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碧波潭和太虚天都极远的地方。 有一头神猴立于九霄天外,聆听着天地变数。 天象异动,意味着量劫将至。 量劫,乃是洪荒宇宙的大杀劫,出现之时劫难四起,伴随着众生湮灭,天神陨落;星辰无光,天地辟易…… 便是连圣人都得审慎以待。 但每逢数亿万年一次的大杀劫出现,也伴随着机缘的到来,只要能牢牢抓住,便可一步登天。 这神猴有六耳,善于聆听,能察理,知前后,晓变化,万事万物皆洞明。 生为先天道体,列为混世四猴。 正所谓法不传六耳。 这是自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规矩,连道祖都对这只猕猴极其不待见,道法传天下,却终究不传六耳。 身为先天之体,六耳猕猴跟脚不凡,自觉有望成仙问祖,可却因道祖一句‘法不传六耳’,为洪荒天地的大能所摒弃,没有任何人愿意收他为徒弟,传他道术。 吃了许多回闭门羹之后,六耳却越挫越勇。 他修行并非为了长生,毕竟他为先天道体,只要不折损这具形体,他的寿元便可无穷无尽。 他修炼道法的目的很明确,为的是变强! 让他能站得更高,聆听更远,得证大自在。 然而他越是渴望力量,越是想要修道,洪荒的大能都仿佛约定俗成一般,将他拒之门外,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哪怕六耳曾不惜放下尊严,不论为坐骑还是奴婢,但求收留。 可即便如此,也是无用。 他仿佛被整个洪荒所拒绝,被天地所唾弃! 六耳心如灰烬,他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对他。 不是说好的有教无类么?不是说好的众生平等么?为何他却不能修道? 他朝餐夜宿,流浪洪荒,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将要往何处去,不知未来应该做什么,终日浑浑噩噩。 这样沉沦了许久之后。 六耳最近聆听天地,终于得知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量劫将至! 其意义非凡。 天衍四九,而遁去其一,量劫虽是杀劫,但只有杀身成仁,方能在乱世中谋取这遁去之一! 而他还得知一件事,那就是在山的那边,在海的那边,有着一尊以天地为局以众生为棋的洪荒道尊,他执棋天下,布局红尘中,若能成他的棋子,便能有大造化。 并且六耳还听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这位道尊要等的那个猴儿,那个棋子,他居然鸽了! 没错,一个棋子,竟然放了道尊的鸽子,没有去方寸山拜师。 这件事,让六耳看到了一线生机,同为混世四猴,他从不认为自己比其他猴子弱,他虽然没修成什么通天本事,但通过聆听万物的神通,他也修成了一些旁门道术,实力不弱! 六耳只笑那石猴愚昧,不知天大的造化在等着他,这是机会,只要他能抓住,便有机会成就道基。 得知这个消息,六耳猕猴兴奋不已,只要有一线机缘,哪怕成功率再低,他也要尝试一番! 没想太多,六耳跨越无数山海,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方寸山。 为了让那位祖师爷知道他心诚意坚,他效仿那位人教首徒玄都大法师,自距离方寸山三万里起,开始三磕九拜,一步步朝着方寸山走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 机缘就在眼前,他必须考虑这是否成为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重铸混世四猴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一步步,极其缓慢,六耳猕猴心比天高,意比金坚,没有任何退缩的想法,他必须要趁着石猴没能赶来方寸山的这段时机,拜入道尊座下。 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摆脱命运。 三万里征途,就用掉了他足足三年时间。 一年一万里,他的膝盖跪碎,额头磕破,连先天之体都有蒙尘的风险,但他知道他务必要把握住这珍贵的机会,不能有任何侥幸的想法。 玄都大法师能用赤诚之心打动圣人,我六耳猕猴一样能做到! 他这样三叩九拜,一路上引来了无数人类异样的目光,引来众多妖怪奚落的眼神,六耳猕猴一概无视,一丝不苟地完成礼仪,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他并不知道,玄都能拜师成功,乃是圣人钦点,天命所钟! 他注定要成为人教首徒,也注定要成为圣人之下的第一人! 哪怕玄都在家里躺着啥也不干,哪怕玄都每天都在大草地上睡大觉,太上也会营造楚门的世界,让玄都在‘机缘巧合’之下,拜他为师。 这才是玄都与六耳不一样的地方。 但六耳不信这个邪。 他坚信诚信所致,金石为开,他拥有一个向上之心,一定能够打动祖师。 终于在三年之后,六耳猕猴来到方寸山下,望着山顶,心中激动难言。 “混世之猴六耳,求见菩提祖师,愿拜入门下,望祖师大舍慈悲,传与神机道术,弟子永不忘恩!”
六耳高声大喊,重重朝三星洞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门扉大开。 然而来的却不是清风童子,乃是菩提随便收的徒弟。 广华、广尘,智空、智明,如痴、如醉…… 他们并无跟脚,也无智慧,纯粹是菩提在尘世间随意招来的弟子,随意到不能再随意,都是普通人而已。 这些弟子听到声音,一个个都跑了出来,便惊讶地见到眼前奇怪的一幕。 “猴子?”
“怎么会有猴子来方寸山拜师?”
“哈哈,这猴子还穿得人模人样的,真是滑稽。”
“沐猴而冠,穿了人的衣服,也只是个猴子罢了。”
“六耳猴?嘻嘻,真奇怪!”
他们肆意嬉笑、嘲讽,甚至还有人拿石头砸他,一个石头划过弧线落在猴头上,发出金石般的声响。 有人说道:“哈~这猴子脑门挺坚硬。”
又有人道:“你也不看他,这样磕头,也没出多少血,可见他头有多硬!”
接着又有人投石子,便投边道:“这么硬的头,天生就是用来磕的,祖师不来,说明他心还不够诚,快快快,再给爷磕几个响头来!”
六耳猕猴聆听众人嘲笑,忍受着被石子砸中,他没有动摇,继续大喊: “混世之猴六耳,求见菩提祖师,愿拜入门下,望祖师大舍慈悲,传与神机道术,弟子永不忘恩!”
对于外人的嬉笑怒骂,他只当做是菩提祖师对他的考验。 看到这猴子如此可怜,一旁的清风童子抿了抿嘴,动了恻隐之心。 他悄悄走开,然后快步转入祖师爷所在的内室。 “祖师,外面有一只猴子……” 清风童子记得,祖师爷一直念叨着有猴子来拜师,他猜大概就是这只了,说人言懂人语,连挨打都不还手,除了祖师爷念念不忘那只猴儿,还能有谁? “唉...” 只听见房门内的白发老者轻叹,“吾以知晓,你且退下!”
说完这句后,房间内便再无声响。 道童也只能悻悻离去。 内室中,菩提折完一根树枝,心中郁郁难平,他等的那只猴儿还没来,却来了只六耳猕猴。 唉,那猴子现在究竟在何处,难不成被什么母猴迷上了,在某处山头乐不思蜀? 为何不来求长生?为何不来求大道? 看看人家六耳都比他机灵,趁他不来要占位置,再不来就晚了啊! 菩提摇头不已。 这天地的变数是越来越多了。 折完树枝,白发老者在蒲团上闭目修行,再无半点声息。 没过几天,有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从山下骑马上山,上山后下马朝三星洞恭恭敬敬跪下,与六耳几乎并肩:“鄙人张远青,乃是张天师的侄子,受叔叔指点,为求大道而来此,望拜入祖师门下。”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早有高人留姓名。 因此不乏有附近人士,来此求仙访道。 清风童子见状,又去了内室一趟问明师父之意,很快便回来。 他朝张远青拱手:“祖师准入,师兄请进。”
身为童子,清风的地位很低,一般弟子的身份都要比他高得多,所以哪怕刚拜入师门的小师弟,他都得以师兄相称。 张远青大喜过望,起身道谢。 而原本天塌不惊的六耳猕猴,此刻动容了。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明是他先来的,为何这张远青先入门? 就因为他是张天师的侄子? 他终于抬头,问那童子道:“这位师兄,师父可曾提起我?”
清风童子点点头:“有所提起。”
六耳猕猴眼前一亮:“是什么?”
闻言,清风童子有些为难,但还是一五一十道:“祖师爷说,你从哪来,回哪里去。”
六耳肩膀一颤,没有开口。 从哪来...回哪去...... 他明明聆听到那猴子没来,方寸山明明缺了那个猴子,而他明明比那石猴优秀,也比猴子有修道之心,可为何仍不要他? 他哪一点不如那石猴? “至少,至少让我见祖师一面,求你了!”
六耳朝清风童子磕了几个头,他把自己求道的最后希望放在了眼前的道童身上。 童子身份卑微,他顾不上。 只要能修道,他就满足了! 清风童子越发不忍心,但还是开口道:“祖师不会见你的,这里不收性格乖僻之人,不收心存强欲之人,不收来历不明之人,不收对上苍不敬之人,你一人占了四样,祖师自然不会收留你。”
童子道出原因。 “什么?”
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他怎么感觉这所谓的四不收,只是祖师爷临时编的借口,根本不是这样。 “总之,你还是回去吧。”
清风童子于心不忍道,祖师爷说不收,那就是不收,哪怕神仙玉帝来了也不管用。 但六耳还是不死心,他问道:“那我问你,祖师他是不是在等一个人?而且他老人家还对他念念不忘?”
“是……”清风童子刚开口,便后悔了,连忙收住了声,劝道,“你执念太重,祖师不会收留的,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甘心!”
“师父会收留我的,师父他一定会收留我!”
六耳猕猴声嘶力竭,不愿相信这一切。 在众人的嘲笑声,青袍男子淡淡的摇头和清风童子的叹息之下,六耳猕猴长跪不起,再度朝方寸山疯狂磕起头来。 这是六耳最后的机会,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怎能就此放弃! 菩提祖师不收留他,他就跪到天荒地老,跪到海枯石烂! …… ………… 太虚天。 自从小白龙和大哥打过一场之后,众人便悄悄摸摸地回到了太虚天,和平时一样修炼,做早课,仿佛无事发生。 而孙悟空也没有再去找花小骨的麻烦,他最近的修炼也有些停滞不前,没事就躺在太虚天后面的桃山上,靠吃桃子解忧愁。 虽然修为还在精进,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锋芒感。 众人也不好劝他,以大师兄的性子,除非你打赢他,又或者师父亲自来劝导,否则都难以解他的心愁。 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好置之不理了。 而这天,红树下。 花小骨一曲琴罢,正有些失神之际,只听到旁边有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要离开了么?”
一听这话,花小骨有些惊讶,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师父,明明只与她相距十余丈的距离,却仿若隔了一道九天银河,横贯在其中,与她相距十分遥远。 只见师父周身有道韵环绕,飘渺而出尘。 一如初见。 “师父……”花小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从未说过她要离开的事情,却被师父猜得一清二楚。 “琴声会寄托人心,和人说话一般,方才那一曲太过忧伤,太过无奈,不像是平时的你会弹奏的曲子。”
周玄笑了笑说道。 对于这位姑娘离开的念头,他并不觉得奇怪,本就是天降,去留无意,不该强求。 再说也不止有花小骨一个人,最近太虚天有些不正常,那些妖怪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说起来,周玄还有些怀念。 花小骨低下了螓首,有些羞赧,自己的心意果然被师父猜得一清二楚,她本想着不辞而别,却没想到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她心里有些愧疚。 这时,周玄笑道:“这件骨笛,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花小骨双手接下,只见是一个做工粗糙的长笛,但笛身却泛着一层朦胧的七彩光泽,一闪而逝。 当她蓦然抬起头时,便见到师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红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