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阵对敌,靠的就是硬实力,在铁蹄碾压之下,任何花哨的东西都是不顶用的,不管是什么奇谋,也只有统帅料敌先机早做准备才能有效果,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以弱胜强的说法,军队征伐,国势倾轧才是王者之道。高空之下,有雄鹰长唳,就像河水汇入湖泊,两军对撞在一起! 眼前的甲骑密密麻麻的,如同海潮,数千甲骑跑动开来地动山摇,势不可挡!“——顶住!”
周军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小军官爆喝一声,还未交锋,周军阵中的喊杀声便此起彼伏,军队的气势陡然增长到最高,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疯狂的分泌,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滚烫起来,他们捏着长矛利刃,即将迎来一场血腥的厮杀,不死不休! 齐人的甲骑全速奔驰,黑甲红绦的骑兵全力冲锋,但队伍却并不散乱,在一般的骑兵作战之中,往往骑兵放开之后就很难收回,容易被敌军冲散逐一消灭,可这支骑兵不一样,他们悍勇善战,进退有素,在冲锋之时尚且可以收放自如,可想而知这是一支怎么样的精锐。 “……弓弩手预备!”
周军之中的弩手,结成队列上前,搭箭扣弦,整齐划一地将弓弩上抬一个角度,随着“发——”的一声悠远的喝令,箭雨乌云一般从军阵之中腾起,密密麻麻地朝冲锋的骑兵大军攒射过来,长箭如雨点,有的甚至在半空中就碰撞在一起,朝着齐军扑杀而下。 面对着这骇人的箭雨,甲骑好不退避,依旧开足了马力,一往无前的从山坡倾泻而下,长箭撞击在厚重的盔甲之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震响,有骑兵在全速奔驰之中被长箭命中要害,忽然坠马,淹没在滚滚的铁流之中。最前排的甲骑已经越过了所谓的“一射之地”,后边,在这些披着铁甲的骑兵驰骋之际,以五人为单位,互相抛出了勾锁,他们飞快地将这些勾锁挂在马鞍上,一些中箭坠马的袍泽倒在地上他们也无心救援,笔直的踩踏冲撞过去,没有人停下,此时此刻,就算是高长恭亲自下令停止进攻也无济于事了。他们眼中现在只有敌人,只有杀戮! 周军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人的面目和眉眼。 “——杀!”
“——杀!杀!杀!!”
他们提起了长槊,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姿态碾开周军的队列,一路血浪翻飞! 面对骑兵,尤其是重甲骑兵,步甲结阵,缓步围杀才是上策,一旦骑兵力疲速度慢了下来,就会陷入周围敌军无休无止的进攻。宇文忻在前军阵中不动如山,充当着这个军阵的定海神针,在他的身后,周军士卒紧张地看着前面人嘶马叫、血肉横飞的场面,一边攥紧了手中的利刃。 在府军平时的训练之中,是比较严厉的,军队的整体素质相当不错,更别提宇文忻将最精锐的数百战卒都聚集在了自己身边,等齐军撕开前方阵列,即将与中军进入鏖战的时候,就是他发起反冲锋的时候,这个时候,前军可以乱,左右两翼也可以乱,中军必须稳! 而他所在的前军,必须为中军拖延时间,为中军找到最好的进攻时机! 齐人甲骑凶猛,撕开了缺口之后,大部队便长驱直入进去,直捣中军而来,犹如一把烧热的快刀切进了猪油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宇文直在中军望楼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冰凉,两股瑟瑟发抖,陆通上前搀扶住他,拱手道:“大将军,万军之中,身为统帅,切莫做此小女儿态!”
敌军阵列在前,宇文直尚且如此,连一向温吞爱做老好人的陆通也看不下去了。 “齐人甚是凶悍,我军不宜硬挡,据营地而守才是上上之策,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唉,早知如此,我干嘛要听宇文忻的呢?宇文忻……还有你们,你们误我呀!”
宇文直匆匆忙忙地要下楼,“襄阳城有田弘守着,齐人绝对拿不下来,我军只需出兵袭扰齐军便是,又何必非要拉开架势与齐人硬拼?殊为不智,我这就下令撤军!”
陆通被这二五不着调的卫国公气的火冒三丈,一把拉住宇文直,险些将这位大将军拽一个跟头,“大将军现在不是儿戏的时候!这是打仗,是杀人,是……鱼死网破!你懂不懂!?”
陆通惊怒交加,须发皆张,说道:“现在撤退,等于置我数万大军于齐人的屠刀之下,宇文忻冒死作战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这一向温吞吞的老好人骤然发怒,将宇文直也吓了一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陆通脸色难看地朝宇文直拱了拱手,眼角的余光瞥见前军的状况,黑色的潮水已经全部压上来了,前军已经接近崩溃,局势相当危难,陆通拱了拱手,“末将知道大将军为何忧心,只是眼前这种状况,万万不能妄言撤军,一旦后退,我军……我军也许就完了……”此次齐军皆是甲骑,追亡逐北最是在行。周军大部一旦后退,不仅宇文忻死定了,他们一旦咬上来,一个都别想跑。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别无它途,死战而已!”
宇文直瘫软在地上,面灰如死。 前军阵地,已经变成了血海地狱,无论周军和齐军,双方都在这修罗场之中鏖战厮杀,所有人都挥舞着钢刀长矛,口中爆喝着拼杀在一起,齐军甲骑以五人为一个单位,十数人为一个阵列,互相用勾锁勾连起来,朝着周军较为密集的地方冲过去,以侧面环绕骚扰打击为主,结合人数优势,相互配合作战,冲阵之时便将这数人数十人的战力同时展开,而纵深的地方,则大多数单人单骑,他们被宇文忻带动起来的顽强的反冲锋给冲散了队形,不少人甚至失去了战马,只得下马厮杀。 宇文忻带着一队提着斩马刀和利斧的军士左右冲杀,歼灭扑上的齐军甲骑,他的头盔已经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厮杀的相当狼狈,满身血污。高长恭伫立在山岗之上,疑惑的望向下方,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应该杀穿周军前军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鏖战?这最后一点,怎么也冲不过去。高长恭注意到了宇文忻的存在,扬起马鞭指了指那个拼杀的身影,“此是何人?”
副将看看,道:“周国前军将军,宇文忻。”
“哦,这宇文忻了不起……”高长恭颇感兴趣,说道:“我想要活的。”
“是!”
远处,一个甲骑一槊挑飞了一个披着步甲的周卒,瞥见了陷入厮杀的宇文忻,宇文忻挥舞着一柄斩马刀,在齐军丛中奋勇厮杀,此时,他一刀斩在一个齐军身上,从肩上一直劈到胸腔,刚刚将斩马刀拔出,便听到一声尖利的破风声,他下意识向后矮了矮腰,一杆沾满了血的长槊便直捣过来,贴着他的额头擦过,划出一道狰狞的血口,长槊收回,宇文忻眼底闪过一缕凶光,快步提起斩马刀横劈过去,将那硕大的马头斩下之后,顺势将那骑兵拦腰斩成了两截,无头的战马轰然倒塌,那齐军的两截身子坠落在地,花花绿绿的脏器落满了一地…… 宇文忻还未从杀敌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一杆槊从背后袭来,擦过他的整个小腿,宇文忻站立不稳,险些倒下,好不容易杵着刀站稳了,又一杆长槊顺势荡来,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脑袋上,宇文忻脑袋嗡响,倒在了地上……几个骑兵掠过,顺手一提,将宇文忻驮在了马上。 跟随宇文忻的亲卫们目眦欲裂,提起长刀利斧就要冲上,几个齐军甲骑掉头迎战。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将军被掳走。随着两侧也开始溃败,前军终于宣告崩溃,周军左右两军开始挪动向前迎战。高长恭面无表情,下令:“命令他们向两翼分开,我们……迎战!”
无非就是再杀穿一次罢了。 齐军军阵再次开始挪动,雪崩一样从山岗卷落,刚刚覆灭前军的甲骑迅速后退,向两侧分开,重新建制,旷野之上,一场大战再次掀起,陆通等将领领着军队与齐人硬撼过去,人仰马翻,碎尸遍地。宇文直在望楼之下观看着战况,摇摆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做下那个决定,最终,他将整个中军的兵马压上了赌桌,时间飞快流逝,陆通及其余宿将将精锐兵马组织在一起,扩散横扫过去,拼命地要将齐军的活动范围挤压到一个不得施展的范围。阴沉的天幕之下,五六千骑齐军围绕着数万周军展开了来回冲杀,在第一时间击溃了力量薄弱的左军,火焰与鲜血在原野之上盛开,齐军的铁骑在人群中犁开了一道道血肉铺成的路,疯狂的将面前所有成建制的周军给撕裂开来,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齐军。 周军颓势已现,齐军同样不好过,两番冲杀,战损极大。周军数量远远多于齐军,又有一干宿将坐镇,不是那么轻易救能被一口吞灭的,高长恭幽幽一叹,知道再打下去吃亏的一定是他,于是鸣金收兵。齐军收兵出乎陆通等人的意料,可仔细想想也在常理之中,紧接着,周军也鸣金收兵,在陆通等老将的指挥之下,缓缓后退,留下了一地漫山遍野的死尸…… 高长恭勒马在这修罗战场之内,伫立良久,直到探马回报,“禀大将军,襄阳防范森严,阿于子将军久攻不下,已经撤军……” 高长恭这才扯动着马缰,缓缓撤出战场,“传我命令,全军上下不许卸甲,备足七日干粮,调转向西!”
襄阳奇袭失败了,高长恭是时候要做好准备打一场硬仗了,在这之前,还需要做另外一些准备。 宇文直心情惴惴地观察着齐军走向,直到齐军完全撤离之后,才下令连夜拔营,入驻襄阳。 同时,宇文直命田弘率军八千,南下救援江陵。 六日后,斥候传来消息,高长恭奇袭,攻破均县、勋县、武当郡,至此,周国援军东进的路途已被锁住。 十日后,东南边,安州遣人来报,齐国王琳带甲三万,从北江州攻入,安州危急。 荆襄江陵,已然变成了周军的必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