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欲征讨周国,且檄传天下,绝无回头的道理。诏令一下,北齐的战争机器便已经开始拧动发条,二十万荷戈持弓的猛士自晋州道南下洛阳! 一只鹰自高天之上盘旋,用它锐利的眼睛扫视大地,在它飞掠过的这片平原上,一条闪耀着寒光的河流在地面滚滚流动,发出金铁轰鸣之声! 那是人组成的河流!铁骑滚滚,长槊如林,向南而去的军队络绎不绝,不分昼夜,此刻又是一队人马过去,足足有五千多人,全是骑兵,一个个盔甲鲜明,刀枪闪亮,较之普通的队伍犹胜三分。 秋末的河东还有些炎热,这些军汉底衣早已湿透,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划到裤裆里,但没有一个人为贪图凉快而卸甲,顾盼之间,杀气凛凛,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精锐之师。 这支部队数量虽然庞大,可是看情形还只是先锋部队,因为他们过去不久,就是步骑混合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直到深夜子时,军队始终在开拔,足足一日有余,这支大军才全部过去。 缀在最后面的,是一队队的貌似游骑的队伍,身不着甲,但气质彪悍,胯下的马匹也极为高大雄峻,只在马脖处挂着环刀,箭囊里满满当当塞满了短矛和弩箭,悠哉游哉,看来实在奇怪。 在他们后面,是一辆辆牛车,也不知载着些什么东西,满满当当,上面又用草帘子盖着,也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只听见车身摇晃之时里面有叮叮……的脆响,那是重甲才有的声音! 这一路上,目睹这行军盛容的人,无论士民官商,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人人奔走相告,皇帝将驾临洛阳……十月中旬,高纬的车驾到了洛阳,独孤永业及洛阳文武早在城外等候多时,百姓们挨挤在路上,张大嘴巴看着慢慢走近的车驾。 独孤永业心神一震,尽管这半天他已经不知道整理多少回了,还是急忙又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急匆匆上前迎驾,纳头便拜,肃声道:“臣——独孤永业,恭迎圣上!吾皇万寿无疆!”
身后一众官僚百姓也纷纷效仿,拜倒在地。车帘被揭开,皇帝一身常服,从车内跳了下来,笑呵呵扶他起来,说道:“爱卿不必那么多礼了,赶紧平身。”
“臣——谢陛下!”
独孤永业这才起身,肃立在侧,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护卫。 高纬一手按在腰带上,仰头看着高大的洛阳城防,再看看前来迎驾的洛阳军伍,见他们军容严整,士气饱满,并不是强撑起来的花架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把洛阳治理的很好, 也只有你替朕掌着洛阳朕才安心呐。”
洛阳为北魏旧都,经过接连大乱之后,民生困顿,再加上北魏公卿随着元修大量出逃,这才导致洛阳衰败下来,但洛阳的地理位置又极其重要,北齐的一半命脉都在此处。 独孤永业与斛律光不合,被排挤到此处,这些年来镇守洛阳,无论是政绩还是战绩都足以让高纬满意。虽然北周在河东之地布防严密,但独孤永业在远离中枢,得不到及时支援的情况下还能和北周打个有来有回,没有堕了北齐的威风,已经很不错。 皇帝言语间的赞赏之意很是明显,独孤永业听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尤其他还有那么多下属都在此处,顿觉大涨脸面,只觉得这陛下根本不像传闻说的那样严苛霸道,分明和善得很嘛! 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脸红了好一阵,支支吾吾道:“这……这都是微臣的本分,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臣也绝不皱一皱眉头,臣不敢当陛下夸奖!”
高纬和煦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朕听说你打算将自己的府邸空出来让朕住进去?”
独孤永业以为皇帝不满意,连忙解释道:“启……启禀陛下,洛阳宫室残破已久,恐怕不堪居住,臣的家里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高纬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摆摆手打断道:“朕不是说这个,朕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朕的意思是,你把自己的府邸清出来,你也有妻小,你打算将他们安置在那里?”
皇帝关心独孤永业的家人之前,还顺带小小的挖苦了先帝高湛一把,上次邙山大战,高长恭解洛阳之围,洛阳得保,但损失惨重,高湛为了振奋一下军心,大老远从晋阳跑到洛阳去犒军,但他受不了洛阳宫殿的破旧,几乎就是颁布完奖赏就立刻又回去了。 “臣可以搭个军帐,要么临时购置一间宅院也行……”独孤永业这才忽然又想起,随同皇帝来的文武官员可有不少,他可以空出一座来,剩下的该怎么办?顿时懊恼不已,暗恨自己漏算。然后小心翼翼补充道:“洛阳宅院还有不少,臣可以命他们空出来……” 高纬沉吟片刻,说道:“罢了,你也不必空出宅邸给朕了,那洛阳宫殿挑几个能住的,收拾一下便可以……还有其他的公卿,命人去跟城内富户商议一下,空出一些地方给朝廷用,但切记不可扰民,不可巧取豪夺。不然朕是断断饶恕不得的。”
“太简陋了……”独孤永业为难道。高纬却不以为意:“朕来洛阳,是来督军打仗的,又不是来吃喝享乐的,就这样……朕看征用十多间宅邸就可以了。 “左相他们掌着大军,吃住都在军中,剩下的也就是太宰和一众文臣了,除却太宰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挤一挤,前几年北征的时候,连帐篷都安在冰天雪地里,总不能现在要他们挤一挤就都受不了了吧?”
“陛下宽仁,体恤百姓,实在是让臣等汗颜。”
一众官僚顺势拍马,皇帝却面色一肃,道:“你们不要以为朕是在摆架子,不扰民是为了争民心,争民心,就是在争天下! “此次大军攻周国,让全军上下都记住了,无论是将也好兵也罢,不准干犯军纪,做出扰民、害民之举,不然朕认得他,朕的刀认不得他!”
话说皇帝至洛阳,左相慕容俨按照既定计划,一直按兵不动,一边压向小关,一边传令斛律光,令其先发而战,斛律光命造战舰三千艘,调汾州兵至风陵渡,会集河上。且命鲜于世荣驻龙门,綦连猛驻定阳,大有顺势直捣关内的趋势。周军震怖,到了中州,周兵已撤戍西窜,也只留一空城,并无一个周卒。 斛律光大喜,径直夺了中州,与河阴相连,目的达到,这才从容北返。韦孝宽自斛律光出战以来,自知实力远远不及,因此表现畏缩,逐日退师,将玉璧周遭筑起的军屯尽数舍弃,且上表长安,请速派将添兵。若不至,斛律光真个顺渭水北岸直走,长安危矣! 长安震动,显然对于齐国的出兵猝不及防,更显然没有料到齐人出兵打击如此迅速,一时慌了手脚。斛律光接连派遣数路军马,越河西进,企图断了韦孝宽的退路。韦孝宽见齐兵大举而来,而援兵还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禁惶急异常,便欲出兵而战。 诸部将皆以为不可,进言道:“齐军势大,我军不宜与齐人野战。”
又进言道:“定阳、姚襄、龙门、风陵渡尽在敌手,玉璧自不能与之一拼,这是应有的事情。”
韦孝宽怫然不悦道:“今我军与敌相峙,绥、延尚有强兵,若不战,任其分割,士卒必散!我意谓绕路远行,出其不意,先焚了他的战船再说!”
齐军在龙门驻守,见周军千骑忽然追来,慌忙焚舟弃甲而走,周军见停泊再次的船只只有数百,大呼中计,此时齐军猝然而出,千余周骑只剩百余脱逃回城,韦孝宽自此愈发小心谨慎,誓众戒严,每一兵一卒调动都要过问,将佐恐齐军大至,劝韦孝宽前行逃走。 韦孝宽强自撑出镇定的样子,破口大骂,随后慨然道:“天子命我镇守玉璧,当与城存亡,我若跑了,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士卒!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太祖皇帝?”
众人见他心意坚决,人心稍定,专候援兵到来。 周主宇文邕命齐王宇文宪,大将军梁士彦援助玉璧。斛律光接连与周军野战,四胜两败,梁士彦奇兵渡河突袭,大破綦连猛,姚襄险些失守,齐军攻势为之一阻,斛律光息兵暂歇,重新部署,双方于玉璧相互对峙。此时,慕容俨悍然攻入了河东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