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殿。 穿过装饰简约,仅在廊柱之上悬挂有诸如‘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功崇惟志,业广为勤’楹联的正堂,绕过屏风向西,就是一间很有后现代风格的客厅。 在真皮沙发、茶几的对面,是几台发出点点红光,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的电报机。 而在另一边,韩信、曹参、王陵、郦商各自占据长桌一侧,指挥着十几出身军旅世家的郎官在匆匆堆叠着沙盘。 虽然他们通过和樊伉的交流所所推导出的沙盘和战场的实际地形相差甚远,但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古典战争,对于战场指挥的容错其实很高。 毕竟冷兵器时代,战场杀人的效率太低,需要士兵结阵而战。 因此指挥起来的最小单位一般也是千人队,并不存在让某个机枪小组上前五米的事情…… 刘盈瘫在沙发上单手托腮,突然福至心灵,猛然间响起兵家的一句至理名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论起知晓汉军战力战法,全天下也没有人能够超过那边的四个人,但他们只知己不知彼,所以就需要引入外援了。 于是刘盈招手:“汉尼拔何在?”
韩谈想了一下,躬身说道:“奴婢记得,他和那些蛮子坐在一起,就在宣室殿外……” 刘盈颔首:“派人过去把他找来,另外再多找两个机灵点的翻译。”
守在门口的中行説不等韩谈吩咐,立刻转身急趋而去。 不得不说人才就是人才,中行説不仅很是机灵,很多时候刘盈几乎是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刘盈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此刻虽是小步快走,衣裳下摆几乎不动,但移动的速度却不逊色常人奔跑的速度! 刘盈随手将自己的冕冠扯到一边,葛优瘫在又大又软的真皮沙发上,想了想还是没有跷二郎腿。 只是他很松懈且信心十足,但旁边忙忙碌碌的韩信、郦商等人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万里之遥,仅凭想象指挥千军万马作战,属实是他们从来都未有过的体验。 尤其是一想到因为他们出错,而使得千万人战死沙场,即便是韩信的脑袋上也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片刻之后,一脸茫然的汉尼拔从外面走入,先是很笨拙的向刘盈行了个礼,语调僵硬:“拜见皇帝陛下……” 刘盈稍微愣了一下。 迦太基虽然是非洲国家,但人口却并不是黑人,所以一个棕色头发,深邃眼窝的洋老头穿着一身古朴的汉服,这画风属实是有些歪…… 不过这无所谓了。 “坐。”
刘盈轻轻颔首:“找你来,是因为汉军在小亚细亚半岛和罗马军团开战,所以找你出出主意,帮着判断一下罗马人会如何作战。”
汉尼拔闻言大喜。 他永远忘不掉罗马人曾给他、以及他的祖国带来的屈辱,如今正好大仇得报! 嗯,他对于汉国必将战胜罗马,抱有十足的信心! 如果说从前他对于被安条克三世‘卖’给汉人还有几分怨气,心中稍稍有些不甘愿,但当他登上汉国的战舰,尤其是一路航行向东,所见大洋沿岸遍地都是汉国的港口和农垦点,大海之上汉国商船穿梭往来不绝,他心中的不甘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 然后,他就跟着武涉抵达了番禺港。 说实在的,那是他前所未见的繁华,如此千舳万艘、交货往还、熙熙攘攘的场面,无论是希腊、罗马,即便是格外重视商贸的迦太基也从未有过。 直到他沿着驰道一路向北,抵达了传说之中胜番禺百倍的长安城,他才第一次对‘强汉’这个武涉不断重复的词有了理解。 这里,有太多的震撼! 这里,也有太多的神秘! 无论是那些连上一根黑漆漆的线,就可以发出耀眼光芒的电灯;还是那些冒着黑烟,不用船桨即可逆流而上的蒸汽驳船;亦或是喷吐着浓烟,如同神话中灭世巨兽般呼啸而来的蒸汽列车,都是他所不理解,但却感到无比震惊的东西。 尤其是他听说,那些东西都是此刻躺在沙发上的少年皇帝所做,更是让他对刘盈感到无比畏惧。 因为那是神的力量,而现如今神的力量被汉国的少年皇帝带到了人间,教会了所有平凡的人类去认识这种力量,去驾驭这种力量! 希腊神话中有过记载,窃火者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启迪人类的智慧,将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火种也送给了人类。 但宙斯大怒,将他锁在了高加索山脉的一块岩石上,命令一只饥饿的老鹰天天来啄食他的肝脏,他的肝脏在被老鹰活生生吃掉之后,又总是重新长出来,而这种痛苦要持续三万年! 现如今,这个少年皇帝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但不仅没有神罚降下,反而拥有了这个世界至高无上,就连诸神也要嫉妒无比的权势! 所以,区区罗马,又算得了什么呢? 用他新学会的一个词来说,罗马人就是‘跳梁小丑’…… 于是汉尼拔开始通过翻译,将自己对于罗马军团,尤其是对于卢基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认知,详详细细的向匆匆堆叠沙盘,标注两军位置的韩信等人说了起来。 ………………………… 樊伉站在云车上,有些懵逼的看着电报员一张一张递给他的电文。 这么多? 真的,他就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他那个皇帝表哥居然当真了,不仅把淮阴侯抓来了,就连曹相和曲周候几个世之名将也一起抓了过来…… 这不是不好,关键是那帮老家伙真的把他当顽童了! 虽说他生的晚了,没有跟着大军出征,没有过真正的军旅生活,但他是谁,他爹是樊哙,鸿门宴救主的樊哙! 重要的是对旁人如禁地的石渠阁,也就是记录着各种档案历史的国家档案馆对他来说是完全开放的,毕竟他的大姨是帝国的太上皇后,他的表哥如今是帝国皇帝! 因此他从小的时候就在石渠阁中读过史官记录的战史。 虽然史官鲜知兵,但档案中却有对于双方兵力对比,粮草辎重之类数据的记录。 重要的是汉国的测绘人才很多,因此绘制的战役图纸很是精确。 而他只需要拿着舆图,以及相关记录的文牍,找到负责指挥战斗的当事人,就可以大致了解整场战役的全部始末! 虽然内里有很多吹牛逼的东西,但至少过程是大差不错。 也因此,虽然他没有上过战场,但对于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合理分配兵力以及弓弩手剑戟兵的长短配合,他很有心得,自然不需要那帮老家伙来指手画脚。 但兵家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所以,他开始按照老家伙们发来的电报,指挥全军排兵布阵…… “老惦记着你那破大象……” “什么年代了还在用传统象兵作战?”
樊伉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大象嘶鸣,忍不住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不过他通过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罗马军团,心中立刻释然。 罗马人的军阵之中,也有大象…… 而且个头比他们这边的大,也比他们这边的要多的多! 他们这边只有战象二十头,但对面至少有两百头! “坏了……”安条克三世忍不住扼腕叹息。 他的视力极好,此刻战场之上微风不燥,朝阳明媚,天气晴朗,他一眼就看到了罗马军团中安安静静站立,但却带给常人极大压迫感的战象! “该死的努米底亚人!”
安条克三世一拳打在栏杆上,怒容满面。 毕竟地中海地区的战象有两个主要来源,一个就是他从之前的孔雀王朝那里贸易而来的大象,另一个就是努米底亚人从大陆更南端抓来,然后售卖给罗马、埃及的大象…… “要不然,先撤吧。”
安条克三世注视着不停下达指令的樊伉。 “开什么玩笑!”
樊伉听完翻译的话,猛地仰起头:“都到了这份上了,若是撤退,信不信你招募来的这些部族兵直接就溃散了?”
“到时候我肯定也会下令汉军撤退,而你就只有向罗马人投降这一个选项!”
“嗯,对了,你在海对岸那个马什么顿的盟友投降了罗马人之后,是个什么下场来着?”
听着翻译的话,安条克三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毕竟他这一把岁数了,他年岁最长的一个孙儿都和樊伉差不多的年纪,所以被一个孙子辈的小孩各种嘲讽,任谁也受不了! 但受不了,还是要受着! 樊伉说的很对,此战若是败了,不说重建亚历山大帝国的梦想彻底破灭,恐怕连小亚细亚半岛这片丰饶富庶的地方也要落入罗马人的手中! 重要的是如果他战败了,国内的那些希伯来人定然会再度反叛! 嗯,那帮家伙到处说宙斯、赫拉等天神不存在,世上有且只有他们胡编乱造的那一个神! 所以对于这些异教徒,钉死在十字架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而且不只有希伯来人,掌控着耶路撒冷的迦南人也必然会寻求独立,到时候他的帝国将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所以。 战吗? 战啊! 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大不了就如他第一次被罗马人打败时,某个汉国商人对他的建议那样,搬空国库,带着自己的亲信部族向东迁徙,到汉国当寓公…… 所以安条克三世不再言语,强迫自己无条件相信樊伉。 少了身边那个叽叽歪歪的苍蝇,樊伉的指挥渐渐从生疏到娴熟,下达命令的时候也变得干净利落,充满自信。 而他此刻手中拿着的,是刚刚从长安城发来的一封电报。 那个叫做汉什么的家伙建议他,将最精锐的银盾步兵以及长枪方阵交给安条克三世的儿子塞琉古指挥,至于从国内其他地方征召而来的骆驼骑兵,以及卷镰战车之类的则部署在远离步兵方阵的地方。 毕竟罗马人的骑兵其实就那么回事,单纯正面作战不足以打败那些滑不留手的游骑兵,以及横冲直撞所向无敌的卷镰战车。 但樊伉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建议。 他再度用望远镜看了看罗马人在河岸边上排开的阵列,决定采用他爹每次喝醉之后,就会给他讲述一遍的那种战法。 那是他爹跟随他大姨夫打天下时候的一场仗,当时还是楚军的汉军从韩国出发,准备经由武关灭秦,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南阳郡守率领的秦军。 双发顿时爆发了一场大战。 自然而然的,是汉军大获全胜! 而那个失败者,就是如今帝国文法大学的学监祭酒,关内侯桓齮。 所以,樊伉准备效法他那个太上皇大姨夫,也在帝国的极西之地,使用那种克敌制胜的战术! 而让他觉得可以利用斜线战术创造出局部优势,然后席卷整个战场的底气,在于他招募到的那五千汉国老兵! 这些人,大多都经历过残酷的楚汉战争! 虽然他们的年纪大多都已经三十五岁往上,但论起杀人的技巧,对战场的判断都远不是那些年轻的新兵可比! 尤其是他们穿着铁罐头一样的板甲衣! 如今大汉国力昌盛,冶金技术空前发达,一套做工精良,连同手指都包裹起来的板甲衣,不过价值四五千钱而已,也就是半个成年奴隶的价格! 这些在海外拥有大量奴隶的老兵,甚至收藏有几十套不同款式的板甲! 而樊伉特意让他们在板甲外面套了一身塞琉古人的罩袍,一则遮挡阳光,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打罗马人一个出其不意! 所以,樊伉自然也不会使用汉国的旗号来指挥他们。 嘟!嘟!嘟! 当进攻的号角响起之时,五千手持长枪,斜跨强弩,腰插长刀的汉军步兵开始前进。 和他们一同前进的,还有足足两万塞琉古的银盾步兵和长枪方阵。 只是按照战前就商议好的战术,银盾步兵和长枪方阵渐渐放慢脚步,让战线成了一条斜线。 于是,罗马军团中指挥步兵作战的卢基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脸上,就浮现出了满满的不屑。 “斜线阵?”
“真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