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纪渊上一次化身章献忠,进入臣服于血神黄铜王座下的那方养蛊世界,已经过去数月有余。
此前他以披甲人的卑贱之身,当街活活打死上官屠人宏,将其取而代之,成为大西军新的百夫长。 随即亲自带兵征伐,阵斩天南军的金狼王图阙,收获一波极为丰厚的善功阴德。 之后就没有再去理会,最多偶尔搬运气血,打坐练功的时候,才会想起分出一道神意,让九窍石人自行活动。 不至于如同傀儡一般,随着下线就呆板僵硬。 这也算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挂机”了。 “该上号了。”今夜索性无事,纪渊感到心血来潮,难以平复,干脆再去探一探虚空深处的帝姬军团。 哗啦,哗啦啦! 浓稠到化不开的深重血色,宛若垂挂而下的巨大瀑布,肆意冲刷过那一道神念。 得到冥冥之中的确认后,那方天地这才敞开门户。 将纪渊吸纳进去,投到大西军百夫长的营帐当中。 呼啦,铜盆里头的火苗猛然高涨,直直窜起数尺有余。 “嘶!”
纪渊睁开眼皮,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清晰的剧痛就涌上心头。 他倒抽一口凉气,像是被刀割过一样,周身皮肉泛起刺骨的冷意。 “我受伤了?怎么弄的?”
纪渊低头一看,自个儿上身精赤,显出强而有力的结实线条,宛若精铁铸就。 但此时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缠紧一圈白布。 许是因为刚才稍微用力,正在渗出殷红之色。 “右臂筋骨受到重手法挫伤,几乎崩裂, 胸口为快刀斩杀,入肉半寸有余, 背后支撑的脊柱大龙,差点被硬生生踢断,这一脚是偷袭,还很刚猛……” 纪渊随手扯去涂抹药膏的粗麻白布,颇为冷静地分辨道。 这一具名叫“章献忠”的躯壳,乃九窍石人所化,气机与自己截然不同。 纵然受到再重的伤势,也牵连不到远在大名府的本尊。 如今就算“章献忠”没了,他还可以再弄一个“李自臣”,没什么大碍。 “人在大西军中,居然同时受到几个高手的围攻? 难不成是‘章献忠’过分嚣张,引来其他百夫长的打压?”
纪渊眼光低垂,皇天道图抖动如浪,将这具躯壳真实具体的勾勒出来。 【章献忠】 【苟延残喘(灰)、半死之相(灰)、五劳七伤(灰)、脏腑逆位(灰)、行将瘫痪(灰)】 “五条灰色命数?比我刚降临景朝太安坊时,还要来得惨!”
纪渊失笑一声,这具躯壳并无确定命数,都是随着肉体状态浮动变化。 他摇了摇头,大手一挥,投入道蕴,借用皇天道图的改易之能,将其统统抹去。 几乎难以痊愈,要养个三年五载的严重伤势,瞬间恢复完全! 短短一个呼吸间,胸膛、腰腹的狰狞裂痕飞快地结痂。 随着一阵轻微的麻痒感觉,伤口迅速地剥落,消失不见。 处理完毕之后,纪渊披上外袍,那张雄武的面庞被火光映照,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沉重气势。 他正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好把围攻“自己”的那些人找出来,收割一波善功阴德。 踏踏踏! 急匆匆的脚步适时响起,一个披甲亲兵突然闯入营帐,脸上布满焦急之色。 “百夫长……” 他单膝跪地,还没来得及禀告,就见一只战靴宛如山岳倾塌,带起可怖风声,撕开厚实的帐门,用力踹下! 嘭! 那个披甲亲兵向前一扑,双眼暴突,全身筋骨像是散架一样,猛地炸裂开来! 顷刻间,便就血肉成糜,不成人形! “章献忠,你倒还有几个心腹,拼死都要通风报信。”
紧接着,那只战靴跨进营帐,来人是个九尺多高的黑面大汉,长得凶神恶煞。 他用注视着死人的冰冷眼光,望向坐在榻上的雄武身影,嗤笑道: “可惜啊,他如今被本百夫长一脚踩死,你又能如何? 章献忠,你才从披甲人爬上来,就以为自个儿打遍大西军无敌手了? 屠人宏那种废物货色,岂能跟老子相比! 没你出手,老子迟早也会找机会,扯断他的四肢,埋进万人坑!”
纪渊面容平静,轻轻抹去溅到脸上的点滴血迹,心想道: “真不愧是血神黄铜王座之下,用来养蛊练兵的耗材世界。 就连军中的争权夺利,都这么直接了当。”
这要换成景朝的九边卫军,未经主将准许的切磋搏杀,同袍私自相残。 无论情由,一概夺去甲胄,布衣受刑! 轻则吃五百脊杖,踢出营中。 重则斩首示众,悬挂三日! 但在帝姬阴如雉的大西军中,这种各自使绊子、下死手的狠辣举动,却是司空见惯。 “难怪此前有披甲人说,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百无禁忌!”
纪渊轻叹一口气,自己平时就是太过遵纪守法,每次来到大西军,都要适应片刻。 毕竟,从北镇抚司的千户,到大西军军的百夫长,身份相差委实不小。 他瞥了一眼被活活踏死的手下亲兵,再抬头去望那个气势汹汹的黑面大汉,淡淡问道: “深更半夜闯我营帐,视军法如无物么? 莫非不怕帝姬降下责罚?”
黑面大汉愣了一下,几乎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听错,随后发出闷雷似的震天狂笑: “章献忠,你怕不是被宇文怀他们打坏脑子了? 还军法? 老子讲的话,对你而言,便是军法! 你个披甲贱奴,算个什么东西?岂能入帝企姬的法眼!”
黑面大汉面露冷笑,向前踏出一步,铁塔似的魁梧身躯横亘帐内。 轰然一下,一股铁血悍烈的杀伐气势,宛如大风狂飙充塞四方,吹得铜盆里面的炭火都要熄灭! 粘稠无比的殷红血色,好似一条条大蟒缠绕四肢,更加显得威猛无俦! 天欲心经,魔蛟战体! “宇文怀……很好,总算知道一个仇家的名字。 那你又是谁?”
纪渊仍旧披着外袍,大马金刀坐在榻上,语气平静,全然不像大西军中之人。 “少在这里装疯卖傻! 章献忠,你今晚就算跪下来,叫老子爷爷都没用! 现在想求饶,晚了!”
黑面大汉须发根根炸起,像是一头人立而起的暴怒熊罴,五指张开,大手拍下! 择人而噬的血色大蟒,受到气血的刺激,转眼化为阴气森森的几丈长魔蛟。 盘身而起,俯视而下! 哗啦,哗啦啦! 滚滚洪流汹涌肆虐,好似冲开大堤,透发筋骨皮膜! 仅仅半个弹指之间,黑面大汉全身血肉收缩膨胀数十次。 深得发黑的雄浑气血,将粗壮有力的五指染得殷红! 这是大西军中,半部无道书所传的赤砂血掌! 劲力至阴至毒,坏人气脉,腐烂血肉,极为难防。 必须用《天欲心经》调和五脏六腑,才能炼成! 纪渊眸光微动,借由九窍石人的惊人悟性,立刻瞧出黑面大汉的武功路数。 他心如明镜,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言语嚣张,举止狂妄。 却没有真个放松警惕,轻视重伤在身的章献忠,甫一出手就是十二成的强横气力! “某家只是……不愿杀无名之辈。”
纪渊语气不紧不慢,声音凝成一线,并未被扑面而来的血色洪流吞没进去。 反而如同洪钟大吕,直有穿金裂石之力! 整个大帐似是惊雷奔走,龙蛇狂舞,一条条切割精铁的凌厉气流呜呜作响,宛若鬼神哭嚎! 巨大的动静下,纪渊身形未动,后发先至。 五指连连弹动,迅疾如轮,如挥琵琶般轻扫而出。 他竟是将换血九次的劲力压缩凝聚,化为一道道极为细微的锋锐丝线,好似透明无形的杀人剑刃! 嗤嗤,嗤嗤嗤! 铜盆、火炭、烛台、兵器架子……所有存在的一应摆设,悉数呈现平滑的切口! 十分之一个呼吸的功夫,这座兽皮鞣制的厚实营帐就变得四分五裂,漫天飘飞! “你没有受伤?故意装的,诱我上当! 章献忠,你好深沉的心机!”
黑面大汉倾尽全力所打出的赤砂血掌,最终落到纪渊身前,只剩下一丝轻风拂面的微弱劲力。 他体内雄浑无比的气血洪流,宛若被一口神锋劈斩开来,逸散于无形。 恐怖的余波像数百桶火药被引燃,轰得方圆百步连绵炸响。 那道凌厉至极的锐烈气机,像是剑刃架在脖子上,将自己迫得连连后退! “某家再问一次,你是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货色?”
纪渊漫不经心地弹动手指甲,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铮声音,好像钢片震荡。 他这一招乃是从《六灭破戒刀》推演出来,论及劲力流转、内息凝练,不知胜过赤砂血掌多少。 更何况,不管是气血力道、亦或者体魄筋骨,铸成斗战胜佛体的自个儿,堪称没有敌手可言。 至少当前如此! 什么白山刀王庄的聂人英、十三太保之一的“神拳”庞钧。 都没打过。 哪里配谈高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家孙魁是也!大西军百夫长!”
黑面大汉闪出战圈,脸色阴晴不定,像是有些骑虎难下。 他本想痛打落水狗,捡个便宜,把这个上位没多久的百夫长章献忠打死,收拢对方的披甲人。 却没料到,这厮城府极深,当日与宇文怀、雄惊涛交手,大败而逃,竟然只是假象。 “孙魁……没听说过,难怪本事不高。”
纪渊眉头微皱,露出看待小瘪三的轻蔑眼神,淡漠道: “既然通过名姓,你也该领死了,免得某家手下多条不清不楚的亡魂。”
两指并拢如剑。 屈起一弹。 嗤! 还没等黑面大汉有所反应,他那条粗壮如柱的右臂就悄然断开。 毫无征兆地往上抛起,洒出一串血水! 八分之一个弹指,剧烈痛楚方才袭遍全身,让黑面大汉发出惨叫。 他连忙捂住血似泉涌的平滑伤口,死死地盯住坐在榻上的“章献忠”,恶狠狠问道: “这是什么武功?大西军的半部无道书与一卷死人经,绝对没有这种剑法!”
纪渊面色沉静,他以刀作剑,并不担心被人瞧出跟脚,嗤笑道: “庸人练功,照猫画虎; 奇才学武,推陈出新。 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话音落地,又是屈指一弹。 深邃虚空如电芒掠过,迅疾闪出一道冰晶丝线般的皲裂痕迹! 嗤! 左臂也如刚才一样,倏地飞了出去! 黑面大汉此时顾不得剧痛,这种眼睁睁看到自己,即将被削成人棍的惊恐,已经占据心神,完全摧垮斗志。 轰! 他全身筋骨好似拧紧的麻绳,压榨出深厚的气血,宛若烧滚的开水,急速沸腾! 只一瞬间,黑面大汉的内息如大江大河冲刷席卷,炸开脚下的碎石沙土! 九尺多高的魁梧身形,好似一颗敦实的炮弹直直升空! 必须要逃! 再继续顽抗下去,也斗不过杀人如麻的章献忠! 干脆去找宇文怀、雄惊涛这两人,告诉他们实情! 借刀…… 一连串的念头纷乱闪过,如同怒雷腾起的黑面大汉,忽然像是抽空气力,开始向下跌落,重重砸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瞪大双眼,发现自己的双腿也被齐根斩断。 原本九尺余的高大身形,如今只剩下一半。 像肉虫一样,拼命蠕动着。 滚烫的气血喷洒出去,染得周遭大片殷红。 “这种货色也学人当出头鸟,真是不知死活。”
纪渊连发数道真空剑刃,将孙魁切去四肢后,终于起身。 那袭外袍被冷风一吹,刮得飞起,露出精铁浇铸的雄武身躯。 他走到黑面大汉的身前,俯视而下,淡漠的眸光好似魔王,骇得人肝胆俱裂! “章爷!献忠大爷!饶我一命,以后给你做牛做……” 啪叽,战靴将断臂踩得粉碎,血肉炸成糜烂,冷不丁打在孙魁的脸上。 应激似的疼痛,刺激得这个黑面大汉惨嚎不已,没有四肢的躯体,更是抽搐般的疯狂痉挛。 “别嚎了,一时半会死不掉的。”
纪渊眼底掠过嫌恶神色,恃强凌弱比谁都狠,遇到比自己更厉害的,就摇尾乞怜如野狗。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放在大西军也属于没出息的渣滓。 “献忠大爷,您要小人做什么? 尽管说! 给大爷舔靴都行! 只要饶我不死……” 黑面大汉脸皮狂抖,彻底把尊严抛之脑后。 以他百夫长的身份,断肢之伤也可以求助上官。 前提是保住性命! “告诉某家,那个宇文怀在哪里?”
纪渊这一道神念,来自于九窍石人与斗战心相,眉宇间自然涌现几分凶狂。 “东北角的大帐……他刚胜了天南军的一个百夫长,正在杀猪宰羊,办庆功宴……邀请了不少同袍!”
黑面大汉结结巴巴道。 “那宇文怀为何要寻某家的晦气?吃饱了没事做?”
纪渊一脚踩在黑面大汉的胸膛上,像是挤压饱满的海绵,四肢伤口涌出更多血水。 名叫“孙魁”的百夫长痛得嘶嘶吸气,他眼神古怪,仰望如活阎王的“章献忠”,迟疑道: “大爷,你莫不是真忘了? 此方天地每过十年,帝姬殿下都要举办‘十强武者’之大比。 要从天南军、阴北军、大西军、烈东军,四大军团之中, 择选十位绝强武者,接受血神的赐福,成为身先士卒的‘大戟士’! 那日,你不仅嘲笑宇文怀长得……阴柔,还在城中休养的时候,将雄惊涛新收的一个美妾也睡了。 所以才有校场上,他们以二敌一,以多欺少打压献忠大爷的事儿!”
纪渊眉毛一挑,略有错愕,他挂机的时候,竟然这么飞扬跋扈? 这与自己平素儒雅随和,温良恭俭的样子,可差太多了! “一定是受到血神影响!”
纪渊轻咳两声,收起尴尬,战靴用力一踏,将黑面大汉踩个对穿,收割一波善功阴德。 “就算如此,血神爪牙,人人得而诛之! 替天行道,我纪某人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