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城,中阳里。 天色渐晚,刘太公趿拉着芒鞋从里门拐角处走入,神情有些低落,怀里抱着一只蔫儿吧唧,羽毛凌乱的斗鸡。 他训练了足足两年半的神威无敌大将军,刚一上场就被对面的斗鸡干趴下了…… 赔不赔钱的无所谓,主要是老头丢不起这人…… 毕竟他驯养斗鸡的经验至少有五十年,可对面那人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郎当岁,属实是后浪把前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等回家去就把你炖了!”
刘太公拍了拍怀中斗鸡,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只能如此了。 斗鸡这种东西一旦斗败了一次,就会信心全无,再见到另外一只斗鸡的时候,哪怕对方不是那个击败它的同类,但也照样会缩头缩尾的不敢上前战斗。 嗯,脸盲。 刘太公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马车刹停而发出的尖锐啸叫声。 他猛然愣住,满怀着期待转过头去,毕竟这个里坊内虽然住了不少沛县功臣的家眷,但驾车如此嚣张的却只有一人。 刘盈。 果不其然,当刘太公转过头之后,看到的正是刘盈的马车。 于是刘太公把怀中的斗鸡向院子内一扔,一扫之前的颓唐,开开心心的喊道:“老四、老四你去把鸡杀了,让你娘给我乖孙炖上……” “真烦啊,我正看书呢!人家老夫子说了,君子远庖厨!可咱家倒好,打我七八岁开始,杀鸡的活就全是我来……”刘交攥着一卷书简从房间内走出,连珠炮似的发着牢骚,但听到刘太公说的‘乖孙’这两个字,顿时把书简插在腰上,快步从院子里走出来,有些意难平的大声嚷嚷: “刘盈来了?来的正好,我正想去问问他呢,凭什么崔莺莺才是主角?啊!红娘多可爱……吔?三哥,怎么是你?”
刘太公再次回头,看到的是弯着腰从马车上走下的刘邦:“老三?你来干什么?我乖孙呢?”
他不等刘邦说话,径直扭头对着院子里喊道:“先不要杀鸡了……” 院子中,不想让儿子沾染血污的李氏顿时愣住不动,和她同样呆住不动的,还有被她攥在手中的那只斗鸡。 刘邦:…… “爹啊,我现在算是相信我小时候你给我说的话了!”
“什么话?”
“我是你钓鱼的时候从水坑里钓上来的!”
“你知道就好!”
刘邦:…… 看着一本正经的刘太公,以及笑着频频点头的刘交,刘邦没好气的转过头,冲着车厢内发起了脾气:“还不下来?笑?你再笑一声给乃公看看?”
“不笑了不笑了……”刘盈捂着嘴慢慢从马车走下,向着大喜过望的刘太公跑过去,双手合拢俯身下拜:“孙儿给大父请安了!”
“乖,真乖!”
刘太公摸了摸刘盈的脑袋,转头看向院中的李氏:“杀鸡啊,还愣着干嘛?”
刘邦:…… …………………………………… 垠垠绵天的旷野草原上,黑夜显得冰冷而又悠远。 天地间一片沉寂,唯有一眨一眨的星光,以及远处匈奴人营盘内摇曳的篝火,证明着这并不是定格画面。 当篝火渐渐熄灭,最闹腾的孩童也缩在母亲怀里沉沉入睡之时,突如其来的袭击开始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忽的亮起无数点火光,紧接着,是密集如同鼓点的马蹄声。 在睡梦中惊醒的匈奴人有些诧异,他们纷纷猜测敌人究竟是谁。 他们首先排除的就是汉军。 这里位于龙城以北,是匈奴人的腹心之地,距离汉人的边界就算是策马狂奔也要至少半个多月,而且这一路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匈奴部落,汉军绝无可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 那么,会不会是马贼? 这种疑惑涌上心头,旋即被他们否决。 这里是左大都尉的属地,而左大都尉是大单于的弟弟挛鞮产,受封籍若侯,下辖两个万户! 尤其是自从冒顿杀死头曼单于继位之后,向西战胜大月氏,一扫之前的献出妻子的屈辱;向北征服丁零人,还意外的收降了十多万绿眼肤白的红毛鬼;向东则击溃东胡,将从前的一生之敌赶进了深山老林,除了和汉人作战时因为轻敌而略逊一筹外,匈奴人纵横草原,所向无敌! 所以,在匈奴的腹心之地,绝对不会有如此庞大数量的马贼出现! 那么,敌人就只能来自于内部。 一些匆匆穿戴着铠甲的匈奴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之前的龙城大会上那不欢而散的一幕,一抹阴霾顿时涌上心头。 不过,战斗在即,想这些都没用,当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活下来! 片刻后,在摇曳的火光中,匈奴人的营地中冲出了成百上千的骑兵,飞驰着向敌人冲去。 他们的身后,是他们的家园,父母妻儿、牛羊马匹都在这里,只能迎战,不能和敌人在营地里作战。 苍茫的夜色中,两支用同样战术的骑兵快速接近,迅速纠缠在一起,如同两条疯狂的饿狼,用力撕咬,死不松口。 金铁交鸣之中,双方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没有人为死者惋惜,甚至没有人在意自己是否策马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在这黑漆漆的战场上,死亡变得那么平凡,就是一个再感性的人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就在这忘我的厮杀之中,左大都尉的部族知道了来袭的人究竟是谁。 楼烦! 楼烦人并不是北狄,也不是匈奴,而是胡化的中原人,他们的祖上曾经是周天子的封臣,有着子爵的爵位,只不过周天子的权威不再,楼烦人因和北狄杂居,所以和秦人一样,也被中原的诸夏侯国视为蛮夷番邦。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楼烦…… 于是,被暴打了一顿,丢失无数土地牛羊人口的楼烦人,选择了和林胡人一起投奔了匈奴,成为了匈奴人的封臣。 只不过没过多少年,秦国统一之后发兵北上,殴打了匈奴人一顿的同时,也把楼烦打的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成为了大秦的狗,另一半则跟着头曼单于逃回漠北,之后又跟着冒顿重返故地。 至于他们现在的暴露,是因为在生死搏杀之际,人的嘶吼怒骂,会本能的使用自己的母语,而不是刻意伪装的语言。 站在茫茫夜色中,静静看着前方影影绰绰厮杀中的楼烦王和白羊王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于是,又是两支上千人的骑兵开始冲锋,目标直指失去了精锐武士守卫的营盘。 左大都尉挛鞮产是右贤王挛鞮稽粥的拥护者,白羊王想要扶持自己的外甥上位大单于的宝座,首先就要削弱挛鞮稽粥的势力。 况且,他和挛鞮稽粥本就有仇,右贤王部严防死守之下,他就只能先拿挛鞮产开刀了! 当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草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绿油油的草地上到处是倒毙的匈奴人的尸体,失去了主人的马匹在草原上胡乱奔跑,天空之上,群鸦兀鹫盘旋,只等待着打扫战场的白羊王部士兵离去,就落下来饱餐一顿血肉盛宴。 而在远处的匈奴人营盘,按照草原固有的规矩,高过车轮的男子被斩首,剩下妇女儿童,则被牛皮绳捆在一起,在胜利者的欢声笑语中哭哭啼啼的蹒跚而行。 今日万里无云,天气很好,群鸦盘旋的画面必然会引起周边部族的注意。 所以白羊王和楼烦王并没有放任手下士兵在这里完成最后的征服,而是勒令他们搜刮完牛羊马匹,以及粮食工具等物资后立刻转移。 最重要的是左大都尉的部族算得上是真正的匈奴人,此时匈奴称霸草原,他们心中自然有一股傲气,那些匈奴女人也不例外。 简单来说,就是你可以得到她们的身体,但无法得到她们的灵魂,你可以将她们剥成一只小白羊,但请一定要压住她们的双手以及远离她们的嘴巴,否则一定会被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刀割断喉咙,亦或是咬断某些部位引发大出血…… 看着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白羊王冷笑一声,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这些烈马他们无法享用,那么不如卖给那些不知情的人。 比如汉人。 刘盈和他签订贸易契约的时候,曾经夸下海口,说是不论牛羊马匹、药材羊毛,亦或是兽皮筋角,只要是有价值的商品,多多益善,价钱好商量! 所以,女人,也是货物,而且是很有价值的货物! 白羊王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一个个货物,眼中浮现出一片金色,转头吩咐起身边人去将那些匈奴女人分门别类一下。 毕竟,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 …………………………………… 新丰城,中阳里。 晨光微熹中,刘盈穿戴整齐,站在刘邦的房门前,双拳如同擂鼓般敲打着房门。 “快点吧,我等的花都谢了……” “你有本事睡我四叔,你有本事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