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六年冬十二月,陈县。
韩信被抓的第三天,大雪又起,刘盈将自己裹成粽子站在廊下,抬头看着满天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至眼前,一眼看过去晶莹剔透。 他伸出一只手去,接过几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的来不及看清它的美丽。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pāng)。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此刻念得是一首《诗经·邶风·北风》,并不是如同诗经原文表述的那样感叹国家将要动荡,只是单纯的在伤春悲秋…… 两天之前,韩信在刘邦的怒不可遏,以及所有人的一致同意中被一撸到底,此刻正关在陈县大牢的一间小黑屋中反省。 当然了,他自己带来的那些家具,自然也都送到了小黑屋里。 毕竟曾经是王,该有的享受还是要有的。 而韩信的遭遇,似乎就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之后英布等人的吃吃喝喝。 那场面,依稀让刘盈回忆起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庭大摆宴席的场面…… 其实细想想,也很合理。 对于英布彭越而言,他们几个和韩信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看来,韩信不过是刘邦养的一条狗,主人要杀自家的狗,关他们这些宾客什么事? 所以韩信那一番‘狡兔死走狗烹’的慷慨陈词,除了让刘盈心头一紧之外,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 但刘盈现在不敢去见韩信,却是因为心虚。 韩信对境内各县制定复垦指标,然后定期检查这件事情,可以简单概括为三个字母。 KPI…… 也就是关键绩效指标。 所以,是谁把韩信带跑偏的,自然不言而喻。 刘盈仰头望天,默默摇头,稍微对韩·东施效颦·信表示出了几分鄙夷。 “年轻人,呵呵!”他冷笑一声,开开心心的堆雪人去了。 ……………………………… 被鸠占鹊巢的樊哙家。 陈平卢绾等人围坐在火盆前说着闲话,刘邦则盘膝坐在案几之后,手书着一份诏书。 “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
刘邦写完,看着自己一挥而就的成果,得意洋洋了片刻,旋即心中哀叹,自己这么好的字,那个小兔崽子怎么就没有继承了呢? 看来定然是随了他娘了! 甩锅完毕,他美滋滋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温酒。 刘邦写的这份诏书,大体意思是天下已经安定,豪杰有功者大都已经封为侯了,但因为他新当皇帝,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把有功的人员都考虑进去,而且这几年的征战中,许多王侯也没有时间学习法令,以至于犯了法,罪大的甚至都判了死刑,这让他很是怜悯。所以从即日起,大赦天下! 这份诏书,其实就是用来针对韩信,以及那些依然忠于韩信的楚国部将而发的。 就是要告诉他们,此次捉拿楚王韩信,绝非是皇帝要杀功臣,而是楚王韩信确实有罪,但是皇帝本人还是很怜悯他的,所以决心下达这封诏书,不仅免去韩信的死罪,而且也不会因为韩信犯罪,而去牵连其他。 这样一来,那些因为害怕被韩信牵连,而准备拼死一搏的人,就没有了搏命的理由。 楚地,自然安宁。 刘邦等到墨迹干涸,让人将诏书明发天下之后,卢绾扭头问道:“既然已经把韩信抓了,云梦泽咱们还去吗?”
刘邦点点头:“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还想去看看那小崽子说的甘蔗园呢!”
陈平转过头,一头冷水当头泼下:“清晨的时候传来消息,陈县以南的上蔡、项县、新阳、寝县等地,大雪纷飞,平地雪深一尺有余,而且大雪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刘邦挠了挠头:“你的意思,就是车队无法南下啦?嗯,也不知道那里的黎民房舍是否会被积雪压塌,家里有没有足够越冬的柴草粮米……” 陈平稍稍拱手:“陛下心系万民,国之福也。听说郡监御史田肯已经出发前去巡查,想来应该无妨。”
郡监御史,隶属御史中丞,是负责监察郡守与其他郡县官员的‘小报告’…… 卢绾赞同的说道: “陈郡地处平原,物产丰饶,再加上之前抄了利己的家,就算是真的需要赈灾,官仓中也有足够多的储备!”
“说来今年也怪了,北方不怎么下雪,南边反倒下个不停……” 作为燕王,虽然他不在燕地,但是燕相阎泽赤还是会时常给他传来一些有关燕地的文书。 今年入冬以来,燕国一场雪都没有下过,着实让他有些啧啧称奇。 听到卢绾的话,刘邦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依旧心有不甘:“要不咱们再在这里等等,等到雪化了再南下云梦?”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大雪扫了雅兴。 卢绾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一旁陈平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给魏无知:“这是郡监御史田肯离去前,呈上的一本奏疏……” 刘邦从魏无知手中接过,在面前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文字。 “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刘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复看着面前摊开的奏疏,面露凝重之色。 齐国很大,人口又多,现如今掌控齐国的齐相国曹参、齐右丞相傅宽、齐左丞相陈涓,唯独少了一个王。 所以田肯名义上是在讲述战国时期的一个格局,也就是东齐西秦,东西二帝。 但其实他想说的,则是防止在齐国留守的曹参等人坐大,成为第二个韩信。 刘邦仔细想了想后,看向陈平轻轻颔首:“既然大雪阻路,那就回吧,反正云梦泽就在那里,明年去看也是一样的……” 陈平一脸了然,拱手应命而去。 …………………………………… 后院中,听到要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关中的消息后,吕雉猛然站起,脸上写满开心。 虽然不能去云梦泽玩让她也很是遗憾,但一想到能够尽快返回栎阳,她只恨不得跳着脚欢呼。 无他,猫瘾犯了…… 一想到自己离开这么长时间,她的那些心肝宝贝有没有想她想的吃不下饭从而饿瘦,她就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去…… 尤其是她不在的时候,留守在家的是她那猫嫌狗不爱的大怨种女儿! 而在吕雉对面,戚姬则满脸写着不开心。 她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大雪纷飞之中,她立在亘古未变的云梦泽边,身穿大红色的罗裙,赤着洁白如玉的双足,刘邦慨然做楚歌,她翩翩做楚舞…… 美! 顺便气死对面那个没有艺术细胞的黄脸婆! 只可惜这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吕雉站起,看着嘟着嘴生气中的戚姬,心中一片暗爽,吩咐身边小宫女收拾行装后,自己转身走出房门,去寻找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刘盈。 ………………………… 花园一角,刘盈看着自己努力了一上午的成果,满意的叉着腰,一脸骄傲。 拱门后,吕雉双手揣在雪貂皮大氅内,踏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而来。 看到刘盈并没有到处乱跑,而是在花园里很乖巧的堆着雪人,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 刘盈借着给灵常带路,于是夜不归宿,但转过天就被吕雉派人抓了回去,关在行宫中禁足。 而助纣为虐者,就是被刘盈用臭袜子盖在了脸上的吕泽。 毕竟,亲外甥哪里能比得过亲妹妹! 吕雉走到刘盈面前,伸手为他披上了一条厚厚的熊皮袄:“娘不是不让你玩雪,只是玩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感染了风寒……” 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刘盈抬头看着吕雉,频频点头:“母亲说的对!”
这是他总结出来对付吕雉的一个好方法,积极认错,下次还敢! 吕雉看着一脸乖巧的刘盈,觉得心里很舒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决定享受此刻的亲子时光。 比如和刘盈一起再堆一会雪人…… 只不过她回头看了看,刘盈已经堆起了四个形态各异的雪人,于是开口问道:“这些都是谁呀?”
刘盈叉着腰:“咱们一家,父亲、母亲、我,还有姐姐!”
吕雉对刘盈说的咱们一家表示很满意,看着一个矮墩墩的雪人,噗嗤一笑:“这个就是你姐姐吗?”
刘盈再度点头表示赞同:“很形象吧!”
吕雉点点头,只是眼中再度出现几分疑惑。 那个矮墩墩的雪人头上,不仅插着许多表示头发的小树枝,还插着一根弯曲着指向天空的粗大树枝。 于是她询问道:“这是什么?簪子吗?”
刘盈微笑摇头:“不,这是姐姐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