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枳朝门外扬声喊了一句:“进来吧,她衣裳穿好了!”
明玦沉着脸,进门后默默找个地方坐了。按理,蛊字地里的人,脸捂得比身体结实,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他天天见也没觉得有什么,今日这丢人的反应属实不该有,连虎宝儿都比自己淡定!明玦垂下眼帘深刻反思,一时间不知是该恼怒自己的失态,还是该恼怒别人的行为。白茹本想再调笑明玦两句,可一听说他就是最近阁内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万人蛊,态度倒是谨慎了许多。但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容貌隽秀,独属于男子的清朗雅致中尚存几份少年人的精致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那大名鼎鼎的万人蛊。当然,或许这个看法需要再加上一个前提......白茹一眼看进明玦幽深如渊的眼底,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忽略对方的这双眼,那她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对方的身份吧。“久闻‘万人蛊’明公子盛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奴家这厢有礼了。”
白茹腰肢摇曳,朝明玦浅浅行了一个万福礼:“明公子此番亲来,是为了解决这次运往北斋私货被阻一事吧。”
明玦淡淡欠身,算是回礼:“大名不敢当,在下自离开红河地后,没干过几件正事,江湖上也没有我这么一号人,倒是姐姐看起来,不像是无名之辈。”
白茹愣了一瞬,而后忍不住娇笑出声:“公子当真是个实在人,奴家一句客气话也能被你解释得这般一本正经。奴家出自美人阁,阁主赐名白茹,目前是这温乡楼的主事人。”
“白姐姐,方才你说运往北斋的私货被阻,请问这个私货……是什么意思?”
明玦瞥一眼一旁端坐、目不斜视的龙沟和淮北枳,有些皱眉:“既是北斋的货,怎么会被称之为私货?”
白茹惊诧的瞪大了眼:“公子不知这货是……”“私底下运的货,自然称之为私货!”
淮北枳截断白茹的话,对明玦道:“这批货来路不正。”
明玦微微眯眼,淡淡道:“这是自然,若货物来路清白,何至于找我来处理。”
淮北枳闻言纳闷:“南先生令我等教导历练你,让你学着处理北斋一应事务,有事不找你找谁,这和货的清白与否有何干系?”
“虽是让我学着打理事务,可也不至于让我来学着怎么送货吧。”
明玦道:“这批货若是正路送不出去,那自然就是有人截货,这是武力解决的事,你们叫我来,应该不是让我来做打手的,既然是动脑子才能解决的事,呵,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这批货见不得光罢。”
淮北枳来了兴趣:“原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嘛,那你说说,你还猜到了什么?”
明玦微微一笑:“本来是没别的猜测了,但是你方才截断白姐姐的话,到让我怀疑些别的,比如……私货二字的真正意义。”
淮北枳沉默了一瞬,道:“这个,你暂且还不用知道。”
明玦轻嗤一声:“货是北斋的,私货么……怎么着,我师父背着归卧云干的事?还是你们背着我师父干的事?我想多半是前者。”
淮北枳:“……”龙沟:“……”虎宝儿欢呼一声,目露崇拜:“大哥,对不起,是我小看你的智慧了!原来你也能掐会算!”
白茹面带迟疑,看看淮北枳,又看看明玦,一时间不知道这事儿还能不能继续谈下去。淮北枳叹口气,正要解释,却被明玦抬手制止:“你别说,我想听白姐姐说。”
淮北枳:“……”白茹干笑一声,没吭声。明玦垂下眼帘,语气冷淡:“济北城的势力隶属主阁管辖,白主事既是出自美人阁,那就该是美人阁掌阁使箫流芳的人,可看样子你像是心向北斋,我师父是北斋主,我是北斋继使,你如今却看淮北枳的脸色说话,倒让我摸不清你是奉谁为主了。”
屋内陡然陷入一片寂静。龙沟饶有兴味的给了淮北枳一个戏谑的眼神,而淮北枳则仍然面色含笑,默然不语。白茹怔了怔,目光落在明玦脸上审视良久,对方的称呼从白姐姐变成了白主事,可见对方心中已然不悦。她沉吟片刻,说道:“继使这话严重了,奴家的主人,是北斋主。”
明玦点点头:“那很好,既然我来了,有什么事你就说,一丝一毫都不要有遗漏。”
白茹的尾指无意识卷了卷垂在胸前的发丝,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坐在一侧的淮北枳,见他和明玦一样不动声色,不由在心里暗骂:到底什么情况,也不提前跟自己通个气,这会儿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算怎么回事?片刻后,她咬了咬牙,懒得再费心思,心里堵着一口气,干脆的对明玦道:“继使方才猜得不错,这私货是北斋主瞒着主阁那边私下采买的,具体用途奴家不清楚,继使若想知道,可以去问斋主。”
明玦闻言眼睛亮了亮,心说南见和归卧云之间原来也不是那么和谐,这就对了嘛!他心里愉悦,也不纠缠这个问题,点点头:“行,说说货的情况。”
白茹清楚瞧见明玦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替他斟茶的动作便忍不住顿了一顿,心里颇感无语。她在一旁坐下来,道:“这批货是在寿春采买过来的,我们不是唯一的买家,墨子堂那边也有人在采买。刚才也说了,这些货来路不正,且货物筹备时间较长,也没有准确的交货时间,都是临时通知取货,再加上与我们交接的人很谨慎,从来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为了减少与我们交接会面的次数,常常会让我们这些买家相互代领货物。例如这次,便是墨子堂那边年前订了货,前些日子通知取货的时候,他们的人尚未赶到,我们先一步去取货,对方便会让我们将墨子堂的货一并带走,然后墨子堂的人便会直接到我们这里来取货,有时候墨子堂也会反过来替我们取货。我们的货要运往北斋,途中会经过江州城和广陵,您应该知道,江州以北是墨子堂的地界儿,而武州是十方阁的主场,我们运货要借墨子堂的道,墨子堂要来寿春采买也需得借十方阁的道,所以这些年,我们和墨子堂之间的小合作从未出过问题,三方也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易方式,谁知这次却因为卖家,交易出了点状况。”
明玦道:“带我去看看货。”
白茹微微诧异,她话说到这里,原以为明玦会问她出了什么状况,谁知对方听完的第一反应却是要看货。于是,她又忍不住朝淮北枳那边瞄了两眼。淮北枳回了她一个莫可奈何的眼神。明玦放下盏茶,看着白茹和淮北枳之间的眼神交流禁不住蹙眉:“白主事,你是淮先生的什么人啊?”
白茹嘴角一抽:“公子以为呢?”
淮北枳揉揉额角:“继使可别在心里乱猜啊!”
虎宝儿拍拍明玦的肩膀:“大哥你放心,白姐姐还年轻,不会想不开的。”
淮北枳:“……”龙沟喷出一口茶,大笑不止,惹得白茹也禁不住笑出声,她伸出一截青葱玉指,点了点虎宝儿的额头:“你呀!”
几人随着白茹通过房内暗道,下到一处地室,内里堆了几十个大箱子,箱子上缠着铁网,打着封条。明玦上前就要开箱,却被白茹拦住:“公子,这箱不能开。”
“哦?如何不能开?”
“年前订货时,我们的货是四十箱,墨子堂的货是三十箱,按理这次取货,这里应该是七十箱。”
明玦拿眼一望,便知这里没有这么多。白茹道:“取货前,对方给我和墨子堂都传了信,信中并没有说此次货物数量有变。取货时,对方却说出了点意外,货只给了我们一半,也就是这里的三十五箱,然后又重新约定了取货时间,可如今距离取货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对方的人却联系不上了。”
白茹叹口气:“这批货,我们和墨子堂的人都已经付过钱,都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对方又同时通知了我们和墨子堂取货,而我们代为取货却只取回了这三十五箱,这货既可以说是我们的,也可以说是墨子堂的。”
明玦奇道:“这事儿可以解释的清楚,去找交接人补货,或者退钱便是。”
白茹摇头道:“这便是最麻烦的地方,我们的人断了和那人的联系,而且墨子堂那边的人此次并没有见到交接人,在他们眼里,此次交易的交接人便是我们。奴家已经派人给墨子堂的取货人解释过此次交易的情况了,但他们对这个解释明显存疑,坚持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三十箱货物,奴家没同意,他们便在我们运货的必经之路上扎了人,但好在他们无意翻脸,只是将我们堵了回来,没有动手抢货,所以,货又原路运回来卡在了我这里。在双方话没说清楚之前,这箱子不能拆,这是规矩,代取货物的那一方不能开对方的箱子,封条锁网必须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