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真是奇了,他说是你要和他绝交,你说是他要和你绝交,所以到底是你俩谁要绝交啊?”
云遥心觉好笑,语气里难免带出了些逗孩子的意思来,听得刘康乾大感无奈。刘康乾伸长脖子往云遥身后看了看:“他人呢?”
云遥颇感兴趣的瞧了瞧他,笑道:“昨夜,他替你解决了那几个小酌楼的杀手之后,便往回去了。看样子,你是招惹了他?不然依你爷爷我识人的眼光来看,他都追过来相助你了,应该也就不至于非要故意放走一个,专门留给你。”
刘康乾有些怔怔。原来真如唐棠所说,自己那样子突然离开,让明玦产生了误会。云遥观察刘康乾的神色,眼珠一转,突然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道:“说来,若不是他故意放走一人,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家也不会枉死,你怨不怨他。”
刘康乾闻言一脸愕然:“我,怨他?”
他眉头紧锁,目露审视,上上下下将云遥一番打量,神色有些难看道:“爷爷,你这是怎么想的?那些杀手是冲着我来的,婆婆因我而死,这是我的罪过!是我不该在身惹麻烦的情况下接触旁人!若非阿玦暗中相助,我恐怕撑不到这里,婆婆也不会遇上我,她也就不会死。”
云遥看着他,沉沉一叹。刘康乾见云遥这幅样子,心里又升起一丝不悦来,他怎么总感觉这老头儿对阿玦心存不善,还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想到这里,他眼睛微微一眯,慢慢道:“若真要因此事怨怪旁人......爷爷,你能遇上阿玦,那也就是说,你是一直跟着我的吧?”
“嗯?”
云遥神色一顿。刘康乾面无表情,平静道:“如果,歪髻正常发挥,不等我醒来就下手杀我,爷爷,你会出手救我性命吗?阿玦昨夜就已经走了,可你应该是亲眼见着歪髻杀了婆婆吧。”
云遥静了片刻,而后摇头轻笑:“你倒是很会反击,也很回护自己的兄弟,问的问题也挺犀利,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既然没有出手救这位老人家,自然也不会救你。”
刘康乾默默看了对方半晌,最终轻轻一晒,未置一词。他回身走到老太身旁,将她早已凉透的尸身横抱起来,却没料在起身时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昨日本就伤重,又无法及时医治,虽然休整过一晚,可这一睁眼便又历经了一场生死搏杀,如今早就精疲力竭,加之他失血过多,现下眼前已是阵阵发黑。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位因他受难的婆婆就这般曝尸于此。婆婆一人独居,也不知还有没有亲人在世,这院子是婆婆的家,不若就葬于院内东南角的梨树下,也算长眠旧地,若日后有婆婆的亲人归来,她也能一眼瞧见。刘康乾弯腰缓了缓精神,找来屋后的铁锹开始挖地。“还以为,你会问一句为什么呢。”
云遥好奇道:“听到老朽这个答案,你竟半点也不生气吗?”
刘康乾卖力挖土,头也不抬道:“你没有必须救我、或者救别人的义务,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又谈何怨怪。”
云遥想了想,不太相信:“可你认了我做爷爷。还有,你若当真不在意,那又何必问我救与不救这个问题,而且你刚刚看了我那么久,眼神相当无情,想必嘴上说不怨,心里还是怨的。”
刘康乾手上动作顿了顿,叹口气,道:“我认你做爷爷,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你不救我,说明你不是真的将我当做孙儿。我问清楚,不是为了怨怪,而是为了衡量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何深浅。”
“哦?这么说,目前在你的心里,我们之间的关系甚浅了?”
“事实如此。”
云遥站在他身后沉吟许久。他面色慈和,说出的话却格外冷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招来杀手,但行走在外,你的警惕性不能说差,只能说没有,单纯的说教,你未必听得进心里去,只有实实在在的经历一场,待吃足了亏,自然什么都懂了,瞧,你今日这剑使得,岂非抵得过你苦练三年之功?”
刘康乾扔开铁锹,望着自己挖出来的深坑,淡淡道:“爷爷说的,我很认同,成长需要代价,而代价愈惨痛,成长起来的速度就越快。”
云遥微微蹙眉:“既然知道,你仍然认为我没有当你是亲孙?”
刘康乾转过身,面色间隐有遗憾。他认真道:“理归理,情归情。严师出高徒的道理谁都懂,可只要是个人,都免不了向往至情,渴望被偏爱。其实阿玦也算我半个师父,论心性,他远比爷爷你更邪性,论手段之狠,我虽从未见识过,但直觉告诉我,你不及他。你曾说阿玦为万人蛊,乃世间至凶,可他这至凶之人偏就教不好我这个徒弟,爷爷,你猜这是为什么?”
云遥听得目光复杂,眼角隐隐抽搐,脸上显出一丝怪异之色。刘康乾倒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接着道:“我虽叫你爷爷,可到目前为止,这也只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而已。不管爷爷处于何种考虑,至少在我看来,你不救我,属实正常,你不救婆婆,同样很正常,所以在我心里不存在怨怪之念,顶多也就认为爷爷是个冷情之人罢了。那么反过来,爷爷也不必纠结我们之间关系亲疏的问题,无论是哪种情谊,这都是需要时间来积累和验证的,其中深浅并非一段渊源、一个称呼就能决定。”
云遥沉默片刻,摇头笑叹道:“你和你母亲的性子,可真是相似。”
刘康乾重新抱起老太的尸体,将她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坑底,然后看了半晌,摇头道:“爷爷既然不打算与我细说我母亲的事,那就别再提及这个话题了。婆婆这样入殓太草率,我得去替她定一口好的棺材。”
云遥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里纠结如何下葬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是赶紧平复内息,寻医治伤,速速赶到广陵,莫在路上过多逗留。小酌楼内的杀手都有特定的联系方式和时间约定,外派的杀手一旦过时没有回音,楼内立刻就能知道他们任务失败并且死亡的消息,你接下来的处境会更危险。”
他说完后顿了顿,又补充道:“小酌楼的人定会随着痕迹追查到这里,院子里一座明显的新坟,他们是一定会挖开来查验,以此推演事情的经过,当然,你不能指望一群杀手管挖还管埋,所以,你买不买棺材、葬与不葬,其实结果都一样。”
刘康乾猛然转身,眼睛瞪得有些泛红:“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挖坟?!”
“你若不想她再被叨扰,爷爷给你出个主意吧。”
云遥轻叹一声:“将尸体焚烧成灰,供于堂屋神龛案前,插上三炷香,以孝子礼送终。杀手不会做多余而没有意义的事,只要尸体成灰没有了探究意义,他们也不是非得惊扰亡灵而无所避讳,如此,亡灵可安,便尽够了。这院内今日已经死了两人,你若再久逗留,只怕此地死的人不止于此,那这里可就当真要变成凶宅了。”
刘康乾禁不住紧咬牙根,垂头思忖,久久不语。云遥等了半天不见他动作,便忍不住又叹一声,道:“你看,旁人的提醒总难入耳,要依着我的脾性,这事儿本也不该多嘴,待你自己尝到后果便会刻骨铭心,日后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可你既然点明了情理之分,我便也试试动嘴相劝,至于听不听随你,我不会强求。”
良久,刘康乾深吸一口气,道:“爷爷有话不必藏,事实上,爷爷劝人的水平很高,出口自带激将,何愁我不听劝。”
半个时辰后。刘康乾和云遥站在一处山坡上,遥望远处升腾而起是火光。“我让你焚化尸体,没让你烧房子。”
云遥面色怪异,心里略略打鼓:这孩子的性格过于温吞,虽然不算特别心慈手软,却也当真是没什么锋芒,所以这一路他跟着对方,也确实存了心想让其见识体会一下江湖生存的残酷法则。可现在……不知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的嫌疑。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刘康乾这样的性子,居然下得了手将自己恩人的住所给一把火烧了!“既然小酌楼的人一定会追查到这里,那又何必非得留下一座空宅供宵小踏足。”
刘康乾遥望火光,沉声道:“听附近的居民说,婆婆的丈夫、儿子因战乱充军而死,只剩她一人无依无靠艰难生存,她不愿离开这里,是因为怕儿子魂归后找不到母亲,如今她们一家应该已经团聚了,那这宅院留与不留都不再有意义。”
他垂目看着怀里的土瓷罐,低声道:“我厚着脸皮当一回孝子给她送终,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认我这个干儿子了。”
云遥半晌无言,末了长叹一声:“你爷爷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
“早知你这般,我就该出手将这老人家救下。”
“为什么。”
“爷爷是想让你有所长进,但不想你因此生出心结,有碍心境。”
刘康乾听罢淡淡一笑:“若心境始终无碍,又何谈长进,爷爷,你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