的情况下，完成这个目标，所有管理人员扣罚全部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