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啊,就算没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在县衙也呆不下去了吧,王全贵就算还愿意要你,他妹夫容得下你?你何来安稳?只怕是过不了多久,你们又得去重操旧业,占山为匪了吧!”
刀头想了又想,却又忍不住再三确认:“真是十方阁的?”
其实刀头已经信了几分,毕竟,这么妖孽的小孩子若说没个出处,也说不过去。明玦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比真金还真!”
刀头迟疑了一下:“那我帮你,十方阁日后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明玦瞥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你想多了,十方阁不会认识你的,你帮的是我,是你自己!”
刀头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心里却又更加相信了几分明玦说的话,若他许诺自己一大堆好处,反倒让人觉得不踏实。明玦道:“不过,我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了,况且你们也并不需要帮我做什么,无非就是帮我打听点消息而已。”
刀头看着这个小孩子纠结了良久,终于松动了,说道:“好吧,大的事我帮不了你,不过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算太麻烦的小事,可以找我帮忙,前提是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就如你所说,王全贵虽然把我们撇开了,但这事儿只能说暂时被他压下来了,他的侄儿到底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死的,我听说他妹妹和他的妹夫找他麻烦好多次了,自从发生那事儿后,我们兄弟都恨不得当隐形人了,就怕他拿我们开刀呢!还有啊,王全贵的妹夫和我们也勉强认识,他那妹夫是个实打实的地头蛇,一众兄弟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比的,真真惹不起,还不知道他们哪天想起我来,找我麻烦呢,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都计划带着兄弟们偷偷开溜了!”
明玦颇有不耐:“行了我知道了,那王全贵留在这里当父母官也是个祸害,要不干掉他吧。”
这话算是对了刀头的胃口,令他顿时对明玦刮目相看!刀头对这个建议极为赞同,甚是激动道:“不错,他就是个祸害,做掉他!”
明玦冷眼剃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像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人吗?”
刀头:“……”这孩子怕不是个精神分裂?明玦留下联系的法子便离开了。刀头见他出了院子,几个闪身便没了影子,不由感叹一声:“真是好轻功啊!”
夜间,月朗星疏。清平拖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在林间穿梭。他要回去大平渔村,他要去想办法找找村里还有没有其他逃出来的人,更是要想办法找到那些凶手去了哪里。杀了他父母的人,他记得很清楚,只要看见那张脸,一眼就能认出来,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拉他下地狱!忽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乱的脚步声。清平警惕的顿住脚步,下意识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躲了起来。脚步声渐进,天色太暗,清平不太看得清来人的面貌,只能看见十几个人,步履踉跄的走来,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有些眼熟,还没想起来哪里见过,便听见了两句低声交谈,顿时眼前一亮!这声音,是大平渔村三叔的声音!清平顾不得许多,一头冲出了藏身之处,大喊了一声:“三叔!”
前方迎面而来的十几个人影,同时脚步一顿,片刻,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颇有些迟疑的传来:“是谁?”
清平这些天独自一人,别说亲朋好友,就连稍稍熟悉的人都从生命里消失,他已经濒临崩溃,这个时候,哪怕来一个他曾经的讨厌的人也好,只要是同一个村里的,他认识的人。现在他口中喊的三叔是村里比较德高望重的长辈之一。村里有几个长者,年龄最大的将近古稀,年纪最轻的也已年过半百。这些人之中,要么有些学问能读书识字,要么有些别的本事得了村民的信服,平日里都帮着里正管理村里的一应事务,很多大事,都是这些长者和里正商量着来的。村里被血洗当晚,最先被屠杀的就是村里管事的长者。清平原本以为,这些主事的长者们都遇难了,没成想,还有一个幸存下来,真是万幸!清平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主事的主心骨了。清平激动的朝他们跑了过去,才看清这帮幸存下来的村民,加上自己,也不过十二人。其中一名半百长者,身材瘦高,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正是清平口里的三叔。三叔也看清了清平,大吃了一惊:“小阿清?你怎么在这儿?”
清平脑子里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了一点,一肚子心酸委屈,愤恨无助奔涌而出,眼泪争先恐后的落下来,哽咽道:“三叔,我……我阿娘,阿爹……他们……”三叔疲惫的叹息一声:“别说了,我都明白。”
清平泪眼朦胧的看向幸存的十几个村民,看他们一个个都神情麻木而漠然,疲惫而颓废,看见自己也并不怎么激动和惊讶,更没有关注问候一句的意思。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清平见到熟人的激动心情,也迅速低落下去。三叔扶着身旁人的手臂,踉跄着上前一步,有些微颤的手掌抬起,带着安慰的意味,拍了拍清平的脑袋,却不知道说什么。清平这才注意到,三叔的一条腿瘸着,软软的拖在地上,使不上劲。三叔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黯了黯道:“我伤了腿,掉池塘里了,反而逃过一命。”
清平默然,又怔怔的掉眼泪。三叔转头对跟着自己的村民道:“今天也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会儿,等天色稍稍亮些再走吧,这个时候,快些和慢些,也没什么区别。”
十几个村名无一人反对,都默默找地方或躺或坐着歇息。三叔在一人的搀扶下也靠树坐了下来,清平默默的在他身旁蹲坐下来,看着搀扶三叔的村民,是周家老四,这才想起打了个招呼:“周四叔。”
周四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在三叔身旁躺了下来。清平借着夜色,隐约看见了他躺下去的一瞬,红了眼眶。三叔在村里,大人小孩都称他为三叔,是因为他在他的本家里排行老三。三叔是村里比较另类的人,他的父母早亡,兄弟早夭,家里渐渐的就剩他一个人。当年他被村里人认定为不详之人,骂他克死父母兄弟。于是三叔早年就离开村子,外出求学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回村后,家里的田地却早被分割,他居然也没想过夺回,只是修缮了自己家的老宅,在村里帮着村民代写下书信,写写对联什么的,还粗浅的懂点医药,偶尔帮着村民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以此收几个小钱,若遇上没钱的,收点食物用品也行,勉强糊口了事。当然这不算什么,最让人忍不住议论的是,他一生未娶妻生子,大家都说他是怕自己再克死自己的妻儿,索性不娶。时间长了,村里人渐渐不再排斥他,反而开始尊敬信任他,有谁家遇上些难事,找他出出主意,总能解决。再后来,便成了村里主事的长老之一,一起帮着里正主事。村里主事的这些长者,三叔最受小孩子喜欢,因为他更能容忍小孩子的调皮捣蛋。清平同样如此,所以,他见到三叔还活着的一瞬,心里抑制不住欣喜。“三叔,我去过县衙了。”
清平轻声说道。三叔怔了一下,没说话,反而叹了口气。一旁躺着的周四听见了转了个身,又坐起来,问道:“你怎么说的?县老爷又是怎么说的?”
清平有些奇怪三叔和周四叔的平静,但还是将自己如何逃出来,如何得到别人的收留帮助,自己如何鸣冤,县老爷又如何回复等都一一道来。周四听罢,嗤笑一声:“三叔,你老说得没错,这事儿指望不了县衙。”
清平迟疑着看看两人,问道:“什么意思,三叔早知道县衙不行吗?”
三叔按了按受伤的小腿,微垂着脑袋,淡淡道:“你去过县衙一趟也挺好。”
清平不明白,有些疑惑,可看着三叔疲惫的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勉强按捺肚子里的疑问。反而是周四勉强笑了笑道:“你小子还有点出息。”
清平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也不太明白他这话所指什么,还没想好要不要问问,便见他又躺回了地上,于是只好作罢。清平低头抠着地上的泥土,有些茫然。其实婉娘的话他听明白了,她想告诉自己,县衙老爷不是个好官,不会想管这事给自己添麻烦,她还想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偏激,保全自己要紧。可清平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没办法不偏激。回村的路上遇上村里剩下的幸存者和三叔是个意外,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希望,他相信三叔一定比自己有主意。可现在,三叔瞧着心灰意冷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想办法的样子。官府若是不管,仅凭他们着十几个小老百姓,还带着伤,难不成还能自己找到土匪的踪迹,干掉土匪报仇,救回被抓走的人吗?清平用力抠着泥土,食指上的指甲由于用力过度而猛地断裂,鲜血快速流淌出来,清平呆了呆,默默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吸掉手指冒出来的鲜血,甜腥的味道在他的味蕾里弥漫开来,刺激得他心底的念头,越加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