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巫族乃是钟天地灵气与造化所诞生的种族,天生神异,高贵无比。 其力千钧,肉身蛮横,催山倒海轻而易举。 又能与天地万物沟通,狂舞而能降神,日月星辰为其所用。 这样的种族,强大到令所有人忌惮,甚至就连龙族也稍有不及,也只能仰望,更别提那初生之时,手无负极之力的人族了。 但如今主宰这片天地的,并非巫族,而是巫族之后,外貌与其九分相似,力量悬殊到堪称天差地别的弱小人族。 就连道祖与佛祖二位,也是人族出身。 究其原因,巫族成也其天生神异,败也是因为其天生神异。 在巫族修士看来,他们巫族才是世间血脉最高贵之之种族,就连龙族也不及他们分毫,更看不起那弱小的人族了。 甚至说,看到那与他们模样九分相似的人族,巫族中人更多的还是厌恶。 所以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巫族是绝对禁止与其他种族有所往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庞大的巫族,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千人。 “当吾意识到,这么下去,吾之种族终将埋葬于历史长河,归于虚无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祖巫遥望远方,目光平淡。 当淮知安望向祖巫的侧脸时,那是他见过的最高贵精致的面庞,映着夕阳的颜色,瑰丽又宁静,只是对方那平静的面庞下,却隐藏着汹涌如潮水的悲伤。 “血脉为我们带来了举世无双的伟力,却也亲手将我们送入光阴的坟墓。”
祖巫无声笑了笑。“而要说最大的罪人,只能是目光短浅的吾吧。”
“不过还好,至少吾在真正逝去之前,似乎意识到了吾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祖巫看向淮知安,忽然莞尔一笑。“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吾定当会让你作为吾族血脉的传承之人。”
淮知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禁扯了扯嘴角:“前辈莫要说笑了……” 什么“吾族血脉的传承之人”,说人话不就是招上门女婿吗? “吾并非说笑,以你的年纪便有如此实力,天资之惊艳,古往今来,举世无双,也不算辱没吾族血脉。”
祖巫看着淮知安,缓缓说道。 淮知安退后两步,好家伙,这女人不会来真的吧? 祖巫摇摇头,遗憾道:“不过可惜,你我之间,隔着一条光阴长河的距离,不成超脱,终究难以逾越。”
“但有一事,还请道友务必相助。”
“只要你别打我的主意,一切好商量。”
淮知安认真说道。 之前和祖巫虽然打过交道,但对方毕竟只是一缕残魂罢了,况且存在时间也并不长。 可如今和真正的祖巫接触之后,淮知安才发现,这女人明显是属于那种说到做到的类型。 听闻上古巫族就是女尊男卑的存在,而祖巫更是古往今来女修第一人,看着好说话,其实霸道的很。 祖巫点了点头,垂眼认真的看向淮知安:“吾希望你能将巫族传承,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者。”
继承者? 淮知安迟疑道:“你应该知道,上古巫族已经……” “无妨。”
祖巫早有预料。“也是事到如今,吾才明白,真正延续不是血脉,而是传承。”
“传承不断,吾族不绝!”
当祖巫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感觉身体一阵轻松,仿佛脱离了什么枷锁一般,一团仿佛从悠悠万古中流传下来的火焰顿时升腾而起! “这是……” 淮知安一怔,看向心湖上巫族神宫。 人初之灵已经消失不见! 祖巫也是颇为惊愕,可当她看到人初之灵的瞬间,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明亮色的光焰在巫族身上一闪即逝,祖巫周身上下都有璀璨光华泛起,形同光焰燃烧! 眨眼之间,祖巫身旁三道光辉将其包围,使她仿佛跳出此世间,独立于外。 祖巫头顶亮起三种不同的光华! 日,月,星辰! 宏大无边的道歌声中,祖巫的身形消失在清气里。 三道光华凝聚,合三为一,反反复复! 刹那之间,天地始动,鸿蒙初分,开天辟地,造化乃现。 时光迢迢,沧海桑田,纪元更迭间,造化变动滚滚向前,直到末法纪元来临,万物衰灭。 最终,一切归于无,没有前后,没有始末,没有早晚,没有因果,没有虚实…… 而自虚无里,重开另一场造化,新的成住坏空,如此循环,唯有大道永恒。 团团大道之音震动天地,不论九幽还是寰宇苍穹,此刻都为之鸣响! 听到这大道之音的瞬间,淮知安明白过来,震惊抬头看向祖巫: “超脱之机!?”
原来祖巫的超脱之机是她坚守了整整一生的“血脉传承”? 当祖巫放下的瞬间,她的超脱之机也就随之降临? 可问题是,正常历史记载之中,第一个超脱的明明是道祖才对,第二世佛祖,而祖巫身死道消,葬身黑石崖上的九重石塔内。 如今因为他逆光阴长河而上,导致祖巫意外找到了超脱之机,那未来又会如何? 就连道宫深处的道祖此时都忽然停下动作,抬首之间,沉凝的目光似乎跨越了空间与时间落在了祖巫身上。 “嗯……” 道祖沉吟一声,指尖轻轻掐动,似乎想要卜算什么,又好似想要出手,可下一刻却又停下,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一切皆有定数,如何抉择,是她应该选的,老道我又何必去干涉?”
想通之后,道祖也就懒得再去管,而是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盘坐入定,进入悟道状态的山语身上。 “三清同修,超脱之路,还有那个年轻人……如来,你可曾算到这一步?”
道祖轻声笑道,声音飘渺,转瞬便被起伏的云海彻底吞没。 道宫之内,正当淮知安以为他会亲眼目睹一位超脱诞生之时,意外却忽然到来。 被大道纶音包裹,境界不断攀升,一步步向超脱走去的祖巫此时却忽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当她低头看到那个年轻人时,心中仿佛有了决定。 随后,祖巫目光决绝,探出食指,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处。 正当淮知安疑惑之时,只见祖巫竟从眉心处抽出了一道金色的丝线。 那条丝线如同天上最璀璨的银河化作丝带缠绕在祖巫指尖,随后随着祖巫轻轻一弹,那缕金色的丝线无风而动,飘向了道宫深处。 伴随着丝线被抽出,祖巫那节节攀升的境界此刻忽然暴跌,气息更是一落千丈,显得虚弱不堪。 从向超脱迈进,到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甚至站都站不稳,只在短短一瞬之间。 大道纶音戛然而止,光焰熄灭,人初之灵在半空中摇摇一晃,重新回到淮知安体内。 意识到祖巫做了什么的淮知安有些难以置信,急忙上前搀扶。 “前辈,你……” “这是交易!”
虽然面色如纸苍白,如同风中细柳,一吹即倒,可祖巫眼眸却是从未有过的璀璨。 “你帮吾族找到继承之人,这便是吾的谢礼。”
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金色丝线,淮知安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缕蕴含着祖巫超脱感悟的丝线飘向了何方。 叹了口气,淮知安用力搀扶着比他还要高大的祖巫,无奈道:“为了这种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那可是超脱的希望,淮知安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能舍弃的如此干脆。 祖巫洒脱道:“吾如果在此时超脱,光阴走向势必会发生改变,吾虽超脱,但吾族依旧会覆灭,所以光阴不能改变。”
“至于那份超脱感悟,想必你也不需要,吾自作主张,便赠予和你有着无穷因果交缠的少女了。”
说罢,祖巫努力站直身体,看向淮知安。 “你不必愧疚,吾此次前来,只为寻得巫族延续的那一丝希望,如今既然已经找到,其它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不可动吾心智,即便是超脱也不行。”
刚刚的超脱之路虽然祖巫没有彻底走完,但超脱一旦开始,她也就并非寻常半步超脱。 甚至于,她都隐隐看到了天地之外的那两道人影。 一旦走完那条路,她便是那第三位! 只是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祖巫也借由那近乎超脱的玄妙,意识到了某个问题。 超脱之后,不受因果与光阴的束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与此同时,天下一切便与超脱无关,当修士从世界内超脱,世界便不会向超脱修士重新敞开。 也就是说,祖巫最在乎的巫族,无论如何也想要延续下去的种族,也难以去改变什么。 超脱无拘无束不假,但终究是自己一人超脱,而巫族的情况是天地限制,限制的是一整个种族,就算祖巫超脱也难以扭转这个局面。 所以祖巫当时面临两个抉择—— 其一,便是她独自超脱,成为得享天地逍遥的存在,即便因为她的超脱,光阴会发生剧变,无数众生兴灭,会产生无法想象,难以估量的因果之力。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即便因果之力滔天,也丝毫不会影响到她。 其二,便是她放弃超脱之路,以她暂时超脱光阴之河,临近超脱的神通去看,如果她真的放弃了超脱,那她卜算之中的,那冥冥中的一线生机才会真正来临。 巫族血脉虽然断绝,可“巫族传承”会永久留存下去,巫族才不算消失! 只是一个念头之间,祖巫心中便有了抉择,甚至都未曾犹豫。 她自出生起,便是为了守护巫族而修行,不断变强的实力,不断提升的境界,也都是为了巫族。 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超脱,而放弃整个巫族的生机! “晚辈佩服!”
淮知安双手作揖,发自内心的,恭敬向祖巫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为山语所行,也是淮知安向祖巫表达钦佩。 这份心性当真远非常人可比,超脱之机说扔就扔,让某个从出现开始就苦求超脱的家伙怎么想? 请用三百字说明谁会嫉妒到发疯,并说明为什么是九幽天魔。 “晚辈定不负所托,为巫族寻找一位继承之人,将巫族传承完完本本托付给他。”
淮知安郑重道。 祖巫松了口气,似乎心中重担也一同放下:“麻烦汝了。”
强行中断超脱之路,甚至还将超脱感悟直接抽出,凝聚成实体,即便是祖巫也受伤不轻,急需找个地方修养一阵。 在得到淮知安的承诺之后,也不多做停留,化作星光消失在了淮知安眼前。 当祖巫走后,道宫恢复了清冷,周围一片寂静。 淮知安回望了一眼道宫深处,山语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想了想,淮知安转身向道宫外走去。 剑九那家伙还在摇光峰呢,此间事了,也该和他说一声才对。 发生的事情太多,也不知道剑九听了会作何反应。 ----------------- “原来刚刚的动静是那女人引起的……” 当淮知安再次见到剑九,将道宫内的事简单和剑九说过之后,即便身为剑主的剑九,都忍不住瞪大双眼。 “我之前还在想究竟是谁能引动超脱之路,没想到会是这样,更没想到她竟然想都不想一下就直接放弃了。”
剑九摇摇头:“这一点上,我不如她。”
不只是他,同为半步超脱的几人,谁能做到这一步? 道祖?佛祖?还是龙神? 剑九想了想,发现没有一个人能有祖巫的这份魄力。 “对了,你说道老头把你们拉过来,本就是为了这场赌约?”
剑九看向淮知安。 “嗯。”
淮知安颔首。“佛祖似乎有什么算计,就是掐准了你如今无法聚拢所有剑意分身的时间点,向你发起赌约,以此让你输掉赌约,归身佛门,之后无数年的人族剑道气运,也就会随之并入佛门之中。”
剑九沉着脸,眼中似有剑光掠过,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 “我就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依照我的推断,这场赌约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才对,果然是有人妄图改变光阴吗?”
明白一切后,剑九抬头,看向淮知安。 “既然你说到做到,我也不会失信于人,跟我来吧。”